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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恢复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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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眼罩,我睁开了眼睛,机油的气味沁入心胸。我发现自己仍穿着那样的衣服,戴着手表,躺在附有传送带的桌子上。就从质感来说,和来时那张别无二致。
“起来吧。”一个穿着防护服的人,沉稳地对我说道。
“我……我在哪儿?西山?2646?”我环顾四周,找不见一件熟悉的物事,只见到冰冷的机器,以及亮着幽幽蓝光的灯泡。实验室中没有窗户,只有贴着无数图纸的墙壁。房间中也没有其他人了,我有预感,这人地位会高得离谱。
“看来对智力没有影响。”他如是说,我看见他嘴上叼着一根烟。
“还能吸烟?不用消毒吗?”
他像是没听见似的,没回答我,只是指了指左边的一扇门,说道:“走那道门,出去换一身衣服,等车来接。”
除此以外房里还有十几扇门。那门只是轻轻掩着,一推便开了。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房间,放着我来时的衣装,连鞋子也在。除此以外,还多了几个口罩。我戴上口罩,看见墙上贴着的流程。
1.列车未到达时,不要出去!
2.列车一天两趟,正午和凌晨,具体时间不定,请耐心等待!
3.列车每次会停留三十分钟,期间上方绿灯会亮起,请注意!
4.出口在上方,绿灯亮起时,请利用门下折叠梯子离开!
我看了一眼流程图上的绿灯,没亮。电子表上是十点钟,似乎和十进制的时间相近。只是虽说是“正午”,我也不能排除那列车已驶过的可能。于是我又摘下口罩。
我抬头看见紧闭的小门,门的旁边有一个按钮,一按,软软的绳梯耷拉下来,再按一下,又缩回门下。
没有看到天空,我还是不相信我来到了2646。轻轻触碰镀钢的墙壁,凹凸不平的表面,可比2022要简陋得多。
我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默数着时间。其实来到这里的,应该远不止我一人,但他们像是什么都没留下似的。等几个小时车,究竟靠什么来打发时间呢?
正在浮想联翩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男生,但比我矮小得多。我一下子愣住了,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将手上的衣服一放,在原地就换了起来。
“……你好?”我犹豫着,还是问了个好。
“你好。”
“你是……恢复使?”我留意到他戴着十字架,深蓝色的。
“对,”他笑了笑,“看你也是志愿者吧,叫我089就好。”
“好的。089……这编号是按顺序的吗?”
“是的。现在已经准备使用字母了。你的名字?”
“叫我小弦就好——这么说,你当了很久恢复使了?”
“这机子的历史本来就没有很久——还不到一年。”
还不到一年啊,怪不得铃不曾对我说过,恐怕那时候她自己也还不知道呢。
“啊,”我忽然想起了什么,“这机子不是很久才能启动一次——”
“恢复使经历过特殊训练,对传送环境的需求很小,一天就能送三四次。倒不如说,这机子的作用,本来就是送恢复使过去的。但据我所知,这个月已经超额了。”
“超额?为什么?”
“听说是有人走后门,硬塞了一个名额进去,搞得我都快不敢过来了。”
真抱歉啊,我心里说。
“既然你们经常来,为什么还要另外找志愿者呢?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车什么时候到?”
“不知道。”
“你们都这样等吗?”
他点点头,“等的时候,回想一下记住的东西,尽量不要出错误。”
“啊——那我刚刚跟你说这么多话,会不会扰乱你的记忆?”
“不会的。记忆训练就有这一项内容。”
“又困难又危险,真了不起……”
“工作而已。和消防员或者军人一样的,”他说着,戴上了身份牌,“能当到现在,也够幸运了……”
“你多大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年龄,估计今年也有二十岁了。”
“不知道年龄?”
“要记太多东西,就把无关紧要的忘了。”
“你们恢复使都这样吗?”
“都这样。有的连话都快不会说了,只能写错别字。”
“天哪……调频器创造出来,就是这个目的吧?”
他笃定地点点头,“是的。恢复战争前的历史。”
我不解,问他:“可是我们那个时代的人,怎么会知道有黄昏战争呢?”
“别把我们的科技想得那么了不起,只是恰好有这么一截沟通两个时间的虫洞而已。为了更好地利用这段虫洞来恢复历史,调频器就创造出来了。”
“为什么形式上的十进制或八进制,会对虫洞有这么大的影响呢?”
“你是不是文科生?”
“是。”
“那我用更浅显的比喻:就是打比方说有一段隧道——隧道就是虫洞,隧道里面的所有是稳定的——什么意思呢?所有‘一厘米’等长,所有‘一秒’也是等长的。意思是说,虽然虫洞是空间扭曲而成,但这虫洞里面的空间和时间,和外面一样富有秩序,有条不紊。唉,我又说复杂了。”
“没关系,我能听懂,然后呢?”
“假设隧道里面有铁轨——其实铁轨不是隧道本身的,而是人为安装下去的。就是说,虫洞既然是稳定的,就没有任何落入时空裂缝的危险,但问题就在这十进制和八进制——好像两种不同的铁轨,如果我们能传送物质或者什么,那自然好像在铁轨上跑汽车,一点影响都没有;可是我们传送的是数据化的意识,就好比铁轨上的列车。而那个改变铁轨宽度的时间节点,就是2226的那一个时间点。”
“你的意思是,虫洞是本来就存在的,只是进制的变换给传送造成障碍,是吗?”
“就是这么回事。但当时改进制的时候,没人想得到这回事。如果这虫洞不是随着时间移动的,那倒好——只可惜时间每往前一秒,虫洞就前进一秒,相当于不同轨道上的两趟火车,用一条铁索连接起来。火车动,铁索自然也动了。一直到黄昏战争摧毁这台机器。可是因为2210年,对标的是2835年,就是说要等到2835年,人们才能明白黄昏战争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否则我们可以阻止战争的。”
“天哪……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呢?”
“传送的也有一些科技知识。关于调频器的知识,尤其受到重视。公司希望两方都能明白这些原理,方便进一步研讨方案之类的。”
我们闲聊了一会,也就十一点左右吧,绿灯亮了。他熟练地按下梯子,打开顶门,爬了出去,我紧随其后,正要把门关上。
“不用管它。”089说道。
我唯唯。爬上去以后,只见一条巨大的隧道,点着灯。但隧道并不很长,能看到远处打开的车门。回头看时,发现这样的房间竟还有十几个。
通道中还有别的三四个人,都和089一样脚步匆匆,但是,我看到每当他们走近时,彼此都会停下来敬个礼,再快步走开。
列车不长,一眼能看到车头车尾;车上空空荡荡,只见到几个乘客稀疏地坐着。我和089坐到了一起。根据列车广播的指示,系上了安全带。
“刚刚那些人,都是恢复使吗?”
“是的。”
“为什么要敬礼?”
“约定俗成。军人见了面也这样吧?”
“可能吧,”我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但窗是闭着的,只在不锈钢表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话说回来,那人怎么了?一直吸烟。”
“谁?”
“就是实验室里面那人。”
“他?很正常啊,吸烟有什么问题?”
“实验室不是要严格消毒吗?怎么可能——”
“别搞2022那套了!你都来这边了,放松些!说实在的,谁在意那些繁文缛节啊?你就说吧,你来的时候,不觉得麻烦吗?”
“麻烦。”我实话实说。
“那不就是。”
车尚未开动,我又问他:“那窗,能打开吗?”
“能。你看那个——”他指了指车窗下方,有个按钮。和刚才梯子的按钮一般相似。
我一按,窗户滋地开了,外边仍隔着一层厚玻璃,玻璃外是黑色的隧道,与2021的隧道无异。我试着往隧道的两端看,却发现它像无止境似的,并没有一丝透入的光。
我于是关上了车窗,回头看089时,才发现他已闭上眼睛,在轻轻地打盹。
我也自觉疲倦得厉害,便缓缓闭上了眼。可是这种境地,又怎可能安然入眠!我只好调整呼吸,感受着车内寒冷的空气,听着恢复使们上车的脚步声。
“请要在此站下车的乘客尽快下车——”绕口令一样,没有温度的机械音,播报了三遍,我便听见门慢慢关上了。
实在容忍不了模糊的黑暗,我睁开了眼,车内稳定的暖光,让我在这陌生的世界中,至少寻得一点暖意。089,与其说他在打盹,倒不如说在巩固记忆,我只见到他嘴唇微微动着,像在默念什么。
列车开动了,起初仍传来引擎发动的声音,继而这声音便消歇了,余下车厢振动的微响。
我再次打开了车窗,隧道等距离的电灯流动着,先是一点一点地移过,接着生了迷茫的重影,像彗星一样掠过,而后终于凝成了一色的光流,成为墙壁上金黄的染色,再也无法清晰分辨。
光流照得人眼睛生疼,我却不愿再关上窗了。此程要多久呢?从西山到渚州,大抵不会很久,这样的速度,估摸着一小时左右就能到。
我想问089车程何如,又怕打扰他,只好无言看向窗外。
隧道比我想象中的,竟要意外地短出许多。不一会,前方便没有电灯了,我还未来得及思考,列车便冲出了昏暗的隧道,出了昏暗得令人窒息的群山。
无垠的一片暗夜
自地平线升至
高远的布满云的天空
我们行驶在旷野中央
高高的铁桥上
清冽的平原风
卷起微茫中的月照
孤独的列车
轻捷地匿入浓墨
许是行到高桥的缘故,列车减速了。窗外的平原望不到边,只隐隐约约见到地面的尽头,那剪影似的几片,大抵是渺远的群山。曾经人烟阜盛、物产丰隆的原野,是江灵的恩典,然而此刻已成为寂静的废土,再无一丝声息。
在那片阒然无声的绝境中央,在早已被核辐射和生化武器破坏的,那片幽灵的平野之上,暗绿色的,渚江,宽阔到摄人心魄的江面,仍无知无觉地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