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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西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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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面临那样的情况,没有人头一天晚上能睡着觉。手机屏幕上,时间一点一点过了,所幸酒店内的电视机尚算先进,可以点播,我就一直看电视剧,到下半夜才得以睡着一会。
第二天一大早,我乘上了西山分公司的专车。向导也在车内。天有点冷,我穿上了连帽衫,将本子扔给他。
“什么都没写。很好。”
我没理他,只是问道:“我们要去哪?”
“显而易见,实验室。放轻松点,”他递来一瓶营养液,“喝两口吧,看你脸色发白。”
“谢了——你又为什么会来这里?送我最后一程?”
“别给自己消极的心理暗示。”
我没回答他,自己看向窗外。我知道实验室很偏,但看见窗外不断流去的街景,仍不免黯然心惊。大楼和宽阔的街道,不断后退着,只看见前方延绵的群山,在晨照下显出清冷的墨绿。
那天上的光,确是均匀地洒到了车内,在皮质座椅上留下一点点,淡淡的斑,时有莫名的影,倏地掠过。
沿着笔直的高速路,汽车飞速驶出了城区,窗外只剩下漫天的葱茏,以及纠结其间的些许淡蓝,那是浩渺的晓天之下,飘过的一层轻霭。车辆驶入了隧道,又出了隧道,我只觉一阵耳鸣,肚子也开始绞痛起来。
为什么呢?比起单纯的退缩,我更能感到一种如丝线般错杂的情绪,期待、责任感、对未卜前路的焦虑,如是种种难以赘述的附加物,不断牵扰着我的整个心神。
我看向向导,他只是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事不关己的样子;不对,本来就与他无关吧。
大概是察觉到我在看他,他转过头来,问我:“怎么了?”
“没事。”我答道。
“放轻松点,告诉你一件事情。可能你已经注意到了。”
“什么?”
“当时送你去酒店的车,还是渚州的,所以装了渚州车牌,这辆车是真正的西山出品,理所当然装了西山车牌;虽说同饮渚江水,却连车牌前缀都不同啊。”
我没有心思应付他。
下了高速路,已抵达西山市的边缘,轿车很快兜进了一个土路,结果没多久又走回大路上了,虽说一直远离着人居,但路面却平整得出奇。
“这条路是通向实验中心的。”向导说。
“好。”车仍跑着,我莫名有种感觉,自己像是将要进屠宰场的猪。
路上前后只有零星的车辆,全不同于方才的情况。不久我们便穿越了群山,进入山峦环绕的那片旷野之中。其实大抵还离得很远,但我已看见远处的高塔。
那高塔高得出奇,光是那印着西山分公司标志的塔身,便已蕴着直冲云天的气势,像避雷针一般卓立,周遭的建物莫能匹敌,更别提那如芒般穿透塔顶的信号发射器了,极目望去,只见得半空中迷蒙的淡云,一切的一切,隐没云上。
“很壮观吧?”向导问我,“听说你对信息工程有一些了解,应该不用我说明。”
“我只是知道很简单的原理,但这未免太壮观了——谁想到在群山环绕之中,竟然有这样踔立的建筑。”我不由得赞叹道。
车走近了,只见铁丝网将整个实验中心,密密地围了起来。我们过了三重警卫,终于接近塔下时,向导指了指那发射器,对我说:“为了防止信号干扰,你看——”
我仰望,见得发射器到了云层之间,竟破开了一圈,使成团的云豁出一个“O”形。
“这是怎么做到的?”
“基本的电磁学原理。谁都知道该怎么做。”
“你们还真有钱啊。”我瞟了他一眼。
“物尽其用而已。”
我们下车,再次验明了身份,进了塔。虽说近来倒春寒,塔内仍开了冷气,我于是拉上了外套的拉链。
“真麻烦啊,要是季先生在就好了。”
“会方便一点吗?”
“直接刷脸加指纹就一路畅通。”
“你为什么不能刷脸加指纹呢?”
他苦笑了一下,“我就是个只有编号的工具罢了。”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渚江联合不自己来做这个,要交给你们西山。”
向导比了个“嘘”的手势,说道:“你刚才问的话,我还能回答一点,但现在进了大厅,这就不是我应该回答的问题了,而且,进来之后希望你能慎言。”
我自觉失言,便保持缄默。
“我只能陪你到这了,你拿着这个号码牌,”他将印着我基本信息的牌子递给我,“跟这里工作人员的指示去做,就可以了。应该很快会有人过来找你。”
向导离开了。我拿着号码牌,无助地在软质长椅上等着。
时不时有穿着白大褂和防护服的人,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他们说话很小声,我只能听见零零碎碎的声响。
整个大厅圆圆的,触目主要是银白的冷色调,夹着代表渚江的深蓝。大厅十分宽敞,虽说周遭是冷色,渐变的墙壁上仍挂着几幅灿烂的油画,给人以霞照般的温暖;屋顶是教堂式的赛璐珞风格,但自然不会印圣像,而是几片透明的棱镜,使日光得以通透地洒进来。此处是一层,像是有十二条通道,分布在四周。通道和大厅之间,都有一个小小的圆形空间——就是我身在处。兴许这建筑中有电梯,然而我只看见了宽宽的台阶,那几是沿着墙壁分布的。可以想象将一个蛋糕模型倒置,放入圆形水缸中,使那水结冰之后的形状,便庶几类似于这内里的构造了:从一楼通向最为凸出的二楼平台,往三楼去时,平台缩进一点;四楼,又缩进一点,如是一共六层,但也不排除有额外层数的可能。
我所坐的长椅,围成了一圈,中间是一架钢琴,一侧放了个不锈钢垃圾桶,另一侧是自动售货机与咖啡机,有人坐在我后方吃三明治,大抵这是特意划出的休息区。我不知道其他十一个小圆中间,有没有钢琴,但我却切实听见了,远方鸣响的琴声。
好陌生的曲子。是谁在弹奏呢?我有些好奇,却无意去寻找答案。也许比起实验室的大堂,这里某种程度上更像一个艺术馆。渚江联合大楼,无论是2021的还是2645的,许是因为承载了商业效能,全无这样的景色。
我听着琴声,低头看看自己的号码牌,我的编号是“20210401001”,中规中矩。
忽然困了起来,本来就睡得少,还饿得离谱,兴许喝杯咖啡总是好的,可惜喝不得。我听见身后那人吧唧嘴的声音,莫名地烦躁起来,真想站起给他一拳。
斗争睡意的当口,听见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我抬起头,看见另一个人来了。那人穿着防护服,看不清脸,但估计年龄和那向导相似,我猜他就是向导说的那人。
果然是那么回事。确认身份之后,他带着我往对面的通道走。他一直沉默着,我也不好说话,于是无言地穿过通道,往电梯去。
通道两侧稀疏地挂着几幅油画,与大厅的风格相类。但我头昏脑胀得很,再者脚步匆匆,也无心去观察了。迷迷糊糊地进了电梯,上四楼。
出了门又是一条长长的通道,灯开得很亮,然而两侧已经没有了油画,也不像有其他人在。转过拐角,那人示意我到左边的房间去。
“洗澡,换衣服。”他说。
为我准备的,只有浴巾,较宽松的内衣和一双合尺寸的一次性拖鞋,正如晓音先前对我说的那样。另外还放着一个手表,我大概能猜到,手表中装着摄像头。
我戴上手表,走出房间时,那人还在。
“过来消毒,”他边走边说,“手表上的时间,和八进制世界的时间同步,右上角的调整键就是摄像头,不要乱碰,也不要用什么遮住,如果有必要按暂停,用右下角的键就可以。手表里面有钱,还是你联络这边的工具,千万别丢了。其他的,你那向导都跟你说过了吧,不用我再介绍了吧?”
“说过了。”我到了一扇铁门前,停住了脚步。
“推开,闭上眼睛,沿着左手边的护栏,慢慢走到对面去,不要乱看。”
“好的。”
他打开了门,门内是一片黑暗,尽管外边的灯光暂时照亮了些许,一关上门又重归黑暗之中。我抓着栏杆,颤颤巍巍地走着。
不要睁开眼,不要睁开眼,但是,又有另一个声音说,反正下次大概也不会来了,看一眼也没什么问题吧?
我睁开了一条缝,试探性地瞄了一下,一片漆黑,除了栏杆隐约的轮廓,果然是什么都看不见。我于是重新闭上了眼,
快到对面的门时,门自己开了。我看见两个身着防护服的人。
“这里是实验室吗?”
他们没说话,其中一个点了点头,让我戴上眼罩,因此我甚至未能看见实验室中有什么。便被架到了试验台上。
我感到身下的桌子动了,大抵是传送带一类的东西。
“开始体检。”机器发出这样的声音。
嘀嘀……嘀嘀……
“体检完成。”机器说。
“好……好……九点三十五分,一切正常……”不知道谁在说话。
真麻烦啊,以前和铃传送过去,只要脱了鞋子就可以,怎知到了这边就要大费周章,又换衣、又消毒体检之类,实在令人不快。
我感到脸上被覆上面具,“深呼吸。”那人对我说。
我使劲吸了一口,便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