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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喜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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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山月跟着新人一起来到了山门口，那位莫怀阳今日倒是看着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举动，只是轻抚着给自己赔礼道歉的徒弟，面上满是沉重疼惜。
曹蔚宁觉得可能有戏，便再次哀声恳求道，“徒儿求师父同意这门婚事，求师父成全！”
顾山月也还以为好像这事真的能成，便屏住呼吸跟着一起看。
然而，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突兀传来，曹蔚宁，死了。
被他师父毫无征兆地亲手拧转了脖子，死了。
顾山月立马扯着还没从笑脸转换出来的阿湘后退，路上遇见什么踹什么，凶狠的内力灌在任何一个物件中，都是能置人于死地的。
她从未这么怒过，“那是你亲弟子！便是养只狗这么些年都该心软了，你居然能亲手杀了他！”
莫怀阳怒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他被妖女蛊惑，老朽这是替天行道！”
他刚刚开始动手，谷外的人便在兵戈相杂声中冲出来，很快就包围了她们，形成了瓮中捉鳖之势。
顾山月随意抢过一把长剑，怒笑着砍了一个正派弟子道，“很好很好，阁下有备而来，今日若是不多见点血，怕是不能罢休了。”
“正好，我其实，也不想让你活了。”
她护着阿湘自重重包围中直取莫怀阳，一把长剑在她手中竟是甩出来了万般花样，若是有知情人在，定能看出，那其中有沈慎的招式。
有沈慎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怒斩瓜子皮的招式。
有周子舒曾经和丐帮弟子对打时用过的招式。
有温客行于英雄大会上击伤赵敬的秋明十八式。
……
所有招式，皆是她所亲见，皆是她所亲历。
在鬼谷乃至整个武林，长生鬼本就一直都是数一数二的天才，没有她学不会的，没有她破不了。
只除了，“阿湘！”
她呆呆地拥着流血不止的小阿湘，努力回想究竟是哪里出了错，怎么，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呢？
刚刚偷袭而来的蝎王扔下手里染血的断剑，而另一半，已经陷在顾湘后背上了，“你有几斤几两肉啊，也敢替你阿姐挡剑，傻不傻呀。”
顾湘没有理那边的蝎王或是莫怀阳，只牢牢地紧紧地抓着阿姐，语气急迫焦急，“阿姐，快走！”
顾山月手轻的不能再轻的拂过小姑娘后背，那剑陷在姑娘背上的骨肉中，甚至已经带落了一块碎骨，让顾山月连动都不敢动。
可就是这样，阿湘还是反反复复地急迫道，“阿姐，快走！”
顾山月心口疼的几乎要炸开，她摸着小姑娘毛茸茸的小脑袋，忍着疼开口安慰道，“别怕，阿姐带你走。”
顾湘这才终于哭道，“不能了…我不能走了，阿姐…你快走；阿湘，保护你。”
这话像是什么开关，快准稳地击中了顾山月的灵台，让她一下子就疼晕了过去。
蝎王也没想到居然能如此轻松地弄倒长生鬼，便立马用铁链穿透这位琵琶骨，对莫怀阳道，“我先走，你断后！”
这边杀的乱做一团，浑身鲜血的顾湘拎着长刀，不顾一切，疯了一般杀向莫怀阳。
可她一个小丫头，哪里会是莫怀阳的对手，杀人者反被擒获，被莫怀阳擒住了脖子，用来作为从温客行手下全身而退的护身符。
温客行在得到消息前便心觉不安，他向来信自己的直觉，在有这个预感后立马带着人前来，却只看到为人所擒满身伤痕的顾湘。
他几乎慌不择路，他是真的最近才开始做人；他想，这些正派人是讲理的；他想，跟莫怀阳讲讲理，让莫怀阳不要欺负他和阿月的小阿湘；便用尽全身力气开口恳求道，“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了她！”
“她还是个小丫头啊！”
莫怀阳又怎么肯相信温客行，他自己是个可以大义灭亲的，他觉得别人也可以，于是一掌拍向顾湘的心脉，将几乎没命的她推给了温客行。
小姑娘的发冠已经在打斗中掉了，只剩下个小小的蝴蝶髻，披散的长发在身后和血肉狼狈地缠在一起，身上已经几乎是没有一块好地方了。
可就算是这样，她依旧拼尽全力凶狠地喊道，“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啊！我要杀了他！”
温客行抱住她，企图唤回她的神智，“阿湘，阿湘。”
顾湘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躺在了主人的怀里，所有的眼泪突然全部溢出眼眶，“主人！他杀了曹大哥，他害了阿姐！主人，你替我杀了他！你替我杀了他！”
温客行浑身颤抖，他好像忽然明白眼前的丫头是真的要走了，沉痛哀声道，“我不是你主人，我是你哥。”
顾湘拼命微笑，却最终失败，只剩下对命运无常的号啕哭喊，“好，哥，你替我杀了他！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你什么！你替我杀了他！”
温客行悲哀至木讷，“哥给你杀了他，哥给你杀了他！”
听到这里，顾湘的心弦一松，终于释然地笑了出来，“谢谢…谢谢哥。”
“你要，保护好阿姐；你们，要好好保重。”
“阿湘…以后不能照顾你们了；我去找……我曹大哥那个…傻子。”
她没了声音，也没了气息；温客行却不敢相信她就这么没了，满怀希翼地轻声喊道：
“阿湘？”
“阿湘？”
顾山月看到记忆中的自己回头，“你给这小娃娃，取名叫阿湘？”
温客行点头，“等她大了，就告诉她，她是我从水里钓上来的丫头，所以取名为湘，顾湘。”
顾山月惊喜地笑着道，“她也姓顾？那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她抱着小婴儿摇啊摇啊摇，却突然发现怀里的襁褓婴儿嘴上一片片的红肿，“怎么回事啊？”
温客行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试着给她喂了点粥，然后，就烫着了。”
顾山月无语道，“你喂她之前难道不知道要试试温吗？”
温客行为难道，“可是，这东西太少了；我尝一口，她少一口啊。”
是啊，鬼谷里的粥，实在是太难得了。
顾山月和温客行两人最后发挥了自己聪明的小脑瓜，决定两人分批为她守着粥，一旦摸着碗没那么滚烫了，便立马用勺子滴一滴在手背上，温度适宜了才能给小婴儿喂下去。
这样喂着喂着往往粥又会变凉，便再用小火温热，再重复试温，直到小婴儿吃完为止。
顾山月见她吃的香，又稀罕又高兴地轻戳她小脸蛋，问温客行道，“你说，咱们会不会养个胖胖的年画娃娃出来呀？”
温客行断然道，“不会。”
因为这里没什么适合小孩子吃的东西，胖不起来。
事实也果真如温客行所说，小丫头确实从来没有胖过，一路瘦瘦地长大了。
她长大了，就天天给顾山月念叨：
“阿湘长大了，也可以让阿姐依靠的！”
“阿姐！你不能受伤的！你受伤很难好的！”
“阿湘，要一辈子保护阿姐，绝对不会让阿姐受伤！”
然后小姑娘突然变成浑身鲜血的新娘，对她哭喊道，“阿姐…你快走！阿湘，保护你！”
所有的记忆和所有的感情一拥而上，千头万绪千丝万缕汇成了两个字：“阿湘……”
浮生一梦，梦幻泡影，在无穷悲痛中，尽数解开。
顾山月忽然转醒，发现自己竟然得到了蝎王穿琵琶骨的郑重待遇，表示对他十分佩服；对她这么个将死之人，还用这么厉害的招数，实在是杀鸡用牛刀，浪费的很呢。
温客行此时已经杀了莫怀阳，以最快的速度追上来救人，蝎王正好想要取他身上的琉璃甲，两人直接打了起来。
顾山月笑着看了一眼远处一身红衣的温客行，悄声问看守她的人道，“你知道那个穿红衣服的，是谁吗？”
那看守的人不敢小看鼎鼎大名的长生鬼，手已经扶上了剑柄，浑身戒备，只等着什么时候眼前人要是敢乱动，他立马宰了她；便敷衍道，“能是谁？不就是鬼谷谷主温客行吗？”
顾山月摇头笑道，“不对，你说的不对！”
那人还欲反驳些什么，却被顾山月极快地用他自己的长剑一分为二，只在临死前听见她悠悠叹道，“那个，是我男人。”
我还有一口气在呢，不会让你们欺负了他。
她在后方闲庭信步般，走一步杀一人，待杀到第十个时，终于找到了一把染血的弯弓。
她拎起那把弯弓，想起来了她以前的绝命弓。
顾山月以前在鬼谷，也是赫赫有名的，所谓：长生手下不长生，绝命之上皆成空；不然她也没有本事一路陪着阿温走上谷主之位。
她拿起弓，那段持弓相伴的岁月在眼前一闪而过，让她又高兴又难过。
顾山月撇去那些伤春悲秋，不管随手抓到什么都拉弓扔出去，每一次拉弓都一定会有人死掉，严严实实密不通风地护住了温客行，把所有要伤他的人杀了个一干二净；有一次还甚至将一颗圆形石子打进了蝎王的胳膊里。
温客行在那颗石子射中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了那是长生鬼的手笔，双目从悲痛愤怒的惊涛骇浪一下子蜕变成了绝望透顶的无边死水；
他今天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在今天这个大喜的日子里，他是谁也留不住。
蝎王也不知道为什么温疯子的招式突然就不管不顾了起来，他正欣喜地向温疯子露出的空门袭击时，却被一片树叶拦住。
他往那片树叶的来处看去，只见一手持弯弓的纤瘦女子独身立于泣血残阳，和阳光争着发亮，开弓必会引起一片死伤，活像是从地狱里一步一步走来的阎罗王。
蝎王有些无语，你都被穿了琵琶骨了啊！还这么胡搞，不疼的吗？
他觉得自己理解不了这些鬼的想法，他以前和温客行合作的时候就不理解，现在也还是不理解。
但是有一点他还是很清楚明白的——眼前这两位能称霸鬼谷，不是没有一点真本事的；至少他们两个就算重伤，但只要一联手，他就讨不到便宜。
他废这么大的力气，联合莫怀阳；就是为了拿下武库和长生鬼，自此长生之后称霸天下顺带气气义父的，不是为了送死的。
所以，见打不过，他立刻就准备撤离；可痛失小丫头的温客行和顾山月怎么可能放他走人，攻势越来越猛，是想让他快些上西天的节奏。
蝎王的两个手下被顾山月逼至绝境，其中一个大喊道，“绝命妖弓不是已经被毁了吗？”
另一个手下颤抖着回答道，“是啊，被毁了，可是，那东西是因为在长生鬼手里才被称为绝命的呀！”
换而言之，其他东西在她手里，也很绝命。
顾山月没有抓到什么东西，便拉紧弓弦，用内力弹了一声出来。
那两个手下没听过这么难听的玩意，再加上那音波确实强劲，他们几乎是立时就被弄死；蝎王听到那声音就头狠狠一痛，他看向眼前的温客行，不由得惊讶至极。
这位居然不受影响？
温客行都听了这么多年，当然不会再被顾山月的曲子难听到。
他向来是个赤忱的男子，心悦一人便会觉得她哪里都是好的，哪怕她弹的曲子能送人上天，他也会觉得那叫可爱到不能行，恨不得天天听夜夜听。
这就是他，他一直就是这样的，爱一个人，便把心捧给她，满心满眼全心全意都是她；离不得她，舍不得她，没她不能过。
等到二人合力杀了这些牛鬼蛇神之后，皆是精疲力尽，连想要走几步靠近对方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遥遥相望，四目相对。
顾山月想再细细看看他，却发现自己满脸满眼的鲜血，看哪里都是一片红，根本找不到他，只能凭着感觉看向他。
她突然想起他前几天说想要名分，想要娘子，便想在这生命的最后时刻成全他，“我们这…算是成婚了吧？”
温客行坐在树下哈哈大笑，笑的满脸都是泪，“是啊，当然是啊！”
“你看，打斗时的金戈相击声就算是喜乐，你一身血红就当是嫁衣；这些死人就当是宾客，他们远道而来只为道贺；咱们成婚的场面也算是宾客如云，热闹非凡的，对不对啊？”
顾山月用尽全身力气点头，她素来答应的事就不会反悔，一定会实现。
见她不说话，温客行也实在没力气了，声音也愈发的小，自顾自说道，“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人间最好不过如此，咱们……当然是夫妻。”
顾山月还想说些什么，想说，我可不想和你黄泉做伴。
可她实在没了力气，也没了意识，只能在无边黑暗中沉了下去。
可是温客行不知道，他还在将手伸向人间有光的方向，伸向他那没了气息的新婚妻子，喃喃道，“你身上…有光，我…捉来看看。”
千万不要，不要丢下我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