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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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何时，天又开始坠雪了。
檐下雪如尘，点点无声落瓦沟，似杏花满地堆又堆，宿簌慢慢抬眼向远处望去，仿佛隔了百年时光，悠远而绵长。
远处本是青山连绵，如今银装素裹，隔着一层薄纱般的雪幕，更显妩媚动人，似是妖娆的宫中妃子换上了冬装。
一宿未睡，许是出现了幻觉，宿簌恍惚地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三百年前的那场山火连绵的大战。
她仿佛也置身其中，失声痛哭，无助地看着亲人倒在自己的眼前，看着癫狂的北夷人野蛮地屠杀自己的同胞，无助地望着南方，企盼铁骑北上踏破北夷，带着无数百姓的血与泪报仇雪恨。
这道残念隔着数百年的岁月，究竟要像仙家后生诉说着什么呢？
不仅仅说是那场战争的悲与叹，若它想叹息，那么这道叹息声早就散在了百年的洪流里，只有恨、恶，才能支撑着任何曾有过生命的东西匍匐前进。
宿簌很佩服自己在昏迷的前一瞬间，还有精力去想这些东西。
“宿姑娘！”
她甚至还听到了傅之恒惊讶的声音。
千山暮雪，残夜茫茫，雪落声声慢。
屋内烛火微弱暗淡，摇曳不定，照着床榻上的少女的脸色越发的苍白，楚楚可怜。
她唇色很淡，眉头紧蹙，额上还冒着细细的冷汗，好像身处在梦魇之中。
顾虑着男女大防，傅之恒离床榻较远，伸长一只手，时不时地俯身替陷入梦魇的宿簌擦汗。
日升时，宿簌因灵竭突然晕倒，请了大夫，大夫说她眼下鸦青，脉象细软无力，只要休息足够便好。可日仄过去，宿簌仍昏迷不醒，冷汗淋漓，脸色苍白，状态越发虚弱。
傅之恒自小天资聪颖，灵力充沛，又有长辈关爱，灵竭是如何也轮不到他得的，他便询问程知徽。
程知徽不是爱管闲事的人，但到底也支招了。
程知徽端着一碗药汤，正徒步上楼，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片幻境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微微蹙眉，又一次自封五感，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到宿簌房门口。
敲了敲门，无人响应。
傅之恒陷入了幻境之中，暂时听不到声响。
程知徽推门而入，却感觉有一道视线正直直地注视着他。
“程道长。”少女的声音哑的不复曾经的清澈，似一对破铜锣。
程知徽轻轻应了一声，以灵力探路，径直走到她面前，将汤碗递给她，示意她喝下去。
宿簌接过那碗药，一口气喝了下去，苦味一下在唇齿间荡开，她蹙紧了眉，却半声不吭。
她正要下榻将空碗放在桌上，便见程知徽准确无误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空碗。
宿簌这才抬眼，仔细看他，试探问道：“程道长，你自封五感了？”
先前见他眸色不复往日清澈，不知落在何处，没有焦距，且不受幻境影响，极大可能就是自封五感，可他竟听得见她的话语……
程知徽仍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你为何……”
傅之恒眼前的景象褪去回到现实，也能够听见说话声了。
因此宿簌话音未落，便听见傅之恒诧异的声音：“宿姑娘，你醒了？”
很快，他意识到自己的话是句废话，接了一句：“你身子如何？”
宿簌虚弱地笑道：“还好。多谢傅公子与程道长相救，我定结草衔环报答你们二人对我的救命之恩。”
别的便没再多说。
傅之恒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结草衔环倒也不用，就像你先前说的，这不过也只是件小事，举手之劳罢了，大家都是道友，这次就当是我先前对你无礼的赔礼了。”
“而且我也没干什么，倒是程道长辛苦了，又是买药又是煎药的……”
宿簌身体虚弱，其实没力气下床，靠在床柱上，脸上一直带着笑意，那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感激。
她很小就没了娘亲，小时候只得过父亲的一时宠爱，可那到底是昙花一现，镜花水月。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漂泊不定的无根浮萍，是寄人篱下的外乡人，是囿困方寸天地的可怜虫，这个宿家，到底不是她的家。
宿斯幽对这个女儿不闻不问了好多年，她也受人冷眼了好多年，第一次出远门能够遇到这样好的道友们，她心中得记上一辈子。
她郑重其事道，“傅公子不必自谦，你与程道长的恩情，我都记在心中。”
傅之恒反倒不知说什么好，胡乱应了，见宿簌此时脸色苍白虚弱，便提出离开，“宿姑娘，既然你已经醒了，那我便先回去歇息了，你早日康复啊。”
临走前，还特意叫了一声程道长：“程道长啊，这幻妖在你我二人眼皮子底下不知不觉夺了宿姑娘的灵气，可见修为高深，你就在她隔壁，多多照料宿姑娘啊！”
宿簌不由抿唇轻笑。
她原先以为傅之恒是一风流浪荡的纨绔子弟，说话间全然是不正经，可这半日相处下来，她却看到他是个心怀善意、彬彬有礼的公子，还有点婆婆妈妈。
程知徽先前站在她的床榻边，傅之恒走了，他也不好久留，“宿姑娘，早些歇息。”
话罢便要转身离开，宿簌没说挽留的话，却轻轻捏住了他的衣袖。
程知徽停下了脚步，侧过身回望床榻的少女。
傅之恒出了幻境之后，他就解封了五感。
此时五感渐渐恢复，他隐约看清床榻上的少女带着笑意，为数不多的记忆中，她总是带着温良的笑，那双清澈的杏花眼，好似藏着风月。
宿簌带着笑，“程道长，多谢你的药，我现在好些了。”
不知为何，她很喜欢道谢，很喜欢多次道谢。
程知徽道：“同道中人，相互帮扶，举手之劳而已。”
话罢，他便很轻地挣脱了宿簌的手，将碗放在桌上，随后便坐在了凳子上，与她遥遥相望。
宿簌看着他，没有继续被傅之恒打断的话题，反而捡了一件已经过去的事，道：“程道长，昨夜我杀那只梦魇时，可有异样？”
因着傅之恒不知梦魇一事，宿簌就没留下他一起商讨。
程知徽：“梦魇易击难杀，那时我当你与他周旋已久，因此轻易击杀。”
宿簌摇了摇头：“先前我只害他轻伤，从未重伤过他。”
那日她被那个梦境激的心中烦躁，自然不会注意这个细节，程知徽作为一个外人，更不可能了解此事。
“那梦魇极易被我击杀，证明他早已身中重伤。可他身中重伤却还来入我的梦，是被逼无奈。但我不知是那只幻妖逼他来的，还是……”宿家的人想害她。
宿簌咽下了没出口的话，垂眸看着身上盖着的被褥。
程知徽静静地望着她，双眸平静如深潭，吐出的话语却略显薄凉。
“只一剑，你也会几近灵竭？”
她生来就不适合修道。
可她不甘于平庸，也不甘辜负母亲的心愿。
他太敏锐了，宿簌无奈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乐在其中，还是苦中作乐，用程知徽的话回他：“我戾气太重。”
话音落下，便没了回应，气氛沉寂下来了，烛火摇曳着，宿簌感到了一股窒息感。
程知徽望着她，不知过了几个弹指，开口打破了平寂。
“那只妖惯会迷障，擅使幻境，领地意识强，你易灵竭，它逼那只梦魇对你下手不足为奇。”
领地意识强，便是幻妖会对进入领地之人浅探修为，她灵根不稳，修为平平，易被探查。
宿簌很轻地“嗯”了一声。
宿簌知道他是在告诉她，应该不是宿家人做的，他难得说了这么多话，还是来安慰她的。
先前关于灵竭的事就此带过，宿簌自然地继续谈论幻妖的话题。
“灵竭时，妖很容易侵入识海，夺取宿主身体，可那只妖并无此意，我猜它夺走我的灵力是为充盈自己，继续制造幻境，它制造幻境之时控制不住我，我便醒了。”
程知徽点了点头：“你看到了什么？”
“我昏倒前，看见我自己变成了夷陵之战中一个失去双亲的孩子，感她所感，恨她所恨，盼她所盼。我昏迷之后，常做同一个梦，可醒来却不记事了。”
程知徽稍作思索，便点出：“幻梦。”
与幻境类似，使人于梦中置身其中，所见所闻所感，皆是制造幻梦者曾经的所见所闻所感。
不过“幻梦”虽带着一个“梦”字，产生的条件并不一定要让中术者入梦，只是大多时候幻妖会选择入梦，因为清醒时候的人会更难控制。
幻梦中的景象需要灵力来记住，宿簌只来得及记住了一个画面便灵竭了，其余的都没能记住。
又是幻境，又是幻梦，还夺她灵气……
宿簌叹息：“它修为莫测啊。”
“它也许只是擅使迷障。”
宿簌诧异地抬头看向他。
屋内烛火摇摇晃晃，映着道长那张如玉的脸，衬得他面容无双。
重伤梦魇……夺她灵气……
“你的意思是……”宿簌思索着呢喃出口。
倏忽灵光一现，她蓦地抬头看向程知徽，眼睛映着烛火，清澈而明亮，“它能夺我灵气，但不只夺我灵气？”
“是了，梦魇重伤，也许就是被它夺了灵气，怪不得这小镇妖气不浓，它却能维持数日的幻境……”
它可以夺走宿簌的灵气，夺走梦魇的灵气，当然也可以夺走其他人或者其他东西的灵气。
这样看来，它的修为或许就没有那么深不可测了。
醍醐灌顶啊……
程知徽应了一声。
气氛不知为何又静下来了。
宿簌对上程知徽那双清凌凌的眼，不自觉地移开了目光，“话说……那只幻妖大费周章地维持多日幻境，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许是为求一解，锲而不舍罢。”他随口回答。
宿簌点了点头，“也有可能是心中有恨，难以消解。”
在没有真正与那幻妖接触之前，任何猜测都是徒劳。
宿簌与程知徽深谙这一点，因此也只是随口一言。
“不如明日我们几人出客栈去看看吧，兴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好。”
有关幻妖的事谈论的差不多了，只待新的线索出现，宿簌冒昧地想将先前心中的疑问问出来，不过话到嘴边，又辗转了回去。
她一向不是追根究底之人，与道长不过几面之缘，询问私事，实在不妥。
见又入深夜，程知徽站起身礼貌辞别。
宿簌点头致意，目送他的离开。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