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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待回到暖和的被褥里,宿簌板正地躺着,望着顶上的黄梨花木雕出神。

      她是一个心思缜密之人,注意到程道长规矩有礼、举止端庄,然而在她第一次向道长道谢之时,他却恍若未闻。

      难道程道长熟知这幻境?亦或是了解什么事情?

      宿簌突然想起,她先前在第五次幻境中,看见了猎猎作响的军旗。

      可那军旗上写的是古文字……她看不懂,只得囫囵地将字的轮廓记下。

      宿簌留在这旎塘镇的时间够久了,这么多日下来那编织幻境的妖对她并未有任何有害的举动,宿簌只会斩妖,斩的还是坏妖,且不说学艺不精,光就这妖不害人,就将宿簌弄得束手无策。

      杀也不是,可不杀,难保那妖不会突然兽性大发。

      宿簌作为仙人家,不可能视百姓的命如草芥,置百姓于不顾,可她实在无从下手。

      因为她不会,没有人教她如何渡妖,只教了她杀戮。

      要是嫡长姐在,她定能以剑气破万象,斩尽世间嗔怒。

      在想什么呢,宿簌自嘲地想,收了思绪。

      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眠。

      翌日晨晓,雪停了,宿簌穿戴整齐,早已坐在客栈门口看雪。

      小周也去门内搬了个竹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与她闲聊着:“宿姑娘,北边的雪好看吧?跟裹了一层银衣裳一般,哎呀,早晨起来,我推开窗,啧啧啧,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连成一块去了!”

      宿簌含笑点头:“确实美,我已有十几年不曾见过此番光景了。”

      小周“咦”了一声,诧异道:“这么说,宿姑娘以前是见过北边雪的咯?”

      宿簌看着檐上的雪,轻声回答,小周却像听到了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夹杂其中,“是啊,那时,我才记事。”

      小周自觉这个话题沉重,便急忙移开了话题,问道:“宿姑娘,南边的雨,美吗?”

      有一书生正巧借着晨晓的光阅书,张口便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美啊,自然是美的啊!”

      听到此声,宿簌抬眼望去,便见一文弱雅致的书生倚在门边,手中还握着一卷经书,隐隐还能看见清秀的字迹。

      宿簌盯着他手中的书,问道:“公子是何时入店的,我怎么不曾见过公子?”

      小周的神色变得惊恐起来。

      而宿簌听见那书生道:“我背井离乡,已三载了啊……真想念南边的风光逶迤。”

      小周颤颤巍巍地问道:“宿……宿姑娘,你、你这是在与谁讲话?”

      此时从门后探出一个长相俊朗的公子哥,笑嘻嘻地应道:“自然是小爷我!”

      宿簌的视线转向从门后出来的男子,那男子出现,正好站在了书生的位置,在凝神一看,书生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而这看起来不太正经的公子哥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竟捏着把折扇,一摇便打开了,开始在冬日风流地扇了起来。

      他边装作风流,边朝宿簌挤眉弄眼:“姑娘,小爷我七日前就住进来了,我都见过你,你怎么没见过我呢?哎呀,真是让我难过……”

      话罢,还装作一副惋惜的模样,就差捧心幽怨了。

      宿簌没眼看,转过了脸,“抱歉,我昨日魇着了,许是还没清醒。”

      堂堂蓉州傅家弟子,竟作得出这一副浪荡样。

      这公子哥的折扇上赫然写着大大的“傅”字,修道之人仔细一看,还能看见其间流光四溢,是一把上好的灵器。

      宿簌紧闭双唇,不再张口说话,面上专心看雪,心中却十分诧异。

      这小小的旎塘镇,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仙家弟子?

      那她……是不是可以就此一走了之,让程道长与这位傅公子来收这妖呢?

      她既没本事,也没头脑,资质平平,凡才浅识……

      想着想着,宿簌突然在心底唾弃了自己一口。

      三百年前,仙家掌门歃血为盟,同护天下,镇守九州,身为仙家后代,哪怕再渺小如尘埃,也不可袖手旁观,薄志弱行。

      不管如何,她再怎么平庸,还是要亲自看着这事了结,才可安心,万不能作逃兵,半途而废。

      看到傅公子,小周松了一口气,讪讪笑道:“傅公子好雅致!”

      傅公子摇着扇子,唇角勾着一抹肆意的笑,边大摇大摆地踏出门槛,站在了宿簌面前,挡着了她的视线,边说道:“我自小扇不离手,习惯了习惯了,小周,过奖过奖!”

      一位伙计在屋内叫唤,“小周!在这偷懒呢?给客人送菜去!”

      小周下意识“哎”了一声,又疑惑地看着屋内的寥寥几人,他不是已经摆完菜了吗?

      便见一位小厮样的清秀小子双手揣在袖子里,正笑眯眯地盯着发愣的小周,满脸歉意地道谢:“多谢伙计了,我家公子胃口比较大,平日里要吃六餐的,想着出门在外还是节俭些好,近些日子实在忍不住了。”

      宿簌耳聪目明,听了屋内这番话,仰头笑着对傅公子说:“真的?”

      傅公子堂而皇之地坐在了小周先前的位置,手中还不忘摇扇,“当然是诓他的。”

      宿簌:“不知傅公子……”

      傅公子“哎哎哎”地打断了她的话,“早听闻宿家嫡长女宿清风华绝代,我已欣赏许久,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就不必搞那套虚的,我,傅之恒,就不多介绍了啊,我的大名想必你早已听说了罢?”

      傅之恒,蓉州傅家嫡二子,不过六七岁便悟得刀法,以刀心入道,可谓天纵英才。

      宿簌附和地点头,“确实听闻傅公子大名。”

      但她话锋一转,眉眼间展露几分凛冽,语调却温和静雅,“不过我并非家姐,在此先替嫡姐谢过傅公子青睐。”

      气氛倏忽沉寂下来,傅之恒摸了摸鼻子,是真没想过自己会认错人,宿家嫡长女剑气似水,昨夜那道剑气分明也是凉气逼人,如百尺寒潭,只是戾气十足,教人心颤。

      当然,半夜被扰清梦,傅之恒非常理解那道夹杂戾气的剑气,毕竟他入刀道,免不了杀伐,常见自己的刀上戾气萦绕。

      宿簌感到有些冷,又将汤婆子往怀里塞紧了,开口给了傅之恒一个台阶下:“傅公子是感应到昨夜的那道剑气了罢?我的剑术自小是嫡姐所授,沾染几分嫡姐的剑气,傅公子从未与嫡姐打过交道,认错也是应该的,只不过,嫡姐的剑气如春雪化水,比我更温和纯粹。”

      傅之恒只听说过宿清剑气似水,可没听说过是哪种水啊!

      水乃至纯至清之物,可化柔为刚,滴水石穿。

      若说宿清的剑气似水纯净,却不失力道,那么宿簌的剑气就是空有水的形态而无水之神意,其内杂乱无章,只有蛮力。

      傅之恒只见过她一道剑气,且很快消散,认错了也是正常的,是她学艺不精,学了个四不像罢了。

      傅之恒一听,更不好意思了,站起身来,端着几分世家公子气,郑重其事地拱手致歉:“宿姑娘,是我有眼无珠,才认错了你和尊姐,那么不知宿姑娘是尊府上的哪位小姐?来日,我傅某必定赔礼道歉。”

      宿簌温和地笑起来,放下汤婆子也站起身冲他拱手,“宿簌,‘袅袅共看风枝舞,簌簌时听春箨堕’的‘簌’,行三。赔礼道歉就不必了,傅公子客气了,这本就是小事。”

      话罢,宿簌几乎一宿未眠,有些倦了,收拾好坐下,又抱回了自己的汤婆子,问道:“傅公子方才故意支开小周,是想说这旎塘镇的幻境吗?”

      傅之恒手中折扇一拍手,“对!这幻境已扰我数日久,却迟迟不见背后的那只妖。”

      宿簌:“许是时候未到。”

      傅之恒不自主地扇着扇子,喃喃道:“时候未到……”

      宿簌困倦地瞥他一眼,见他陷入了某种沉思,将话说完:“昨天我又一次进入幻境,待我回过神来,便看见来了位道长,我与那道长简单谈了几句,道长说他来时并未见到幻境,我猜想这幻境只在特定地点出现,比如这客栈。”

      傅之恒点点头,“是,我也有发觉,七日前我入住这客栈便看到了幻境,第二日我嫌此处无趣便去酒楼喝酒,没成想酒太烈喝醉了,一直睡到天明,一整日都不曾见过幻境。自那次出去后,我就没再出去,便日日都有幻境。”

      “我是六日前来的,”宿簌顿了顿,“每日的幻境内容都相差无几,只是出现的时间各有不同,或清晨,或晌午,或夜里,次数也不同,昨日夜里的那场幻境不知你可否见到,漫天飞雪,出现了两位将军,且二人一生一死。”

      傅之恒皱了皱眉,“其余我们都对的上,但昨夜我见到的只是尸殍遍野,不曾见过你所说的那两位将军啊?那时我在房里与小厮手谈,也没见到下雪。”

      宿簌缓了一口气,“我昨日一直在想,那场雪究竟是因为现实下了雪,还是幻境本身就有的,此时算是解了惑。”

      傅之恒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今日清晨那书生直接出现在客栈中了……”

      要知道,完整的幻境要么是入其中作为参与者,要么是置身事外作为旁观者,只有残缺不堪的幻境才会与现实混杂。

      阴阳变换,虚实相生。

      这证明……

      宿簌与傅之恒同时出口:“时机将到。”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其中看到了凝重。

      能维持六日甚至更久的幻境的妖,修为绝对不低。

      宿簌不经意间瞥见一片白色的衣角,抬头看去,便见程知徽立在门口,正仰头看雪,果真是君子如玉。

      宿簌忍不住开口唤道:“程道长,可有什么想法?”

      傅之恒听到她说的话,转过头,看见了一位风光霁月的道长,身披道家的宽袍,靛青的边勾勒出衣袍的轮廓,风吹动衣袍,隐约可见其中闪动的墨色字符,若隐若现。

      傅之恒赞叹道:“好一件法衣,极品啊!”

      程知徽转过身,微微颔首表示谢意,继而回答宿簌的问题:“将倾之厦,难以力挽狂澜。”

      傅之恒:“嘶……道长,这是何意?”

      宿簌琢磨着,抬手以灵力在空中凝出一个古文字,问道:“程道长可知这是何字?”

      “陵。”

      “程道长是何时下来的?”

      “两盏茶前。”

      宿簌恍然大悟,“我悟了。”

      傅之恒挠了挠头,满脸疑惑:“宿姑娘,你悟了?我还没悟呢!”

      宿簌解释道:“两盏茶前,道长应是见到了那书生的幻境,我一开始见那书生面生,又因为近乎一宿未眠,贸然问出了口。你出现后,我方才看见书生手中拿的书写满了古文字,按道长所说的‘将倾之厦’,我猜,是因为那书中写的是精忠报国、经纶济世。书生又说‘想念南边的风光逶迤’,他应该是征兵北上而来的,再加上昨天夜里我所见的幻境中两位将军身边的军旗,有一面写的是‘陵’字,应该是三百年前的陵夷之战。”

      三百年前的陵夷之战,中原皇帝软弱无能,最北方的蛮夷南下一路征战,打到了华陵,造成生灵涂炭、血流成河。

      以至于书生弃笔以剑报国,老妇北赴华陵备得晨炊,将军沙场征战九死一生,而南迁的皇族仍钟鸣鼎食酒池肉林。

      然而,那场战争远不止于此……宿簌思绪发散,却骤然被傅之恒茅塞顿开发出的声音叫了回去。

      “噢!我懂了,多谢程道长和宿姑娘解惑!”

      宿簌温和地回以微笑,眉眼温良。

      她本就疲倦,又与傅之恒商讨许久,恨不能当场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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