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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酒精 ...

  •   我给三途春千夜留了一些生活费。我本来想劝他如果不想被明司家发现就老老实实待家里,但我还是放弃了对他说这些话,任由他想做什么做什么。
      在家和他待了一天,我第二天就去上学。早上六点半他被我收拾东西的声音吵醒,怒气冲冲地从房间里跑出来问我做什么,我无辜地冲他晃悠两下手里的包。
      “我去上学。”
      三途春千夜愣了一会儿,又从喉咙里挤出个极为尖锐的笑:“你还上学啊?你去――”他好像还想再对我说点什么,话到嘴边他脸色极为难看地堵住了,一种要吐不吐的表情聚在他脸上,然后他猛地关上了门。
      和三途春千夜同居以来第一天上学,回家就发现他把家里搞得一团糟。垃圾桶掀翻在地上,分好类的垃圾滚落一地,我放在洗碗池里的碗碟被他打碎了,地板上留下深深的凹陷下去的刀痕,他坐在沙发上愣愣地看天花板,在我打开门时微微一动眼珠,看向我。
      他把生活费用了一大半,买回来一把武士刀,刀连带着鞘沉甸甸的,他用刀背轻轻打我的侧颈,我看不清开没开刃,于是想用手指摸一下,在我手指碰到它之前,他猛地把刀收回去。三途春千夜的心情因为这把刀很显著地好起来,他把刀收入刀鞘的动作有模有样,我没管家里的狼藉,坐在他旁边摸那黑黑的能映出我脸来的刀鞘。
      三途春千夜肯定是学过用刀的,这八成是他的兴趣爱好。至于把家弄成这样,我待会儿肯定是要让他自己打扫的。我的视线向地面一瞟,看到很多纸团,我对于自己家里有什么垃圾还是清清楚楚的,于是我临时改了主意,赶三途春千夜回他房间。
      “你回不回去。”我板着脸,“你不回去我就叫你收拾残局。”
      三途春千夜说不,我推搡着他差点儿再次和他打起来,然而打起来似乎就是他的目的。我眼看着他已经一脚踏入门内,恍然大悟地夺过他的武士刀然后冲着他小腹捅了一下、他痛得往后一撤步,我瞬间把门猛地一关,然后在外面锁上锁。
      三途春千夜大概是没想到我会干这种事,他甚至缓了一会儿才开始猛烈地扯门锁和捶门。在咣咣咣的敲击声之间我听到他骂我无耻,他开始用脚踹门,我想起我房间里有个花瓶,还记起窗户没关,希望他不要像猫一样坠楼。
      我走到客厅蹲下查看他今天带回来的是什么垃圾,那一团一团的纸和里面的纸碎片被我翻出来,然后拼接成一张完整的纸。
      是明司家贴的寻人启事。
      无论是他揉成团的还是他撕碎的,三途春千夜的照片上都有严重的划痕和折痕。他的脸被这些东西分成好多块,结束成好多碎屑,随着时间变化那彩印内容稍微掉色,露出底下白色的底子,三途春千夜阴翳的绿色眸子被撕碎,坠在地上。
      我笑起来,把它们统统塞进垃圾桶里。三途春千夜突然不再折腾,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我不觉得他会跳窗下去,所以选择安安静静地收拾客厅。我把成袋的垃圾都扔出门外,又把地上的水弄干净,拿好去淤青的药膏,我才打开门,门锁被转动之后我看到他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在我走近他时翻了个身背对我。
      我扳着他的肩膀叫他重新面朝天平躺,然后一把掀起他的上衣。他像只虾似的身体猛地蜷缩起来护住腹部,我放在他小腹上的手被钳制住,一时半会还拿不出来。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干嘛?”他警惕地看着我。
      我耸耸肩,不打算向他解释,而是小臂覆在他小腹上从间隙里往自己手上抹药膏,手掌揉两下让药膏均匀涂在我掌心,又整个儿覆在他刚才被我用武士刀捅的位置。刀鞘相当沉且硬,那一下叫他起了淤青,肚子上的肉变得硬硬的。三途春千夜很瘦很瘦,我揉捏两下只看到他柔软的皮被我揪起来,没怎么感觉到肉。
      三途春千夜全身僵硬,用力掐住我的胳膊,掐了一会儿他看我没反应,不可置信地把我的胳膊送到我面前。我仔细看上面的指甲印,他确实很用力,把我掐出血了。
      我点头:“好厉害。”
      他更震惊了:“你不觉得疼吗?”
      我当然感受不到疼,我只能通过血量判断伤势的严重性。三途春千夜放松下来看我揉他的淤青,他静静地看我,那副表情让我想起被他撕毁的寻人启事,纸的边角已经泛黄,那股子戾气变成茫然,他茫然地看我,对未来也很茫然。
      我用手掌遮住他的眼睛、他的上半张脸。
      我说:“只要是你的话,都可以。”
      三途春千夜骂我恶心。从我指缝里漏进去的灯光在他眼里模模糊糊地,边缘净是些毛刺,他又骂我恶心。他骂人的词汇很贫瘠。三途春千夜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这是我的床。”
      “你去我屋睡。”
      三途春千夜从那天开始不怎么出门了,我也是。我有时候微妙地觉得他像是我养的一只什么东西,它平时不太听话,但是只要我强硬下来它就变得非常老实,在家里待着,我想用的时候就用,不想用的时候就关起来。
      我甩甩脑袋把这个诡异的念头排出脑内。他需要个容身之处,而我正好给他了,还能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反馈,这当然好极了。我俩是正儿八经的互惠互利关系,不是饲养。
      今天是三途春千夜离家出走的第十五天。我这一周和乾青宗他们联系少了很多,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做,所以九井一现在对我的关心和亲近就显得难能可贵。
      可是我现在不太方便。
      我前一秒臭骂三途春千夜洗澡把水弄得整个浴室地上都是,后一秒听到门外响起的门铃声。那门铃声又刺耳、持续时间又长,断断不绝地捅进耳朵里,三途春千夜不适地皱起眉。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昨天九井一问我说可不可以去我家。我记得我分明拒绝了,可是他还是来了,他昨天问我是否又被先前那些有过交易的混混缠上,我心情复杂地说没有。可能是我的犹豫让他多想了,所以他来了。
      好小孩,可是我现在真不太行。
      三途春千夜随意套了个睡衣想去开门,我一把把他拦在门口。我俩在客厅挣扎着,他死活想去看猫眼,我死活想护住玄关,于是衣料摩挲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和他的腿缠在一起艰难地拦住他,在三途春千夜张开嘴的那一瞬间我已想好如何向九井一解释寻人启事上的学弟被我金屋藏娇,没想到他很听话地、用很小的声音对我说:
      “你他妈搞什么?”
      我震惊于他这么听话。他漂成淡金色的眉毛显眼地皱起来,然后他嘴角的疤一抽,他整张脸挑起来露出个讽刺的表情:“你的好朋友找你来了?”
      我心情复杂,不懂他如此吃味地强调“好朋友”是什么意思。我看他背后的房门,猛地把他推在门上。我的双臂将他禁锢在我身下小小的空隙里,我和他的脸贴的很近很近。他瞪大了双眼被我吓一跳,紧接着他的眼睛不受控制般微微闭合,我心想我可不是要吻他,我一只手钳住他的手腕,用手肘猛地摁下房间的门把手。
      梅开二度,三途春千夜又被我推进房间里。他这回是整个人倒在地上,愠怒地瞪着我,而我在他那眼神发展得更过火之前,把门咔哒一声从外锁上。
      那股他是我饲养的个什么东西的感觉更加强烈。我听到里面他猛地砸碎什么东西的声音,知道那八成是我的花瓶承受了他的怒火。我深吸一口气心想待会儿他如果踹门就说是我养的宠物,我彻底放弃在这想法中挣扎,打算和九井一去门外说话,快些把他打发走,但愿门的隔音好些。
      在我打开大门的那一霎,三途春千夜制造出的噪音猛地停止了。
      九井一盘着胸站在门口。天气变暖,他现在穿的少了点儿。他的头发长起来了,微微遮住半张脸,他好像没有要再次理发的念头。
      “我刚才听到什么东西碎的声音。你没事吧?”他微微仰头向我后面看去,“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我可怜巴巴地给他看我湿漉漉的手――这当然是三途春千夜身上的水:“我刚才洗碗,不小心把碗打碎了。”
      “笨!”九井一低头,两只手捧住我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看我每一根手指头,在确认我没受伤之后,他又说我笨。
      “最近打探到个情报,歌舞伎町那边死了几个人。”他一边玩我的手指头,一边跟我说话,“死了几个人没事,他们管的货因为没人接收,被吞了,听说他们这几天一直找人……你躲着点,我们俩之前太显眼了,你要小心。”
      我心情微妙,因为人是我杀的,我简直要对九井一说句对不起,那刀上的血痂我才扣干净。
      他说:“你比我更需要注意,因为你的本名流出了,而且你干的活……总之他们很有可能找你当替死鬼,他们只是需要把责任转移给某个人。”
      我提心吊胆的害怕三途春千夜猛地发出点什么动静,因此显得心不在焉。九井一猛地扯了下我的脸颊,他叫我快点儿回过神认真听他讲话,我应着,快速结束了和他的对话,临走给他掖了掖领子,成功把他支走。
      我关上大门时,自己都想不清楚为什么三途春千夜没有打扰我和九井一讲话。走向关着他的房门时,我甚至因为他的这种反常行为而感到心虚,我面对九井一时没觉得心虚,现在却对三途春千夜心虚。
      我打开门,三途春千夜猛地冲向我。他坚硬的额头撞上我的头,撞的我头晕眼花,他猛地一下撞到我,然后一拳挥向我面中央,一拳揍上我鼻梁,我看到鼻血滴在我衣领。
      视野边缘微微泛红,三途春千夜把我推倒在地上,然后居高临下地看我。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居然也保持着一种漂亮的脸,让我想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也是我躺着他站着。
      “恶心。”他对我说,“你真恶心。”
      我抹了一把脸:“疯狗,你换个词行不行?”
      三途春千夜皱着眉毛。我微微仰头看到房间里被他打碎的花瓶,花瓶里的水湿漉漉蔓延了整片地板,它们待会儿就要渗下去,花的碎片泡在水里,混杂着白色的陶瓷碎,像一张被撕碎的照片。
      我觉得这次把他关在屋子里,然后站在门口和九井一闲聊的我确实有点儿恶心,所以没打算反驳他。他那愤怒之中透着一点儿悲伤,我从地上爬起来,感觉耳朵里面嗡嗡的,低头看手背上都是我刚才抹的鼻血,红通通的。
      啪地一声,我给了三途春千夜一耳光。
      我不反驳他,不代表我不能报复他。我这一巴掌把他扇傻了,他愣愣地看我,半边脸快速地变红,留下我个掌印,他结结巴巴,半晌生气地说:“你他妈的!”
      我得意:“我他妈的怎么了呀?”
      他闷闷地走到沙发上坐下。
      我发现他总是这样。每次我认为他即将要爆发时,他却突然堵住了,就好像用木塞子堵住一个正在流水的水龙头,里面的水只会越积越多,然后爆炸式地喷涌而出。我不觉得这是好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我这样,甚至可以用听话来形容――也许他喜欢我?所以为了我变得老实?我对这可嗤之以鼻。
      三途春千夜坐在沙发上盯着桌子上的果盘发呆,里面只有俩苹果。我走近他,越过沙发,将刚才从冰箱里拿出来的三瓶啤酒放在他面前。
      咣当一声,玻璃瓶子被我沉沉地放置在桌面,冒着冷气,外壁上有湿漉漉的水珠。三途春千夜抬眼看我,露出底下一片眼白。
      我哄他:“不生气,不生气,你喝酒吗?喝点吧,你不是没喝过吗?”
      我给他把瓶盖撬开。我开酒瓶子很有一套,为了炫技,我屁颠屁颠去厨房拿了把削水果用的小刀,对准瓶口斜着就是一刀。被敲断的一截瓶口露出锋利的边缘,里面的淡黄色酒水冒着酒沫子喷出来,那白沫喷在我脸上,我抹了一把,看到三途春千夜的视线被我吸引,我暗道自己真成功。
      我用玻璃杯子给他倒了一杯。不知道是情绪使然,还是他真的勇敢,他用力攥住那杯子往嘴里倒去。液体从他嘴角溢出来流下去,留着一道反着光的水痕,酒沫子被他吞咽着往喉咙里面滑,他那大抵是刚发育出来的喉结上下滚动,他的脸色不好看,在酒接触到舌头时就露出一副艰难的表情,他不喜欢这个味道。
      “……难喝。”他直白地说。
      我对着酒瓶子灌自己。他的表情变得惊愕:“你真是没品味!”
      “我就这样咯。”我摇晃着酒瓶子,淡绿色的玻璃透着光,“我就喜欢这个。”
      三途春千夜的脸微微发红,我看出来他是喝酒上脸的那种人,他的皮肤本来就白,在红晕的衬托下更显得白。很快他脖颈也开始泛红。
      他闷着头喝酒,虽然嘴上说难喝,但还是陪着我喝了好久直到两瓶酒喝完。喝完时他已经头脑发晕,整个人瘫在沙发上,愣愣地看天花板上的灯,看的时间久了,他的眼睛开始不能聚焦。我伸手在他脸前面晃。
      我说:“你在想什么?”
      他说:“……什么都没想。”
      我说:“犟嘴。”
      他微微歪头,把脸埋进沙发里。我心想要为刚才的行为道歉的话就趁他神志不清的现在,我刚准备开口,他突然对我说:“我有个哥哥,还有个妹妹。”
      我顿时全身绷直起来。这并不是因为我为他对我坦诚相见而感到喜悦,而是我下意识拒绝他人的坦诚相待。
      他对我说他的过去,给我讲他的家人,给我讲他那纠结的、痛苦的情绪,我心想我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自然无法与他共情,而这种“无法共情”更让我感到恐慌。
      我紧张得手心在出汗,我拒绝坦诚地面对三途春千夜,这让我不安。这明明是游戏,我却并不想再让他说了,他的情绪隔着屏幕在影响我,这是不正常的――
      在他即将说出他妹妹的名字时,我打开最后剩下的那瓶酒,在酒沫涌出来之前,我猛地把酒水往他头上倒去。
      他在一瞬间湿透了。酒灌进他眼睛里,他下意识闭紧它们憋住一口气,然后他怔愣地抬头和我对视。那视线隔着水变得模糊与柔软,我甚至看不清他是否在流泪。他银白色的头发被酒打湿紧紧黏在脸上,他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我从他大大的绿色眸子里看到我自己,那表情真是狼狈地紧张,我害怕他再对我说任何一个字。
      他攥了攥领口,攥得手心湿漉漉。
      我吞咽着唾沫:“别说了。”
      别说了。
      我将他推倒在沙发上。他仍然像是没睡醒似的、整个人茫然着,视线避开我,直直地看天花板。
      “为什么呢。”他喃喃自语着,我分不清他是在对自己说话还是对我说话,他只是疑问着,像个正常的十二岁小孩。
      他浅浅地呼吸着,我感觉他的每一次呼吸变得疲惫。三途春千夜用小臂挡住他的上半张脸,我看到他眼角变得很湿润。
      “……为什么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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