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阳光》左右之手

79、第 79 章

　　夏淑芬因为前段时间陈锐回家，好久没去妈妈家了。一直都是妹妹在跑在照顾爸妈。今天，她上午有空，就买了一些牛奶麦片，再加上陈锐带回来的一些补品，准备明天早上去趟妈妈家。谁料到，下午她和妹妹在店里时接到了妈妈的电话。
　　“淑芬啊，你爸爸好像不行了﹍”
　　电话那头的老太太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妈，别急。”夏淑芬捂住话筒，对着妹妹轻声说道，“快打120，爸爸出事了。”说完，她继续安慰妈妈。“淑兰在打电话，啊，救护车马上到。我们也马上到啊。”
　　“嗯。”老太太呜咽着。
　　夏淑兰拨打120后，挂断电话，关火关门。骑上门口停放的电动车，载着姐姐，姐妹二人直奔妈妈家。夏淑芬在路上给女儿打了电话。陈媛接到电话立即给在市一院的同学打了电话。因为妈妈家离市一院近。她们到妈妈家后，不久救护车也到了。二十分钟后，老爷子被送到了市一院急诊科，初步诊断脑梗死复发。住进了ICU室。
　　老爷子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戴着氧气面罩。病情不容乐观，二次梗死的面积大，随时会出现脑水肿和颅内压升高，导致脑疝和死亡。
　　姐妹二人一左一右陪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已经没了主意。虽说是有心里准备，可真到时候，还是两腿发软。嘴里一直嘀咕着，“刚刚还在跟我说话，突然就倒下去了。”
　　平时在小区里，五十、六十、七十的老人们还在为下一代人操心忙碌，七十以上的老人们基本自由。这些上年纪的老人们之间时常会聊到生死，因为离他们越来越近的，不是子女、亲人和朋友，而是死亡、疾病和离开。平时的生活大多时候就是老两口或是一个人，伴随他们的是孤独和恐惧。聊天时，感觉大家都挺豁达的。大家的生活安逸，孩子们也都挺好的，没病没灾的就是巨大的幸福。大家的愿望就是平安健康。
　　老太太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暗自垂泪。从第一次见到老伴开始、第一顿晚饭、第一个孩子到如今，风风雨雨六十多年啊。仿佛就是眼前，却已是一生。早已融进了彼此，早已习惯了彼此，彼此像对方的手指和眼睛一样。如今老伴要是没了，就像是自己没了手眼一样啊，疼。
　　“妈，要不要让‘夏惧内’来一趟啊？”夏淑兰提醒了老太太。
　　“唉，他来顶个屁用。”老太太嘟囔着。
　　夏淑芬白了妹妹一眼。‘夏惧内’是夏淑兰给哥哥起的外号。以前不敢公开叫，特别是在妈妈跟前。那不是找打。
　　哥哥自打结婚开始，就怕嫂子，听话的要命。一开始，大家还觉得是爱老婆的好男人。在添了儿子后，升级了，一次升到顶格，就是六亲不认。只认儿子和老婆，而且惟命是从，家里的父母妹妹们全部不认。
　　老太太爱儿子护儿子，从儿子出生一直是紧着家里最好的吃穿用，生怕有半点亏待。结果儿子自私自利，从不为两个老人着想。结婚后更甚，吃拿用空两个老人后，见老人们无利可图就不张猫了。
　　现在更是为了房子和他们闹，前段时间回来过一次。老太太明确表示了房子在他们过世后，会分成两份。一份是你的一份是两姐妹的。可儿子一会儿不同意，一会儿让他们现在立刻卖掉，一会儿又吵着让他们立遗嘱。说，他不放心，房子现在的名字是夏淑兰的。老两口气得把自己反锁进了卧室内。儿子在客厅里跳脚。后来，见他们实在是不出来，也闹累了，才骂骂咧咧地走了。
　　现在老头子病危，想叫儿子来？恐怕是难啊。
　　老太太忍住悲痛，摇头。姐妹俩面面相觑。
　　陈平赶来了。他站在那儿有些手足无措，他一向不受老太太待见，每次见到老太太，他都有些紧张。尽管陈平也快六十岁了，他紧张了三十多年。如今在老太太如此悲伤的时刻，他更不知道怎么才能去安慰。
　　“小陈，你来了。”
　　老太太倒是先开了口。这一声久违的呼唤‘小陈’，让陈平更加不安。他熟悉的是阴阳怪气的哼哼。
　　“嗯，妈﹍”陈平一手心的汗。
　　“回去吧，都杵在这儿没用。老头子大概是要﹍离开了。”
　　“妈﹍”
　　“妈﹍”
　　“嗯，嗯。我有准备的，我知道的。两个人总有一个会先走。”
　　老太太反过来安慰起孩子们。
　　“小陈，你回去吧，啊。淑芬和淑兰都在这里。你能赶过来，我看见你就很感谢了。”
　　“妈，你别这么说。我﹍”
　　“嗯，孩子，回去吧。”
　　“老陈，你回去吧。”夏淑芬说道。
　　“哎，那我回去了。我回去弄点儿吃的东西送过来。你们一直都没吃饭吧？”
　　“好。”
　　夏淑芬陪着陈平出去了。
　　夏淑兰想让老太太先回去休息一下。老太太摇头，回去更揪心，在医院里好歹离老头子近些，心里好受些。
　　夏淑兰只得作罢。她让妈妈半躺在她怀中，让老太太能休息片刻。
　　离别的时刻终究是来了。
　　重症监护室内，老太太陪着老伴走完这最后的一程。
　　“放心走吧，不用担心我，淑芬和淑兰会陪着我的。我会好好的，昂。”
　　但是老伴望向她的眼神中透露着期待，老太太知道那是什么。
　　“叫‘夏惧内’来。”
　　老太太磨不过老伴，无可奈何地妥协了。
　　老伴听见后，这才闭上眼睛稍作休息。他想儿子啊，想见儿子最后一面啊。
　　夏淑兰看到爸爸闭上眼睛，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她慌忙凑近。老太太知道女儿为什么慌张，她冲女儿摆了摆手，轻声说了一句，睡了。
　　夏淑兰这才松了口气。
　　‘夏惧内’两口子来了。老爷子仿佛预知般的睁开了眼睛。一双眼睛紧盯着儿子，一双充满了慈爱的双眼，缓缓地抚摩着儿子。片刻后，永远地合上了。那慈爱的目光，黯淡了消失了，永远。只能出现在梦中回忆中。
　　“爸、爸﹍”
　　“老头子﹍”
　　老太太和夏淑芬以及夏淑兰，都围在了病床前。
　　‘夏惧内’扑通一声，跪在了病床前。至亲的离开，终于敲打醒了他的灵魂。世间至死都只会爱他的那个人，走了。
　　嫂子冷静地站在一旁。她现在只关心一件事。
　　“那个﹍，有些事情先要处理﹍”
　　就在大家沉浸在悲伤之中时，嫂子却已经迫不及待了。
　　‘夏惧内’突然回过头，严厉地盯了妻子一眼，制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哇，嫂子被这‘一眼’盯懵了。她用手指着‘夏惧内’刚准备开骂，医生护士过来了。发作不得。她把胳膊抱在了胸前，可又气得难受，她又放下胳膊，想开骂，可病房内又由不得她，她又抱起胳膊。想想又放下胳膊，什么这是？这是什么？敢瞪我？她又抱起胳膊，从未发生过的事情啊，今天是开眼了。哈！要不是这里是重症监护室，你们全家都得挨骂！她硬生生地将这股怨气憋了回去，心口涨得生疼，咽不下啊。气得站在那里，不停的摆弄着两支胳膊。
　　一切按照程序按部就班的在进行中，嫂子一直在冷眼旁观。哼，老公是抽的什么风？突然变成了一个孝子贤孙了？
　　很快一切都尘埃落定。送走父亲后，一家人都在妈妈家，陪着妈妈。
　　“你们都回去吧，上班的上班、学习的学习。有淑芬和淑兰在这儿陪我就行了，昂，回去吧。”
　　“哎，等等，我有话要说。”
　　嫂子举着右手，站到了客厅中央。
　　“回去！”
　　老太太厉声断喝。
　　嫂子一哆嗦，呆在了当场。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
　　“孩子们，回去吧。让有话说的留下。”
　　老太太喘了一口气。刚刚那声已经用光了她所有的力气。在老伴去世前后的这段时间里，她吃不下睡不着，身体几乎垮掉。
　　人群散去，客厅里只有她和三个孩子以及儿媳。还有老伴的遗像。
　　“说吧。”
　　“我是﹍，咳﹍”不用唯唯诺诺的，打开天窗说亮话。嫂子把心一横，索性豁出去了。“房子。”因为这间房子是最后的利益了，不管翻不翻脸，都已经没有以后了，无所顾忌了。
　　“我已经说过了，我死以后，这间房子分成两份，一份是你的，一份是两姐妹的。”
　　“凭什么？两女儿凭什么得？嫁出门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凭法律。”
　　老太太的脸色蜡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她是极力强撑。
　　“妈，要不﹍”
　　老太太伸出手掌，表示，不。
　　夏淑芬退到一旁。
　　“在我家，我的女儿不是水。”老太太一字一顿。
　　“呃﹍”嫂子眼珠一转，巧舌如簧，“我们是长子、长媳妇、长孙子，自古就是家里的继承人。”
　　“我们家徒四壁，继承个屁。”
　　“呃，我们是姓夏啊，唯一的夏姓。”
　　“你爱姓不姓，我们家不是什么贵族什么大清什么爱新觉罗。”
　　夏淑芬和夏淑兰没憋住，笑出声。这下可刺激到了嫂子。
　　“啊！啊！啊！”
　　嫂子被婆婆小姑子气昏头了，尖叫着。
　　“住口！”
　　呃！来自‘夏惧内’的厉声咆哮。
　　嫂子住了口，显然是吓坏了，震惊地望着老公。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英雄’真面目。夏淑芬和夏淑兰也是第一次见到。
　　“你敢吼我？我跟你拼了。”
　　嫂子冲向‘夏惧内’，准备施展‘抓挠踢’。
　　他一把将她掀到一边。
　　“离婚！”
　　“啊？你敢跟我提离婚？”嫂子爆发了，所有的怨气全部对准老公。
　　“走，别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了。”
　　“我丢人？我为谁？我不是为了这个家？你能挣钱吗？你会干什么？别的男人每年挣几十万，你呢？”
　　“行，你去找挣几十万的吧。”
　　“哎、哎、哎，你什么意思啊？”
　　“别的女人还貌美如花呢！”
　　“哎、哎、哎﹍”
　　两个人纠缠着走了。随着啪的一声关门声，这场闹剧落幕，世界清净了。
　　老太太瘫软在椅子上，无奈地叹了口气，“唉，扶我进去休息一下吧。”
　　姐妹俩一人一边把老太太驾到卧室床上，躺下。
　　“妈，吃点什么吧。”
　　“不，吃不下。”
　　“妈，你不担心哥哥吗？”夏淑兰忍不住多嘴。
　　“我就是一直担心他，才娇惯出这样的儿子儿媳。担心什么？担心没有这样的老婆？担心没有这样的儿媳？她的错误会有‘回报’的，她也有儿子也会是婆婆。这个世界是循环的轮回的，四季有轮回日月有轮回。”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
　　“唉，我现在在等，等去见你们爸爸的那天。”
　　老太太是真的放松了下来，她发出轻微的鼾声。见老太太睡下，姐妹俩悄悄站了起来。就在夏淑芬和夏淑兰准备从床边离开，出去时。
　　老太太突然醒了，眼睛亮得出奇。她伸手抓住两个女儿的手，认真地说道，“刚才老头子回来了，他说他很好，让你们放心。还有，”老太太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神秘兮兮的笑容，“老头子说了，他会在下面帮你们俩，就算是抢也要帮你们抢到好运。”
　　“好好好，谢谢爸爸。”
　　姐妹俩笑着回答，笑着笑着却落下了眼泪。
　　老太太闭着眼睛也笑了，像是喃喃自语，“所以我死的时候，你们别哭，我只是去帮你们爸爸去了。他一个人不行的，笨手笨脚，能让他抢到什么啊。”
　　“妈，不准瞎说。”
　　“妈，怎么竟说些糊涂话。”
　　“嗯、嗯，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