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米阳光》左右之手

80、第 80 章

　　深绿一片，画面慢慢地清晰起来。丛林中满是高大参天的树木，地面一层厚厚的金黄色的枯叶。阳光明媚起来，七彩光芒照耀着，枝叶将阳光切割成一束束一缕缕。地面上升腾起雾霭，白色的雾霭在金色的阳光里轻舞。咯咯咯﹍一串笑声。一个女子的身影在奔向他，一袭白色长裙裹着她修长的身体，白色的高跟鞋，黑色的长发披肩，沿着发际梳成鱼骨辫，头戴花冠。是她？她停下，慢慢地向他伸出了手－－陈媛。他伸出手，大声喊着－－陈媛。他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
　　杨东明醒了，他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是在美国的家中的天花板。无数次醒来后第一时间映入眼帘的天花板。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猛地坐起跳下床，匆匆收拾好后逃出了家门。跑进户外跑进小雨中，任凭雨水打湿头发打在脸上身上。淅淅沥沥的小雨，让绿色深沉，让这个城市分外安宁。
　　杨东明在美国学校的三年博后圆满完成。在学校学习期间发表了数篇SCI期刊论文，同时收获了学校教职的OFFER。绿卡进入排期中。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他的导师对他青睐有加，一直与他合作研究病毒的蛋白质组成及主要功能方面的科研。他热爱这份事业，全身心地投入，也收获颇丰获奖无数。
　　罗敏娇和他是同一所学校就读。在他刚到学校时，罗敏娇给于了他不少帮助。在美国没有车子是很不方便的，租房、采买什么的，都远，必须开车去。外卖快递很滞后。公交车班次少，站点远。杨东明刚到，需要办的事情多。而罗敏娇已经有车子有驾照，所以杨东明经常蹭她的车子。一来二往，又是异国他乡，两个人的关系自然而然地拉近了。
　　罗敏娇喜不自胜，终于排除万难，和杨东明亲近了。这个她喜欢了多年的人啊。很快罗敏娇就发现，其实他们的关系只是比普通朋友近一些，离恋人关系差得远呢。杨东明这个老夫子对她是谦恭礼让，礼貌有佳。
　　杨东明稍微安顿好后，很快买了车子。因为需要。
　　一个想被麻烦，一个不想麻烦。原来，感情的事就是这样简单。不喜欢的人，连麻烦都不愿，其实是不给机会是拒绝。喜欢的人，就是想麻烦他（她），其实就是去创造机会。罗敏娇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罗敏娇心情滑入低谷。
　　就在这之后不久，她爸爸罗进出事了。一天深夜，妈妈施美珍打来了越洋电话，电话里妈妈泣不成声。
　　“女儿呀，出事了出大事了，你爸爸被抓起来了。我可怎么办啊﹍”
　　在电话里嚎啕大哭。
　　罗敏娇问了半天才听明白了。爸爸罗进涉黑涉嫌贪污受贿失职﹍
　　罗敏娇两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就在她魂飞魄散六神无主之时，哥哥来了。还有一个人是崔琛阳。
　　“哥，事情是真的吗？”
　　哥哥罗辉宇沉重地点了点头。
　　“不行，我要回家。”
　　“不，你继续读书。家里的事我来处理。”
　　“不，妈妈怎么办？爸爸﹍”
　　“听话，家里有我。”
　　兄妹俩坚持不下时，崔琛阳开口进行了劝说。
　　“罗敏娇，还是先让哥哥去处理吧。你现在回去是帮不上忙的，先看看事情的严重程度。再作详尽的打算。”
　　“是的，我先回去处理。我会把所有的细节以及进展都第一时间通知你。好不好？”罗辉宇安慰着妹妹。
　　罗敏娇哭着点头。
　　罗辉宇第二天就飞回国内。事情远比预测的严重。爸爸罗进和学长集团在执权时所犯下的罪，已经全部曝光。罗进被学长集团抛弃了，所有的罪行全部都嫁祸给他由他承担。学长派人传递消息给罗进，‘闭嘴，保你全家人’。罗进追随学长多年，深知学长的一贯作风。他闭紧嘴巴只字不漏。检察机关束手无策。
　　当他在监狱见到儿子时，他百感交集。他在狱中最想念的就是妻子和孩子们。
　　他面无表情，用淡淡地冷漠地语气问道，“妈妈和妹妹都好吗？”
　　“嗯。”看着一夜之间满头白发，形容枯槁的父亲，罗辉宇忍住眼泪。
　　“回去吧，回美国去。”
　　“你呢？”
　　罗进知道是妻子告诉孩子们的，尽管他一再地告诫，不要告诉孩子们。
　　“儿子，不要再来了，永远不要再来了。”
　　说完，罗进没有再看儿子一眼就结束了会面。
　　“爸爸、爸爸。”
　　儿子的呼唤让他心碎。如果后悔有用，那他就是这个世上最后悔的人。第一步迈错，往后步步错，直到深渊底。
　　他在狱中想念孩子们，只能通过妻子传达的只言片语中了解。现在他已经见到儿子了，他心满意足。他本以为今生再也见不到儿子了。
　　每次妻子施美珍来看他，都会和他唠唠叨叨，家中的事和孩子们的事。也会吐槽各种‘不平等’的遭遇。
　　谁，以前见到她，头都不敢抬，点头哈腰的打招呼。谁，拼命地为了巴结她，脸都不要了。谁，为她办事跑腿，就怕巴结不上。谁，家里办个什么事情都要第一时间‘禀奏’她。谁，她说一句话，哪个不是当成圣旨﹍
　　可如今﹍
　　荣华富贵转眼烟云。
　　罗进耐心地听着，不时地安慰妻子。可不是嘛，现在唯一能听妻子发牢骚的人，也只有他了。妻子在他出事后，应该遭遇了不少白眼报复。人迅速地憔悴了，昔日容颜、风光不再。
　　所有的亲戚、朋友、同事都刻意和他们疏远，不，应该说是断绝往来。不笑话你就算不错了。在你风光的时候，可都是要和你有生死之交，指望你拉扯一把。也正是这些人，在你落魄之时，会和你断绝的一干二净。甚至会落井下石。
　　唉，妻子施美珍是个头脑简单没有主见的人。在事情刚露出一些不祥的征兆之时，他就警觉地让她离开，可她不听，错过最佳时机。否则，他早就把她送出去了。这样好免去遭遇如今这般难堪。好在孩子们都离开了。
　　所有的风暴都由他来承担。
　　这次会面后，罗进继续接受审讯调查。然而由于他的沉默抵抗，也让整个案件的审理陷入僵局。
　　检察机关在得知罗进的儿子回国的消息后，迅速地做出了反应。这是个绝好的机会。他们及时与罗辉宇取得了联系，主动沟通、释法说理、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罗辉宇此时知道了一切全部事实，他陷入痛苦之中。此前，他一直认为爸爸只是贪污受贿这样的事件，所以在公司请假后回国。以为爸爸只要接受调查，将赃款退还然后接受法律的审判等等如此这般。万万没想到事情是如此严重。
　　他陪伴照顾妈妈一周左右，必须返回美国。妈妈的状态濒临崩溃，住在一个老、小、旧的小区里，整日以泪洗面。甚至还有酗酒的倾向。
　　在他三十多年的生命中，命运之神一直展现的是和颜悦色的面貌，然而某天却突然转身，现出了他的凶神恶煞的一面。
　　当他告诉妈妈，他必须先回美国，因为只请了二十天的假。施美珍麻木地抬起浮肿的上眼皮，睁着带着血丝的双眼，嘴角浮现一丝无所谓的笑，嘟囔着，“都走吧，走吧，走的越远越好。”
　　“妈，我已经把钱打到你的卡里了。有两万美元，你的生活我会保证的。”
　　妈妈以沉默抗拒。
　　罗辉宇的心针扎似的难受。他从未想到过家会成为这副模样，家里的顶梁柱会突然坍塌。面对着突如其来的灾难，他惊慌失措。
　　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回到了美国，第一时间去了妹妹那里报了平安。
　　“哥，怎么样？”罗敏娇一见到哥哥立刻焦急的问道。
　　“嗯，只要把赃款退出来，再接受法律的审判判罚认罪认罚﹍这样的﹍。”
　　“哦。妈妈呢？”
　　“嗯，妈妈有悲伤﹍沮丧﹍，嗯，会好起来的。”
　　“噢。”罗敏娇松了口气。
　　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崔琛阳拍着她的肩膀，鼓励地说道，“这会儿该放心了，会过去的。”
　　罗敏娇的心跳漏了一拍。
　　杨东明在知道她的事情后，也第一时间前来探望她，询问有什么可以帮的忙。在那样的时刻，她以为自己会为他的关心而心动。事实是没有，她只有感谢。她知道自己已经走出了自己圈的感情牢狱。
　　罗辉宇的生活仿佛恢复到从前的宁静。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刻，白天刻意逃避的那些问题会一个个浮现，每一个都在敲打他的心他的灵魂，让他寝食难安。
　　几个月后，他接到了检察机关的电话。罗进在监狱中重伤入院。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彻底将他惊醒：活着的证据，只有毁灭才安全。他扪心自问，就这样任人宰割吗？不敢反抗束手就擒？生死由他人？自己苟且偷生？对至亲的死活视而不见？动物还知道反哺跪乳，自己跟牲畜有什么区别？
　　一夜无眠之后，他和妻子长谈了一次。先说明了家中所发生的巨变。
　　“我必须回去，那是我父亲，我不能袖手旁观。虽然我不一定能做什么，但我一定要去，哪怕只是陪在他们身边。”
　　妻子沉默不语。
　　“我知道这对你是不公平的，所以我不会把你拉进来。你可以选择。”
　　“你要回国吗？”
　　“是的，而且不一定再回美国。因为这可能是场打不赢的持久战。”
　　两难的选择。
　　“我为什么要放弃一个为了家人爱家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好男人呢？”妻子含泪笑着望着他。
　　“可能会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发生，可能正常的生活节奏会被打乱干扰，可能有好多可能﹍”罗辉宇握住妻子的手，激动的语无伦次。
　　“噢，这么严重啊。”妻子在左右摇摆不定似的斟酌。
　　罗辉宇的心快跳出胸腔。但他必须诚实。
　　“嗯，我要加价。”
　　罗辉宇不懂怎么加价。
　　“以后你起夜，换尿布喂奶。”妻子调皮的歪着脑袋，思索着还有什么事可以甩给丈夫。“辅导孩子作业，开家长会﹍”
　　“什么啊？真的吗？你怀孕了吗？我要当爸爸了吗？”
　　“嗯。”妻子羞涩地点头。
　　“哇。”他紧紧地拥抱妻子。
　　这是黑暗中的一束光。让罗辉宇更加懂得了‘父亲’这个称呼的全部含义，理解家的含义。
　　在罗辉宇结束在美国的一切手续准备回国前，他找到了崔琛阳。面对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罗辉宇，崔琛阳先开口。
　　“哥，你放心吧，我会照顾罗敏娇。”
　　“嗯，非常感谢你，在她困难的时候能陪在她身边。但是﹍我家的境遇有些复杂﹍。”
　　“哥，我知道一些。比罗敏娇知道的多。”
　　“噢。”罗辉宇有点惊讶。
　　“随着案件的进一步审理，会有越来越多的案情将被披露出来。”
　　“是的，到时候是隐瞒不住的。我这次回国后，可能不会再回到美国了。妹妹一个人在美国，我怕她承受不了。所以，我想把她托付给你。不知道能不能在她最困难的时候，帮她一把？”
　　既然崔琛阳大概了解详情，罗辉宇也实不相瞒，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和想法。
　　“我会尽力，即使哥你不说。我和罗敏娇是同学是校友。”
　　两只大手紧握在一起。在你最艰难的时刻，为你坚守友谊的人，犹如浪里淘金一般珍贵。罗辉宇为妹妹高兴，她找到了值得托付终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