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书酒剑》祎那个一

6、边兵护安

　　鸡鸣五更，若云遥从房梁翻下来，换上官服往外走。

　　槐安城五更的天比凫城亮起来的时候晚，天还黑沉沉着，点点星打着哈欠闪了又闪。

　　若珷牵着马，在府门口等着她。

　　那熟悉的面孔在黑夜下显得有些沧桑，原本挺拔的身姿也悄悄地弯了下来，梦里的高大第一次变得有些孤单。

　　“父亲。”若云遥低头正了正衣冠，走到若珷身边，“早上风大，注意身体。昨日曲水流觞也累着了吧。”

　　“看看你。”若珷回身，笑了笑，将手里的缰绳放进若云遥手里。

　　低头看着接过来的缰绳，若云遥手一使劲，跨上了马。

　　“回去吧，父亲。”若云遥俯身解下马上挂着的灯，递给若珷。

　　“灯你拿着用。”若珷摆摆手，“快走吧，第一天别迟了。”

　　“您先进去。”

　　“等你先走。”

　　若云遥看着父亲，笑出了声：“好。我先走，您可别立在风里不走，说话算话啊！”

　　“快走！”若珷拍掉她身上沾上的灰。

　　“那我走了。”若云遥揉了揉冻僵的脸。

　　“驾！”

　　马嘶鸣了一声，顺着风飞奔出去。

　　耳边呼啸，面颊被冷风刮得有些疼。若云遥勒了马绳，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在尽头转弯处，若云遥回头。

　　天边一处大宅院门口，老人肃立着，与若云遥的目光相触，身体僵了一瞬，犹豫着抬起手臂摇了摇。朦胧的黑暗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无声的诉说着希望与送别。

　　他像是在执行一场隆重的仪式，送别着年轻的自己，把一种无形的东西传递给了他的小女儿。

　　“快回去！”

　　若珷似乎是低头一笑，摇着头推开府门，背着手离开了若云遥的视线。

　　手里的缰绳攥紧了些，若云遥转回头，朝着九重宫的方向，奔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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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麾下将军，对于有些混了许多年的臣子来说，已经算是登天的高度，大多数人面上虽然不反对，但心里铆足了劲要好好欣赏一场大戏。
　　庄国的皇宫内，重臣聚在御门前低垂着头。端坐在正殿上的真龙天子面色温和，反倒是右相慕章面色阴沉，让四周的贵族官员大气都不敢出。

　　庆安帝无奈地笑了笑：
　　“宣若将军进来。”

　　若云遥踩着地上的大理石，恭敬地撩起衣摆，屈膝跪在地上，行礼道：“臣若云遥参见圣上。”

　　所有人注视着跪在地上叩首的女子，一阵沉默。

　　庄国虽然对女子已经逐渐开放，准许她们当女官，同意她们进女子学堂，也出现过少数女子掌握大权，但像若云遥这样依靠母族势力赢得大权称臣的，还是第一个。

　　哪一个手握重权的臣子不想尝试坐上那把龙椅呢？偏偏熙国公就是一个另类。

　　不收学生，不招门客。明明有一个儿子，却让人经了商，把兵权交给小女儿，自己过退休日子。典型的有实力，但没心情。官场上也雷厉风行，帮助不少人，也得罪了不少人。

　　看看右相慕章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今日怕是要出大事的节奏。

　　“若将军，起来吧。”庆安帝 抬起手。

　　“臣，谢过陛下。”若云遥站直身，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右相，退到左相的身边。

　　“林叔。”若云遥压着声音唤。

　　林椿陈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要说槐安城能与父亲若珷真正谈心的，也就只有这位了。林椿陈作为天下文人之首，一把年纪还留在官场拼命，跟“早早退休”的若珷完全是两个极端，属于忘年交。

　　但热爱听故事的若云遥却听过另外一个版本的话本。据说先帝在位的时候，这位林相就在父亲这个年纪递了一次辞官文书，先帝没批下来，一直到庆安帝也毫无音讯。林椿陈见没机会，只好老老实实干。虽说故事的真实性未知，但若云遥认为很有道理。这样一个桃李天下的文人，既有数不清的学生，又有手握兵权的好友，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近日的江南百姓不安生，四处又出现了卖五石散的商贩，众爱卿有何看法啊？”

　　庆安帝一下一下地敲着椅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重臣。

　　听见“五石散”，若云遥心里一沉。她垂着头，阖了阖眼。早在几十年前，先帝刚刚登基的时候，五石散就禁了，地方官府也大肆搜查，断了那些卖五石散的商贩的商路。槐安城没有波及到这场风波，只听得十分吓人，在茶余饭后闲谈，但若云遥却记得清清楚楚。掌心被指甲掐得生疼，却不及那些陈年旧事酸楚。

　　那场风波，害了整个云家，带走了她的母亲。

　　“臣认为，此事该彻查清楚再做定夺，毕竟如今北方定远府心里有鬼，当随时防着。可是江南与定远府相距甚远，如若回兵支援，怕是来不及。”

　　“万万不可啊！陛下，臣以为，应当速速派人前去，万不可拖延。”慕章站出来反驳，“如今边疆战事急，就更应该防止内乱，不能给定远府那帮草木游民可乘之机！”

　　右相站出来说话，没有人敢反驳。况且庆安帝也认为慕章说的对，顺着他的话头发问：“那慕爱卿认为，朕当派谁前去平定江南呢？”

　　问题提出，众人都有些发愁。庄国那屈指可数的军队，大部分还都去了边疆，能使唤的就只有槐安城的护安卫。但护安卫一走，谁又来顾圣上的安危呢？

　　若云遥抬眸，瞟了眼面色微微缓和的右相，又看了看站在自己身旁的左相。林椿陈无奈地和她对视了一眼，欲开口说些什么。

　　“林叔，右相故意这么做，我配合他就好了，毕竟我本来就是庄国的将军，责任在身，推不掉。”若云遥拉住他，“你争不过后宫里的那位。”

　　慕家后宫里有太子和皇后撑腰，要和他们争，属于自损八百的蠢主意。比起庆安帝，若云遥对自己的川白军更有信心。圣上做事要顾及诸多利益，而他们这些边兵只需要听命令、打胜仗，总之无论如何，庆安帝是不会为了一群小兵和自己的老丈人闹翻。

　　林椿陈自然也明白这一点。他活了这么多年，名望那么高，也还是没争过慕章。即使存心为自己的老友出口气，也奈何不了慕章。但他还是气，右相和熙国公的恩怨，朝中人人皆知，现在还要把矛头对准小辈，简直太荒谬！

　　若云遥心里却出奇的平静。

　　“我阿娘就是死在江南的五石散风波里，右相既想要我故地重游，晚辈就不扫他的兴了。”

　　这边若云遥和林椿陈琢磨着主意，另一边慕章也再次开口。

　　“依臣之见，应当让若小将军前去。”

　　“果然！”林椿陈叹口气。

　　“罢了。”若云遥劝自己，“眼不见为净。”

　　众人也各有反应。有惊疑，有担心，也有了然。

　　“凫城在吾国边境的角落，连接着南扬川和定远府。但和定远府准备主攻的地方一南一北。南扬川的皇子，如今留在陛下身边，既有质子在手里，便无需担心，可调一部分兵往江南，另一部分前去北面守疆。”

　　句句在理，已经足以说服庆安帝，只是……

　　“凫城乃三国交界处，南有南扬川，北有定远府，也算是边关要塞。若全部兵马调离，怕是不妥。”若云遥走到慕章身旁，“兵分三路，陛下看，可好？”

　　“准奏！即日起，若小将军就准备好，朕等着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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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后宫内，若云遥坐在下首，鼻尖萦绕着熏香和脂粉淡淡的香。

　　本来退朝后，若云遥准备和朝臣一起出宫，结果半路上被宁禧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拦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请。

　　——真是充足的一天，整个前朝和后宫都让我见着了。

　　若云遥在心里嘀咕。

　　——真真正正的整个后宫啊！庆安帝的后宫真是比许多达官贵人家都干净。

　　庆安帝的子嗣单薄，只有一儿一女。除了宁禧皇后，宫中就只有一位莞妃。庞大的皇宫内，就住着五位主子，未免有些浪费。虽然庆安帝不好女色是世人称赞的，但比起前朝也太过冷清了。

　　若说一冷一热容易得伤寒，那进了前朝又逛后宫，就容易做噩梦。

　　“若将军是莞妃妹妹的娘家人，一家人见了面，怎么反倒冷场了？”宁禧皇后品了一口茶，大红的宫袍裹着窈窕的身段，垂眸抚着护甲。

　　若云遥勉强勾了勾唇角，仰头望向坐在皇后身旁的蓝衣女子。

　　“想来是初珩不在。”莞妃淡淡地道。

　　“原来如此。初珩带着太子殿下逛园子去了。”宁禧皇后掩唇浅笑，转头吩咐身边的宫女，“你带若小将军去找殿下，我和莞妃妹妹还有话要说。”

　　“若将军请。”

　　若云遥抱拳，跟着宫女走了出去。

　　御花园里花树一株株绽放，被风吹得轻轻晃，一层层漾着春光映在石板上。

　　若云遥踏进御花园就看见齐初珩牵着小太子，漫步在花香中。

　　“初珩！”

　　齐初珩回头。只见一位身着官袍的清秀女子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湉阿姊！你来啦！”

　　若云遥张开手臂，轻轻抱了抱少女：“说得好像知道我要来似的。”

　　“情昔阿姊说你回来了，肯定就会来看我！”齐初珩拉着齐传袖子的小手晃了晃。

　　若云遥蹲下身，对齐传小声道：“臣见过殿下。”

　　“你便是若将军？”这年的齐传年仅十五，活脱脱一个小大人模样。

　　“正是臣。”

　　齐传眼睛一亮，抬头拉了拉齐初珩：“阿姊，你说好见到若将军就问问我学武的事，现在可以了吗？”

　　“什么可不可以。阿姊要跟若将军说话，太子就先玩儿去。”

　　齐传深深叹了一口：“阿姊，你就说吧，怎么老是不说话算话呢！”

　　看着太子气呼呼的小身影，齐初珩做了个鬼脸。

　　若云遥转回身，询问道：“太子殿下平日都是和你们生活在一起的吗？”

　　齐初珩耸耸肩：“可不是。皇后娘娘忙着呢，太子从小就跟着我长大，最近听闻你当了将军，也想学武呢！可惜父皇不让。”

　　小公主桃红的马面裙擦过地面，脚下的步子缓了下来。

　　“要说父皇对太子管得严，常常门儿都不让出。想当年我还能出来找你们玩，太子就不一样了，除了念书还是念书。皇后娘娘却一点也不上心，成日只围着父皇转，跟本不管太子。我母妃又是个不争不抢的性子，也就担起了养孩子的责任。”

　　若云遥点点头，那位莞妃娘娘坐在宁禧皇后身旁的模样的确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我出生的时候姑姑就入了宫，算起来今日也是第一次见。”

　　“母妃的性子虽是慢了些，面上冰冷，但待人很是和善，你现在回了槐安城，可还有好多时间认识她呢！”齐初珩远远瞧着齐传，接着说，“太子其实也是个聪明的，就是他亲娘带他不好。”

　　若云遥不置可否：“太子殿下自然是聪明的。”她弯下身帮齐初珩理了理裙摆，“我明日就又要走了，今日就来看看你。”

　　“不是吧？你又要走？”

　　“谁呀走啊阿姊？若将军不是才回来吗？”齐传听见声响，跑了过来。

　　“湉阿姊，你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齐传附和道：“是不是右相？若将军你说出来，我帮你想办法，然后你就教我学武，可好？”

　　若云遥：“这恐怕……不是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