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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狱中人 ...

  •   若云遥从墙头上翻下来,清理掉墙角的泥印。

      “怎么样主子,看见了吗?”冬沧接过她手里的破瓦。

      陆闻人抄起木棍子,举过头顶搭在墙上:“那泼皮就把东西藏在这破砖瓦里头?”

      “是。看样子挺有经验,就是不知道是他背后的大人物指使,还是自己的习惯。”

      从这块砖瓦里,他们找到了一些五石散的粉末,收集了一部分给景知归,另一部分派了川白军送去给芝竹提炼。

      这是这几天努力的一个好结果。

      “如果从目前的线索分析,那就和他邻舍家的辞服对上了。”若云遥坐在木桌前,指着中央摆放着的东西说,“邻佑们都说这个人经常大半夜在墙头上弄出声响,搞得大家都以为他想翻墙偷窃,报了好几次官。这一点,商知府已经证实。”

      若云遥顿了顿,抬起眼看人。

      商见安手里捧着如玉的瓷碗,啜饮了一小口幽香的茶。景知归没有坐在位置上,站在离商见安最远的一个角落里,摆弄着架子上的琴,弯下腰,琴布擦过琴弦时发出细小的声响。

      若云遥对这些声音比较敏感,落在她耳朵里有些刺耳。她不适地捂了捂耳朵,掏了一颗石子,头也不回地抛了过去:
      “军师,既然病好了不少,就专心干活。”

      景知归放下手。

      吃了一个多月的药,景知归的面色终于好了起来,不涂胭脂也能见人,只是神情还有些病恹恹,现在也和军营里的人亲热了许多。

      “倘若他半夜翻墙是为了藏那些五石散,那他岂不是很早就开始服用五石散。邻佑们在我来之前报了官,可惜没有得到回应。”商见安替她把没说完的话说出来。

      “那他的后台还挺大,肯定不止街头混混那点,能牵扯官府,甚至还有可能是上一任知府。”若云遥重新转移回注意力。

      景知归悄声往前走了几步。

      “那你们就从官府查吧,我还是继续从泼皮的人际关系入手。”若云遥的手搭在椅背上,一下下扣着,发出闷闷的木头声响,“按理说,一个地痞流氓身边的人应当不难查,比起位高权重的人应该更单纯、简单。但他的关系总是缺胳膊少腿,依我来看,他,就是个小暗桩。”

      知府养一些暗桩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暗桩的身份是不能向外人透露的,即使被别人猜出来,主人也不能承认。一旦主人将信息暴露,那是触犯庄国律法的事情。

      可暗桩触犯律法,主人帮忙包庇,问题就上升到了官员贪腐。

      出卖暗桩失去的是信任,包庇暗桩失去的是初心。

      暗桩就像树的根,决定了树的生死。一棵树的好坏也能从树根上直接体现。

      “可我的上一任,是慕家旁系的人。”

      若云遥身形一顿。

      商见安也站起身。

      “那泼皮现在人在哪里?”若云遥问。

      “帘漾的监狱,我们的人守着,跑不了。”

      “军师!”若云遥把手边的东西迅速拢在一起,“我们等会儿去看看。”
      ~~
      景知归坐在屋里研墨。

      “独清!”唐影从外面翻进来。

      景知归示意他关上窗。

      庆安帝现在每半月就要了解一次情况,躺影来帘漾的次数也变得频繁。

      “放心,没被人看见。”

      景知归撩起袖子,笔尖蘸上黑墨。

      唐影上前去看。

      宣纸上,落下两个刚劲有力的字:

      “右相”。
      ~~
      大狱门口,守着一对川白军。

      刚开始,还有成群的百姓在狱门口围观,后来风头过去了,人自然也不再讨论那泼皮的“传奇事迹”。

      “军师。”若云遥朝迎面走来的景知归挥挥手。

      她今天穿的清白和水色相间的衣袍,不变的是头上那支剑簪。

      眉眼间神采飞扬。

      景知归不同,着的是柏翠乌衣。

      冬沧左右看看。

      将军今天一反常态,穿了干净清亮的衣裳,军师则换了比平时都要深的颜色。

      “若将军。”景知归也发现了这一点。

      进大狱,最少也要染一身腥味,更别说审犯人。

      没有人在外面套白色。

      这是不进大狱的人都熟知的。

      “湉将军怎么穿了这么一身?”商见安在景知归后面赶来,见到若云遥第一句话也这么问。

      “这是我们川白军的规矩。”若云遥缠了一条倒刺鞭子绑在腰间,“川白军,不会随意动刑。”

      这是当年若珷定下的。

      即使要动,也只用一根鞭子抽。轮到若云遥,鞭子也很少动了,大部分都是放在一旁吓唬吓唬人。

      他们跟在狱卒的身后,朝最里间走去。

      狱里回荡着几人的脚步声。

      一股陈旧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商见安没有跟着他们一起进去。

      审理泼皮的屋子旁边,还关着另一个人。

      和泼皮一样,都是慕家人的暗桩。

      这是一个小单间,只开了一扇小窗。

      干草堆在一旁,生锈的铁链磨的嘎吱作响。

      一个干瘦的男子蜷缩在角落里,眼神涣散,为了防止咬舌自尽,他的下颌骨被卸下。

      听见声响,迟钝地看过来。见来人,表情狰狞起来。

      陆闻人和冬沧捞起他的手捆在架子上。

      泼皮的手脚已经被磨泼皮,往外渗着血,像被抽干了生气。

      脸颊凹了下去,面容憔悴。

      他的眸里死气沉沉,瘆人的慌。

      若云遥拉过来两把板凳,和景知归并排坐下。

      双方谁也没说话,就这么盯着。

      泼皮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游走,忽明忽暗。

      突然,他笑出了声。

      陆闻人和冬沧关上牢门,站在门口。

      笑声在阴潮的房里显得诡异。

      若云遥刚好坐在天窗底下。阳光落下来,在一片阴冷中带来一丝暖意,而绑着泼皮的铁链缠绕在柱子上,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站在阳光下。

      他所在的地方,是暖阳照不到的地方。

      若云遥淡淡一笑,悠悠迈步到他身旁。

      笑声逐渐低了下去。

      “想照照春天的太阳吗?”

      若云遥负手。

      景知归的目光落在她的衣摆上。

      这上面,绣着祥云暗纹,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景知归唇角一勾。

      泼皮不说话,若云遥就当他默认,伸手就要碰他的手腕。

      泼皮猛然挣扎,张大嘴巴嘶哑地吼叫。

      若云遥神色不变,退后了几步。

      “你们!你们这些朝廷的走狗!”泼皮怒目圆睁。

      景知归盯着架上的人。

      “你以为……你们这些人多有能耐吗?”

      若云遥眸色一沉。

      “若将军。你以为你身边的军师很清白,很可怜吗?”泼皮粗喘着气,“他曾经干了些什么龌龊事你知不知道?”

      景知归垂在两边的手指蜷了蜷。

      “他为了抢生意,被别人关进斗兽场的笼子,给别人垫过脚,被扔进水牢,但是你去查查那些惹过他的人现在去哪里了?你们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若云遥的手,覆在腰旁的鞭子上。

      泼皮的眼里充满血丝,浑身开始颤抖。

      “把他关进斗兽场的人,被扔在野外为了野兽;踩过他的人,被人推下了高台;把他关进水牢的人,被滚烫的开水沸煮。他做的每一件事,都被你们所谓的圣上压了下来,他手上的血,都在你们眼中被抹去!”

      “就连你,不也是接手的你父亲的事业吗?你们这些人,凭什么来审问我们!”

      “难不成让你的主子来?”若云遥打断他的话,“你再怎么辱骂我们,庄国的天下也依旧姓齐。”

      她注视着泼皮的眼。

      他似乎说累了,又或着不愿再说。咬着牙,死死盯着若云遥。

      “不愿意说是吗?”若云遥缓缓向后退。

      “那我来问你。”

      “服用五石散的,究竟是不是你?”

      泼皮咬着牙。

      “是!”

      景知归用手撑着下巴,眯了眯眼。

      泼皮嘴上说着“是”,但头在细微的摇。可以看出来他在极力控制面部表情,但肢体永远不会说谎。

      他握着笔,写下几个字。

      “在房顶藏药的,是不是你?”

      “是。”

      “你的泼皮身份,是假的吗?”

      泼皮一脸嘲讽:

      “你们就这点能耐?”

      “我说,你的身份是不是造假?”

      若云遥重复着一个问题。

      “真的很。”

      不,不是这样的。

      “你现在说出实情,圣上还会给你赎罪的机会。”景知归淡淡道。

      这个人,没有一句真话。

      泼皮冷笑。

      “圣上真龙九重天,怎么会在意我们这些蚍蜉?”

      “景军师,我们选择的道不同,自然不会再有赎罪的机会。”

      牢房中静默下来。

      太阳,在不知不觉中向西挪动。

      “冬沧,把他往前一点。”

      冬沧和陆闻人一左一右,抬着泼皮向前推了几尺。

      “你想干什么?”

      泼皮的声音已经发虚。

      若云遥看向景知归:

      “再等等吧。”

      等什么?

      景知归铺平纸,仰望天窗。

      “将军,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他告诉若云遥。

      一炷香的时间,太阳攀上了泼皮的肩膀。

      “看见了吗?”若云遥的白衣在牢狱中依旧纯净。

      景知归突然明白,为什么川白军都愿意跟着这个年仅二十的女将。

      她没有用任何刑法,就可以找到一个人内心的脆弱。

      “很久没有这样感受过阳光了吧。”若云遥望着泼皮憔悴的脸,“其实你只要往前走一步,就可以照到。”

      道不同,路相通。

      迷途知返吧,至少现在还不算晚。
      ~~
      他们现在,还需要找到最后一根稻草。

      若云遥没有在大狱里待太久,房间里,景知归没有和她一起离开,他留下来独自面对临近崩溃的泼皮。

      “将军现在正在找压倒你最后一根的稻草。”他的语调平静。

      泼皮已经没有力气睁开眼,嘴角也凝固着血。

      “可我没有时间了。”景知归泛滥笑意的眼,在暗处显得突兀,“庆安帝催得紧,槐安城那位右相也等不及了。”

      “是吧,慕大人。”

      泼皮终于再次有了反应,强撑着要把眼睛瞪大。

      “你早成了弃子。”景知归扬起下巴,“右相现在也自身不保。”

      “你现在耽误的每一刻,都是在叛国。”

      而你所谓的救国,正在侵蚀你们庄国的基层。

      “我是他国皇子,但你毕竟是慕家人,毕竟做过百姓的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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