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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连璧故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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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回来啦?”连璧斋的小厮见陆年从外头进来,便迎上来招呼:“刚才有人来找你。”
陆年一身短金绣袍,暗赭色的腰带上别着一支白色玉笛,他逆光而站,姿态因此多了几分傲然。他闻言挑眉一笑:“哦?你又不知我姓甚名谁,怎么知道那人找的就是我?”
小厮先是一愣,忽又反应过来,傻笑了两声:“他说要找的公子住在我们连璧斋,头发只到肩下,长得俊俏,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这样的客人,我们连璧斋里只有公子比较像了。”
陆年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多问,就兀自绕过那小厮往楼上客房走去,丢下一句:“以后有人来找这样的公子,你只管说没有便是了。”
他一句话刚说完,脚还没来得及迈上木梯,便听那小厮唤了起来:“公子,就是那人找你。”被他这么一叫唤,陆年站在那里也不转身,待到脸上错愕的表情换回柔和温雅的浅笑时,他才施施然转了过来,目光正对上从门口进来的听尘。
那小厮见陆年回过身,便凑到听尘面前:“这位爷,您要找的可是这位公子?”他这么问,分明没有把陆年刚才的话听进去,这不禁让陆年哭笑不得。
听尘的眼神闪过一丝波动,继而又归于平静,他望着那站在木梯前的锦衣公子,微微点了点头。
“你找我做什么?”陆年无奈,只好又压下嗓音沉声道:“那老鹰已经被公子我烧了吃掉了,骨头也扔到客栈后面的巷子里喂小狗去了,你来晚了。”
小厮听到陆年陡然换了个声音说话,不由得关心道:“公子,你的嗓子不舒服吗?怎么声音听起来怪怪的?要不要小的帮您找个大夫瞧瞧?”
这么体贴客人服务得无微不至但偏偏不会看人眼色的小厮,让陆年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倒是让听尘眼中多了一分笑意与笃定。
“算了算了,有话上来说。”陆年挥了挥手,转身往楼上走去。
那小厮伸手做了个“请”,见那沉默淡然的青衫蓝袍的男子跟着陆年上了楼,这才有些疑惑地嘀咕起来:“我说错什么了吗?怎么公子好像不怎么高兴了。”
“公子。”刚一关上门,听尘便叫了一声,这于他而言有些涩口的一个称呼。
陆年折过身来,笑眯眯地“诶”了一声,转而有些耍赖的模样:“先声明啊,你要是来要那只鹰的话,真的已经尸骨无存了,本少爷很久没吃野味,正好拿来开开胃,不可能给别人留着的。”
听尘自然不在意那苍鹰现在什么“下场”,但听得眼前这人道了一声“本少爷”,不觉有些犹豫。若是陆年,断不会这么称自己,莫非真是自己猜错了。相貌不同,声音……还有待考究,单这神气腔调有些相似罢了,也许真不是同一个人吧。
这么一想,听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在陆年身上,一种淡淡的哀伤沉淀在眼瞳深处,如果断崖之上他不曾犹豫,那么那个人是不是也该像这样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谈笑风生,偶尔调侃胡闹……
陆年被他这么一看,脸上的笑意一凝,复而又笑了两声,走到一边推开半掩的窗,语气有些不耐烦:“我说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呀?不会就为了叫一声‘公子’然后就这么盯着本少爷看吧。”
听尘恍然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回过神来抱拳作揖,继而环视了一下这屋子,才缓缓道:“实不相瞒,公子与我一位故人很像,我以为……”
“你以为?”陆年嗤笑了一声,温雅俊俏的脸庞浮上一丝清晰的恶意:“你以为是一个人?这话你上次在巷子里就说过。”想了一想,陆年弹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脸颊,学着素和殇的口气道:“且不说你那故人有没有本少爷这般人见人爱车见车载,我不是说过,那人指不定就是死了,你拿我跟一个死人比,好没礼貌。”说罢,带着厌恶的眼神瞟了听尘一眼。他踱了两步,走到听尘身边,叹了口气:“别说本少爷没提醒过你,做人别老是‘我以为我以为’的,别人听起来觉得你这人太自以为是了一点,这样不好这样不好。”
他忽然欺近身,听尘先是微微楞了一下,听他这么一番话说出来,也没什么反应,脸上依然淡淡的表情。
陆年瞥了他一脸正色的模样,恹恹道:“没事的话,请便。门就在那儿,不送啦。”
“请问,公子可认识一个叫陆年的人?”听尘却忽然开口了,他双目微眯,盯着陆年脸上表情的变化。
“陆年?倒是听说过,你问的可是那个什么山庄庄主的。”陆年点了点头:“本少爷虽然不是江湖中人,倒也还听说了一些风风雨雨的。你问这个干嘛?”说罢一脸戒备地打量了听尘一眼。
听尘眼底不见波澜,只淡淡地看着他,罢了问了一句:“你不是江湖中人,那是做什么的?”他负手站在那里,眼中苍茫的黑暗如汹涌的潮水一般,似要把人淹没。分明已经得到了否定的答案,除了心底一种莫名的感觉外也没有任何能证明眼前的就是那个自己一直找寻的人,那他究竟还在坚持些什么呢?也许只是不甘心罢了,若连仅存的一丝希望都被放弃,那大概此生真的只能活在愧疚中了。
陆年朝他迈近了一步,眯起眼睛嘟囔了一句:“本少爷家里做生意的……诶,少侠,你问这么多不会是想打本少爷的主意吧?枉我看你一身正气不像个坏人,没想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他拖长了声音自说自话,惹得听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看他细皮嫩肉肤白如瓷,确不像是走江湖的,再者着一身金光潋滟的衣袍,围着宝相艳赭色的腰封,倒是……怎么看都确实很像是个赚黑心钱的富商阔少啊。听尘心中暗自一番思量,不觉蹙起了眉头,正狐疑的时候,余光却瞥到陆年腰间一抹净白。那是一道如星月之辉照耀下的细白的流沙一般,干净纯粹的白,而又是让听尘心间一喜的物什。
陆年见听尘陡然笑了起来,顺着他的目光便也知道他看到了什么,心中惊觉不好。他连忙侧了侧身子,清咳了一声:“本少爷累了,你要没什么事就走吧。”
那青衣蓝袍的男子步形一转,一手轻巧便箍住陆年的手臂,而另一只手已然将他腰际别着的那支白玉短笛夺了过去:“公子,还没请教尊姓大名?”
“……”陆年无奈之余复又笑得温文尔雅起来:“敝姓李,单名一个旭字。你认识我呀?”他这么打着哈哈,心中暗忖:李旭啊,借你的大名一用,别介意啊。他本是对恋香的易容之术颇有信心,奈何百密一疏,他却忽略了一些东西。
听尘何等眼力见识,若说先前不曾看清楚,眼下两人这么近的距离,他却是一眼便把陆年耳后易容的破绽看得一清二楚了。之前只是感觉,如今怕是可以笃定七分了,何况还有手中这支笛子。这么一想,这清隽英气的男子唇间便添了一分笑意:“李旭,在下确实不认识。不过——”他学着陆年的口气把音调拖得长长的,惹得陆年忍不住撇了撇嘴:“不过什么?”
“不过在下有幸,倒是认得这支笛子。只是不知道李公子这短笛从何而来?”听尘分明将那“李公子”三个字咬得重了些。说罢莞尔,他笑起来若秋日破开浓雾的阳光一般暖意融融。
陆年这次却变得乖觉了:“这是本少爷的笛子,从哪里来凭什么要跟你说。再说了,这天底下的笛子还不都长得差不多,你看到的是另外一支也说不定。”陆年眉梢微微一挑,心中暗笑:哼,想套我的话。他这才意识到言多必失,先前听尘定然是想要从他的话里拣出些头绪,所以他现在越发没一句真话了。但显然,还是后知后觉了一些。
听尘的唇线扯开了一个优雅的弧度:“公子,听尘冒犯了。”说着,便松开陆年被钳制住的一双手,颔首道:“那日断崖上,听尘枉顾公子性命安危,自知不能求得公子原谅,只求日后能随侍公子左右,效命终身。”
陆年听了心中未免一阵叹息,这大概就是他对听尘恨不起来的缘故了吧。若说那日崖上,身为镇国侯赐以族姓的山庄侍卫,听尘自然不能忤逆寂戎修的命令,换了是谁,都会有那一刻的犹豫。可偏偏眼前这个人却把有的没有的错全部揽上身,为求心安甚至不惜赔上自己的一切。先是负气离开雁荡山各处寻一个生死不明的人,再者为与寂戎修划清界限,连寂氏的姓都不要了……怎么,现在还不够,非得闹个效命终身才肯罢休么!
“什么断崖啊原谅的?本少爷已经有个武功很厉害的保镖了,你要来的话本少爷岂不是要多付一个人的工钱!不要不要。”说着挥了挥手。他依然装着一副精打细算的商人模样,甩着一口阔少特有的挑剔口气,不肯承认听尘的猜测。
听尘听了一愣,继而干咳了两声,有些无奈:“听尘知道公子还在生气,但如果公子还这么戏弄人,就莫怪听尘动手撕了你这人皮面具了。”
陆年被他这么一说,知道他已经决心逼自己以真面目相示,心想再这么瞒下去也只是徒劳,倒不如承认便算了。于是只好叹了口气,甩袖间已然没了先前那种铜臭气,反倒一股清风明月般的温雅清朗油然而生:“你还真是难缠啊。”至此,连声音也恢复了。
“公子。”听尘总算是得到他亲口的承认,舒了口气一般:“听尘不这样,岂不是不能把你找出来了。”自那日断崖一役,他便抱憾至今。
“你呆啊!”陆年忽然举起手来朝听尘的额头狠狠弹了一下:“好好的学人家不良学生离庄出走,这么大的人还意气用事!”他眯着眼尾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姑娘家,不用你以身相许的。断崖的事不怪你,你别再内疚了,哎呀,我会不好意思的诶。”
听尘垂了垂眼帘,他的睫毛浓密如黑羽,煞是好看。连日来的奔波使他消耗了不少体力,加上疏于休息,此刻脸色尚带着一丝疲倦与薄薄的苍白。陆年话中的意思表达得直接,让他微微楞了一下,心中越发坚定了要效命终身的决心。只是,他什么时候说过要“以身相许”这种话,这么一想,脸颊上又飞起一抹绯红。
“哎……”陆年长长叹了口气:“阿宿走了,他那房刚退,便又得给你开一间么?果然我得付两份工钱啦。”
陆年这么笑着,听尘垂首不语。这一日起,陆年身边多了个侍卫,叫听尘,只是再也不姓寂了。不过数月,很多事没有变,但有些人有些东西却变了——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