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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面圣 ...

  •   正月十五上元节,月轮浑圆,清辉如水,皎月投映在上河青碧的水中,影姿绰绰。上河两岸遍是各式各样的花灯,整个汴梁皇都由此变成一座绚丽多彩、宝光闪耀的城池,本显神秘的夜晚因这艳艳的灯景倒添了几缕妖异。
      襄王于今日在府中设酒席,摆了赏灯宴请客,连皇上都摆驾襄王府。

      席间众人正酣饮畅谈,赵元侃附到皇帝耳边,低声道:“父皇,他已经在后头等着了。”赵炅闻言暗自点头,略一捋须,起身道:“众卿家自当尽兴,朕在此难免大家不能开怀畅饮,为了不拂众卿的兴致,朕先行回宫,你们继续。”说罢,内侍亮声道:“摆驾回宫——”众人欲叩首恭送,也被赵炅阻止了,他抬了抬手,便在内侍的陪同下往外头走去。
      赵元侃转而对席间众人道:“各位继续,本王送送父皇,回来再敬各位。”说罢,跟着赵炅往大门走去。皇帝一走,宾客自然觉得轻松了许多,觥筹交错,单单丞相赵普举杯间心生疑惑,却又猜不出主上中途离席的缘由,同袍把盏敬酒,他更无暇思索,只得作罢。

      赵炅数人从正门出来,却并没有回宫,而是在襄王派遣的心腹侍从的带领下,绕行至王府后门,走向王府后院一间屋子。那屋子里只点了一支蜡烛,已烧了小半截,烛花砸在桌子上,屋里坐了两个人,盯着那支蜡烛也不说话。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其他人在外头守着。陆年与恋香闻声,起身转了过来抱拳颔首:“见过皇上。”

      “本来元侃说陆年坠崖没死,朕还不相信,不过现在看来,是龙湫山庄虚言上表了。”赵炅一副帝王的威严宝相,负手淡淡地打量着陆年与恋香二人,又笑道:“二位不必拘礼,朕今日来是要听陆卿家一番良策的。”
      陆年略一挑眉,与恋香对视一眼,这才转头应道:“依皇上所言,是要为草民加官进爵了?草民不才,只当为国效命,为皇上分忧,不敢妄图官位。”

      “你虽是为国御敌,但要请兵,朕若不让你入朝,怕是很难服众啊。”赵炅却是另一番想法,他嘴上是这么说,但终究对江湖中人有所提防。寂戎修曾说素和昭有雄才,陆年亦有伟略,如此人才,若不能为己用,他日恐为祸患。
      恋香在一旁听了他二人一番说辞,虽不如为官为帝的有百转千回的肠子,却也是心中一派了然,赵炅的顾忌他倒也猜到几分。来时陆年已经跟他商议了一番,这当口也该轮到他的戏份了,便撩了眉梢轻佻一笑:“皇上,陆年一未参加恩科考试,二未建功立业,如此拜官称贵,恐落人口实,实在不妥。倒不如……”他欲言又止,咬唇笑得狡黠。

      赵炅自然看得出来他是在卖关子,不禁好笑:“年轻人爽快些,如若要求合理,朕自当答应。”
      皇帝金口玉言,此话一出,陆年不动声色,只垂下眼帘遮去眸底的浅浅笑意。恋香展眉一笑,桃花眼中万般风情,依旧不掩戏谑的神采:“其实好办,只要让镇国山庄出面便好了,不过皇上得弄个什么腰牌金令什么的给小年,寂庄主他们才能听命办事。”

      “这……”赵炅垂眸一番思忖,虽有犹豫面上却一派淡然,半晌才道:“镇国侯那边,倒也不难。不过朕有良将精骑,何以非要镇国山庄?世子不肯继任庄主之位,镇国侯正闹着心,朕听说那雁荡山上有个叫听尘的侍卫还因为陆年你坠崖一事自责,已经为此与龙湫山庄断了关系,负气连寂氏的姓都一并不要了呢。镇国山庄只怕已经乱成一团了,你又何必添乱?”他说得平静,话里却暗藏玄机,悄然地盯着陆年的反应。
      陆年本来笑得温和,无甚反应,但当赵炅说出那个名字时仍免不了一怔,又听闻他因自责负气离开龙湫山庄,不禁微微叹了口气,继而迎上赵炅一双仿佛要洞穿人心的眼睛,歪头悠然地开口:“皇上英明,不过陆年有一事不明。侯爷谎称世子溺水夭亡,其实藏了他十年,只因——伴君如伴虎,他私心护子,皇上你是真的没看出蹊跷,还是明知而佯作不晓呢?”他反问了一句,四两拨千斤,倒是把问题又推给了赵炅。

      “好一个伴君如伴虎,你不怕朕为着一句话治你的罪?”赵炅不怒而威,然心底却已经转了弯子。他本也只是揣测寂戎修这一出世子失而复得的戏份有些不对头,但却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只好故作不知。现下,陆年一语道破,他不禁对寂戎修多了一分顾忌。
      “皇上何等胸怀,容下山河足矣,更何况区区一个陆年。”少年从容应对,不惧不惊,倒越发让赵炅刮目相看了:“那依你之言,罪在欺君,朕怕是要严惩侯爷了?”

      陆年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虽是没有关切之意,但又不得不说有着不容抗拒的顺理成章:“陆年以为不然,如今北有辽人虎视眈眈,觊觎我大宋江山,而四边的西夏亦是有虎狼之心欲分一杯羹。这种时候皇上万不能对龙湫山庄下手,否则无疑断了左膀右臂。”陆年说着微微眯起眼睛,若有似无地弯了弯唇角,接着道:“但不给一些提醒,只怕有些人自恃功高,会不将皇上您……放在眼里呢。”说那最后一句话时,陆年分明在笑,却若一个白瓷人偶一般冰冷的让人觉得他根本面无表情。他语调飘忽,几近呢喃,却有着蛊惑人心的魔力一般,让赵炅听得竟然有一瞬的恍惚。
      恋香在一旁听着,乍然见得陆年那种模样,亦不觉一凛:究竟那些变故在陆年心中占了多少分量,足以将他由从前那个温和爽朗的少年变成如今这样漠然凉薄又带着一丝危险气息的模样呢?

      赵炅捋须望着面前站定的少年,忽然间朗声而笑:“便依了你,不过你的策略谋划呢?总得让朕有信服的根据吧。”
      陆年掩唇轻笑,声音复又变得温雅:“祸起兀冥宫,陆年定然还皇上一个太平江山。倒是我不及您的朝臣,并不会写什么奏疏策论呢,皇上若不计较,只听陆年粗略与您道一遍好了。”

      换了第二支蜡烛的时候,陆年已经将自己的打算跟赵炅交代了一番。赵炅听了暗自点头,他拍了拍陆年的肩,目中是复杂的神色,大概欣赏的同时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自然,这样一个坐拥天下的王者轻易不会将真实的心情表露出来,他依然笑得可亲:“那就照你的意思办。”
      “谢皇上。不过……”陆年灿然一笑,却有些诡秘之色:“若是其中牵涉到朝中重臣,陆年还望皇上不要顾及太多。”

      赵炅听他意有所指,却终究没有多问,只好微微点了点头。他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背对着陆年他们,望着墙上三人的影子,忽然问道:“你不要封赏,朕却不信你这么帮我竟没有半点私心。”
      陆年身形略微一滞,转而眨了眨眼,跳跃的烛光勾勒出一个柔和的笑容:“若我说是为顺应历史,皇上可信?这是您的江山,宋室天下,有人想要改变历史,自然也有人得出来阻止,我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已。若说私心,倒也不是没有……”他满意地看到赵炅转过身来,一脸好奇地等待着自己接下来的话,这才苦笑了一下:“不瞒皇上,旧友为兀冥宫人所害,我也差点命丧辽人之手,此仇陆年不得不报。”

      赵炅一听,这才释然而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不怕陆年身份不明来路不清,只怕他如此帮忙御敌,却心无所求,那样一切就会不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今听了陆年说出自己的道理,又见这少年一派纯良恳切的模样,便也稍稍放宽了心。

      ……

      从襄王府出来的时候,巡夜的路过正巧敲了梆子,已是二更天了。
      上河边浓艳诡秘的花灯还亮着,赏灯的人却早已回家歇息去了。幽深如墨的夜色下,因已是开春,天幕下的空气清新沁凉,倒是让人觉得十分舒服。

      陆年拥着罩在外头的狐裘大衣,半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跟皇帝老头子说话,果然一个心眼是不够的。啊……还真是累啊。”他又长长叹了口气,倒似比起先前,放松了许多。
      恋香一直不曾说话,听得陆年说了个“累”字,脚步轻移,已经站在了陆年身前。借着月光,看不清陆年脸上的面色,但那笼在眉间眼梢掩饰不去的倦意却让恋香一惊。他立即从袖中摸出一颗殷红色的小药丸塞到了陆年口中,也不等陆年说话,又绕到他后面将手抵在他背上,一股真气便度了过去。

      “啊呀呀……”陆年却笑嘻嘻地抱怨起来:“怎么我也变得和云痕一样,动不动就得拿来喂药,我明明……”正这么说着,却忽觉心口一闷,险些透不过气来,若非恋香一股真气支撑着,大概他已经就地晕倒了。尽管如此,少年却还是嘴硬:“我明明没事啦,喂,阿宿你干嘛板着脸啊,你不笑的话很浪费那一双桃花眼的。”
      恋香闻言皱了皱鼻子,似乎觉得最后那一句倒也还有些道理,便扯了个笑脸,一手靠在陆年肩上:“我说你是不是心疼那个使双刀的小子啦?”

      陆年撇了撇嘴,不承认也不否认,他总觉得自己也许可以恨听尘,但一想到那清隽严肃的脸,却又恨不起来。大概不能怪他吧,他一直需要护着的,本就该是镇国山庄的世子,而不是自己这个傀儡庄主。他是龙湫山庄的人,自然要替主子办事,如今这样负气离开,反而倒让自己过意不去,觉得亏欠了他什么一样。陆年越发觉得不舒服,淡淡道:“不说他,我们快些回去吧,还有很多事要做。”
      “要不是答应小微得照顾好你,我还真就不管你了。”恋香白了他一眼,絮絮叨叨地念了起来:“乐乐说你重伤未愈,不能太过劳累,这药是他叮嘱我看着你吃的。你要不吃,那个自诩为医者父母心的乌鸦神医指不定又想什么法子来整我了。还有还有,小微和银子……”他这样一路念着,陆年听在耳朵里不仅不觉得烦,反倒因那几个名字渐渐感觉到心头一阵暖意,心情也好了许多。

      快到客栈的时候,恋香顿了顿足,拍了拍陆年的肩膀,问道:“小年,你不是……跟襄王许了帝位,怎么刚才都不曾听你提半个字?”
      陆年侧过身来看着他,笑了一笑:“阿宿,今日是襄王替我们安排见他,若我们跟他说了襄王一句好话,只怕襄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啊。”

      恋香了然地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皇帝会认为襄王急欲取代他的位置,而我们成了——襄王党?哈哈,这生在帝王家,还真是时时刻刻都得要谨言慎行啊,襄王小小年纪,还真不容易!”
      “不过我并不算没提半个字。”陆年微微垂下睫毛,遮去眼底动摇的神色,轻笑了一声:“我说秦、燕二王在府中自尽,赵廷美被贬,这两件事让太子很不开心,只怕对皇上颇有微词啊。阿宿,你说这样还不够么?”说罢,笼了笼狐裘大衣,呵了口气,转而往客栈走去了。

      恋香望着雪地上陆年留下的一串脚印,半晌叹了一声,转头往皇宫的方向看了看,便也跟着陆年进了客栈。是啊,这样还不够么?皇上就算不全信了陆年,太子却定然已经成了一根刺,如鲠在喉,被疑心甚重的皇上拔掉是迟早的事。到时候,凭了襄王的才华气度,继任太子之位亦成了顺理成章的事。陆年这一着棋,看似落子轻巧无甚心机,然却志在中府,不动声色已让整个局势往自己计划的方向发展了,实在不容小觑。

      到底,将要发生巨变的是武林……还是说,朝堂亦不能幸免呢?而曾经被许多人当成一颗或重或轻的棋子的陆年,反倒成了俯瞰整个棋局的博弈者。更甚者,如今的陆年,连他自己都可以当成手中的一颗棋子,进退随意,只怕若这少年哪天兴起,弃子也在计划之内吧。从汴梁初识到如今,只一年不到的时间,究竟是什么让陆年变成今日这种模样……这大概不是恋香想不透的问题,而是让他不忍想不敢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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