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晴岚（原《云天七醒》第一部）》迦陵频伽

5、第四章

　　第四章无烦长歌伤往事
　　“这么说，你是故意的喽？故意不早点用法力让我们下来，一直捱到现在？”正在松展筋骨的湖姬挑高眉盯着我问道。
　　我蹲在地上扒拉着土，闲闲地应道：“嗯哪。”
　　“你拿我可爱珍贵独一无二的生命来玩？！让我这么无辜吊了半天？！”
　　这暴力小女子真不可小觑，很有参加精灵界女高音歌咏大赛的天赋呀。这音调一声比一声高昂，音域更是何等宽广。
　　“我不是玩。”得了，又要开始向小朋友说明大人心中无法言宣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隐痛了。“我也有点惭愧。对炎樱的事。所以……就让他虐代替自虐惩罚一下自己了。”
　　湖姬恨恨地说：“还赔上我！你要自虐就自己虐去……那你现在是在干吗？”
　　好了。我拍拍手上的泥土站起身。嗯，铺设得很完美哪。
　　“那我也不能白给棠棣欺负呀。我总要礼尚往来。才是我的为人之道交友原则对不对？”
　　湖姬走过来怀疑地看看：“这有用吗？”好像就是个微微拱起的土堆嘛。
　　我得意地一笑。这还能让你看出来啊？
　　“晴岚，你这样笑，感觉好奸诈无耻……”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
　　陷阱里就如愿地逮到了猎物。
　　“晴岚！你快让我停下来！你快让我停～下～来！！”
　　我双手合抱，歪着头笑嘻嘻地欣赏着这赏心悦目的情景。
　　“晴岚！你真的很狡猾！我佩服你！”湖姬更落井下石，不停往飞速旋转中的棠棣身上喷水。
　　嘿嘿，棠棣，饶你奸似鬼，还不是——咳咳！不是洗脚水……还不是中了我的埋伏！
　　“喂！晴岚！”他已经转得喘不过气来，“快放了我！救命啊！”
　　“我布置这陷阱都半天呢。好不容易把你骗进来，哪有可能不好好观赏一番。”呵呵，在土堆里埋入风圈的办法很见效啊。只要一踩，就会被强劲的旋风扯住旋转。转到你死！
　　“我们没有深仇大恨吧晴岚！晴～岚！”
　　“湖姬，你知道我们该怎么办吧？”
　　天真、甜蜜地笑着，湖姬用力地点点头：“知道啊。我们该走了。好让棠棣小弟弟一个人慢慢反省一下。”

　　“晴岚，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离开演池了？”
　　“当然啦。难道还留在这里等你演化？”
　　“那我们去哪儿？”她突然直勾勾地看住我，让我一阵胆战心惊，“我要找我姐姐！”
　　“好啊，那很好啊。那你去找啊……”我干笑几声。不要扯上我，我没那么伟大，我还要混口安稳饭吃……
　　“我们也去吧！”
　　这小子什么时候脱身的啊？难道风圈还不够强劲？
　　“为什么我要去到处转悠帮人找姐姐啊？”我狠心不去看湖姬仰起的脸和眼神。
　　“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啊。难道你这么快就想回仙湖隐居去了？”
　　我默然。
　　湖姬拉拉我的衣角。目光充满湖蓝色的恳求。这在于她，分外动人。因为本来那么倔强的脸部线条，突然变得那么温柔哀婉。
　　不知什么时候明堂也出现在一旁。
　　“一起去吧。”他沉静地说，“湖姬很希望你们在一起。和我在一起太沉闷了。”
　　我看向正在朝我点头的棠棣。
　　他那玻璃珠般的瞳仁里有一种特别的光彩。将他的脸映射得分外明朗。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那恳求的目光内蕴良多。
　　“先说好。什么时候我不想找了，我就会说走就走哦！”我举起食指朝湖姬晃悠。“你到时候可别哭哭啼啼地拉着我不放！那时候拉也没用的！”
　　湖姬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抱着我不放。
　　棠棣微笑着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拍了拍。
　　那我们走吧。明堂温和地说。眼角隐隐有一丝笑意。

　　出口。就在天演池后面。我们跟在演化完要出去的精灵后面走着。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那我们不用去做什么工作吗？比方说被分配到哪里去做什么工作之类的。”
　　明堂头也没回：“暂时还不用。实际上做什么工作也是自己决定的，这是说属性的范围内自由选择……其实只要你能自己养活自己，不工作也可以。一般来说，演化完的精灵总是要有一段时间去旅行，去寻找目标，确定方向的……出口到了。”
　　出口？那个七彩云雾般的一团东西？
　　“对。只要钻进里面就行了。”明堂先拉着湖姬的手过去。
　　我们看见他们渐渐消失。轮到我们了。
　　还有点怔怔的我被棠棣拉了过去。一置身于那团云雾中，顿时感到一种从内心开始发散的温暖，不同于温泉水滑，那纯粹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感到自己轻飘飘开始飞升，挥散，随风而逝。

　　依然是轻飘飘如无物般，在无所觉中再次落地。听见湖姬在叫：“这里就是我们原来来的地方嘛！”
　　四顾茫茫旷野。的确，就是莲花开启星光之道送我们来的地方。
　　明堂解释：“演池的出口会把人送回原先来的位置。”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不过，这种办法比来的时候舒服多了。
　　看来。我们要先从水族找起了。
　　“也对。姐姐那么有责任心，应该会回族里来。”湖姬很有信心的说。
　　明堂脸色很平静。看不出任何心绪变动。
　　“我想先去找找族里的长老们。如果姐姐回来，应该会去找他们；如果没回来，他们也可以施法查查姐姐的下落！”
　　这里是你们水族的地盘，那，就听你的吧。
　　“水族长老住在哪里，你知道吗？”明堂静静地问。
　　“啊？那个，好像，据说是住在一个很奇怪很隐秘的地方……一般人都不大找得到的……早知道问问莲花姑姑就好了！”湖姬一脸懊丧。
　　说了等于没有说。我朝天翻个大白眼。棠棣也嗤之以鼻。
　　突然我仿佛听见、不如说是感到：
　　前方，风带来了一阵隐约的吟唱声。

　　进入演池差不多二十多天，没想到外面已经颇有春意。
　　平原草在这原野上朦朦胧胧地绿着。雾气从远处薄云开始弥漫人间。

　　那声音，
　　好像很远。
　　又好像很近。
　　晚风带着清亮柔和的乐音，缓缓而来。
　　旷野尽头慢慢出现一个身影。
　　灰色斗篷，襟袂飘扬。

　　也许是随随便便披着的那件灰色斗篷，也许是停在他肩上的那只纯白色的猫头鹰，也许是他手上轻轻拨弄宛转叮咚的小竖琴和伴随着的低低吟唱，总之，缓步而来的这个人，给人一种神秘而闲适从容的优雅感觉。
　　原来唱的是史诗《亚撒尔兰之歌》。
　　“精灵的勇者，最高贵的王族之子，
　　亚撒尔兰。
　　长长的黑发飘扬如同夜晚，
　　眼瞳亮如星子。
　　岗多尔山脉他能一步跨越，
　　红河在他眼里，
　　也不过是一滴火焰。
　　……”
　　来人晶亮的眼睛看着我们，笑着说：“其实我不怎么喜欢这首史诗呢。里面连点绯闻都没有。亚撒尔兰干净得像初雪……”最后一句是用唱的。欢快戏谑的调子，还拨了一个长长的颤音。
　　有点瞠目结舌。
　　“呃，你是……？”我客气地问。
　　“嗯？我是？”他歪着头好像不理解的样子。恍惚觉得雌雄莫辨，兼有俊逸秀丽的风情。英气逼人而又随意潇洒。敞着的斗篷为风所激，帽子吹落脑后，露出一头银亮，洒在额前耳后。翠眸一闪一闪。白猫头鹰抓紧他的肩头，叫了一声。
　　“问你呢！叫什么名字；是谁；从哪里来。”湖姬不耐烦地说。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家的猫头鹰。
　　来人笑得那么灿烂：“让我想想，啊，让我想想……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从哪里来。”他歪着头想了一小会就这么说，“对了，你们可以叫我吟风，或者迦蓝，或者别的什么都行。还有它，它叫天钺。”他疼爱地碰碰猫头鹰的喙。那猫头鹰嫌恶地调开了头部。
　　大家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我肯定他是故意装傻回避问题。
　　不过棠棣的目光已经带上了一丝同情。湖姬更开始准备诓骗他的猫头鹰了。
　　“旷野上的客人啊，你们要去向何方？”当然，也是唱出来的。
　　我突然觉得有点头痛，同时制止住湖姬和那只傲慢的猫头鹰之间已经悄无声息开始的小战斗。我看见这个兴高采烈的路人甲就这么直接坐在地上，把竖琴放在两腿之间，仰头望着我们说：“我是个吟游诗人。你们愿意听听我的新歌吗？”
　　他们似受魔力牵引，都坐下来，围成了一圈。
　　喂，天就要黑了，晚上会很冷的。别这么疯狂，为了听歌就得上感冒……
　　一阵清音拨乱心湖，引得灵魂震颤起来。
　　开头就是一段疾风骤雨让人喘不过气来。
　　低低几声拨弦过渡，开始了平滑片段，有点天真，又有点深沉；像是不识人事，又像是玩世不恭。
　　“依～～卓拉，
　　依卓～～拉……

　　你可曾记得，
　　我们梦中的家乡？
　　昔日让童年驰骋的地方……
　　当时的欢笑还在草地上飞扬，
　　你醉人的微笑还残影在湖水上。

　　曾几何时我看见芳草依然丰美湖水依然碧绿，
　　而一切关于你的却只在我的记忆里。
　　依卓拉，今生我是否还能再见你……
　　依卓拉，今生我是否还能再见你……”

　　明堂突然声音喑哑地说：“别唱这个吧。”
　　嘎然而止。
　　吟风很了然地说：“好的，没关系。那我们换一支！”他把挣扎的猫头鹰揽在怀里，右手重新让竖琴歌唱起来。他很诡秘地说：“现在这支，是很难得听到的喔！你们要仔细地听。”示意明堂坐下。
　　天越来越黑了，亚撒尔兰之星愈发闪亮。我不知道为什么不叫他停下别唱了。也许，是因为他和他的歌，都蕴藏着某种力量。
　　夜色给他带来了一种奇特的韵味。
　　音乐和缓轻快地开始。
　　“精灵界最美丽的海岸线上，
　　阳光毫不吝惜地散遍金粉。那是
　　一个没有
　　罪恶的地方，
　　一个心事
　　都坦白在艳阳下的天堂。
　　有一个比白昼更高贵
　　灿烂的少年，身背白羽金箭，
　　心比那天上最高的云彩，还要
　　骄傲自豪。他宛若传说中的亚撒尔兰般
　　俊美强健。他是
　　全族的圣子。无畏的雏鹰。他是
　　金色的少年，狮子般的勇敢。眼中从来没有
　　丝毫的懦怯。

　　命运不是全然善良的女神。意外的灾难摧折了
　　他的翅膀。愤怒让他那么消沉
　　失望。一度
　　找寻不到启明的方向。悲哀让他那么盲目
　　心伤。甚至
　　不愿举目望向太阳。他远走他乡
　　遁迹在无人知晓的远方。

　　然而众人都在期待着，纵然
　　他不幸离开了故乡，终有一日
　　这金色的艳阳还会回归海岸，带来
　　更夺目的荣光，更深沉的
　　坚强。”
　　竖琴流转，旋律如水银泻地，慢慢减弱至静寂无声。

　　“没了？”听得痴痴的湖姬突然醒觉。
　　“啊。”吟风收好竖琴，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梳理着猫头鹰的羽毛。
　　“世间真的有，这样完美的人吗？”
　　呼啦。猫头鹰振翅远飞，掉头不顾。吟风眯着眼睛凝视它被暮色吞没，答道：“当然有啊。说不定，就是你命定的情人。”他转回目光笑眯眯地看着湖姬，“不过，他的优秀不在于他的完美，而在于……他的挫折。”
　　棠棣若有所思地说：“日光海岸，好像是金族居住的地方。金族有这样一个金色少年吗？”
　　吟风嘻嘻笑着：“这只不过是我自己编的歌嘛！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夜风真冷，我缩紧身体。这时候要是炎樱在就好了……
　　很久很久以来，一直是四个人一起的……
　　一件衣服披上我的肩膀。棠棣宽慰地拍拍我的肩。
　　今晚的露宿，虽然也燃起了火，但怎么都觉得差别很大。最大的差别，是围着火堆的那个圈不再完整……

　　明堂躺了下来。看着夜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湖姬难得地沉思着。眼神憧憬。
　　猫头鹰在远处凄厉地鸣叫。一圈一圈绕着未升起的黎明飞翔。

　　天色尚青，晨雾蒙蒙。我悄悄坐起，看着棠棣的睡容。
　　从来没分开过的四个人就此分道扬镳，每时每刻都带来割裂般的空虚疼痛。尤其是炎樱，长期以来更是与我须臾不离。想起她处处无微不至的关怀，长姐般包容谦和的态度，优美娴雅的仪态，这才感到那份已经失去的温暖是多么重要。
　　雷颐，是那么可靠。天塌下来也自有他沉默地顶着。在我们之中他一直都是默默地付出。不同于我和棠棣的心无城府随兴所至，他的存在是我们的压舱石。没有他，我们找不到存在的重心。
　　我无意中溢出的叹息可能吵到了那只白猫头鹰，它不满地拍了拍翅膀。然后我看见它旁边躺着的吟风，慢慢慵懒地翻过身来，抬起一支胳膊支住银发散乱的头，被初晨映得深翡翠的双眼深沉地盯着我，唇边流露一丝笑意。
　　不知怎么我觉得他似乎看透了我，他理解和宽慰着我的心情。于是我轻松起来，同时觉得天渐渐光亮，旷野的早上，空气中除了寒冷，还有着清新草香。
　　他盘腿坐起身来，随意扒拉了一下头发。取出小竖琴，笑意加深了。
　　“来一首晨歌，会让你们的胃口更好。想听吗？”
　　他们都醒了，或躺或坐。我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句就让我脸色陡变，差点惊跳起来。

　　“优美清新宛若晨风
　　掠过高高的山岗，晴岚，她是
　　仙湖的隐者银飒与
　　美丽的水族神女芳流的女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我咬着下唇，右手无意识地抓着地上的被露水打湿的泥土。死死地瞪着那对捉摸不透深不见底的翡翠眸子。
　　他似无所觉身边所有人的惊讶，粲然一笑继续弹唱。

　　“她的长发风飘，洒下万道茶色的光彩；
　　青痣下是玛瑙色的眼睛盈盈飞舞，恰似
　　她那已经仙逝的母亲，水族的
　　往日骄傲，精灵界的夺目奇葩。
　　为了自由的尊荣，没有羁绊的灵魂，而
　　融入生长着永世不息仙女草的
　　蔚蓝晶莹的仙湖。”

　　本以为渐渐平服的心湖汹涌咆哮：他怎么知道我就是……？
　　竖琴还在如泣如诉。他在越来越明亮的初阳晨光中神色显得庄严起来。

　　“现在我看见这继承的女儿，想起
　　昔日的悲伤。幸而她有着更胜父母的
　　坚强。亲爱的茶色头发的姑娘，你何时
　　才能学会遗忘？在你风一样的行程里，请
　　停下脚步，举目四顾，是否
　　遗漏了什么
　　希望。”

　　他还是微笑地凝视着我。一手放下竖琴，抚摸着猫头鹰。
　　“你，”我终于开口了，“到底是谁？”
　　“吟风呀。”他又变成那副纯真无害的样子。
　　棠棣揽住我的肩膀：“你怎么会知道晴岚的事？”连他们都不曾听我说起。湖姬小声地说：“是真的吗？”
　　我一时激怒得想大喊大叫，想把每个人的询问目光塞回他们的眼睛里。但我还是咬住了，一声不吭。
　　吟风没事人似的站起来，不再看向我。用一种轻快的口吻说：“我们早上吃什么，各位？”
　　棠棣眨眨眼睛，显然在照顾我和做早饭之间犹豫徘徊。
　　“应该你负责早饭吧？”吟风很有兴致地看看棠棣，“你有没有发现这里长着一些很～好吃的东西？”
　　“呃？有吗？”
　　“好吃的东西？在哪里？”
　　棠棣和湖姬马上集合到吟风身边。
　　吟风开始把他们带开去详加解释。“喏，你看，这种是棘菜。用月光草和红瑛甜梗做酱来蘸着吃味道最好了！你是木族的吧？快用点法力让这几种东西多长一点……对对对！就是这样。还有，，，那边远远看过去有点泛白光的看见没有？那下面挖下去可是特别特别好吃的水白萌块茎啊！想起来我就要流口水……只有水族才有的极品。湖姬，那个就要靠你来挖了。只有水族的人才能用水把它冲出来。因为它接触空气就不好吃了……对，找个好角度慢慢冲，一二三，棠棣！你快点啊，还有这里！多做法变多点嘛！五个人要当早饭哎！”
　　我脑子昏悠悠的。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回复，居然就听见这几个人起劲地用法力挖草根什么的……自从这个吟风出现，什么都变得奇奇怪怪。
　　“很奇怪，是不是？”一直坐在对面没动过的明堂慢慢开口，“这个人这么神秘，却一点恶意也感觉不到。”
　　废话！还用的着你说？我不会风感能力啊？还有，你这家伙也有资格说别人神秘？我刚要顶过去，却看见他把茫然深思的眼光移到了远处：“是吗？学会遗忘？可是，如何忘得了撇得开……”天边，是金色起伏的层云。

　　居然……
　　“居然这么好吃？”要明堂开口说好吃，比要我做饭还要难。
　　湖姬吃得满脸都是。猫头鹰正在啄她脸上的酱吃。
　　“晴岚，你尝尝看。这种水白萌真是太～美味了！”棠棣顺手塞了一块到闹别扭不吃的我的嘴里。
　　虽然吃了白度母莲花之后，大家都不觉得饿，可是，像这么好吃的东西真的恍如隔世！清甜软糯，还有点很可口的酸味。我抛开本来对吟风找来食物的抗拒，不客气地加入哄抢。
　　吟风陶醉地把最后一点点酱汁蘸到手指上一舔而光，长叹了一声。
　　“吃饱了，要不要来支歌助助消化？”
　　“不用了！”四个人一起大喊。
　　他拍着胸口坐着倒退一步，无限委屈地：“喔，人家知道了，也不用这么吓人家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