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歌谣》冰木莲

5、任务

　　十六
　　午后，林初收到自己的新队员送来的代号。除了沿用以前代号的四人以外，其他有职级人员的代号都是由局长、副局长三人商议决定。
　　这一份代号名单属于最高保密级别，打开名单后2秒自动销毁。
　　这对于认字并不是很久的林初来说有些吃力。
　　陆闻安代号“白头翁”，夏予银代号“白蛾”，唐遥代号“蓝蝶”，连帆代号“白猫”。
　　林初自己的代号是“白蛛”。
　　白，和蓝？
　　这些以颜色开头的代号，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林初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
　　按照他之前赏金杀手的消息网，他一定听说过类似的，而且不止一次。白，蓝，应该还有其它的色彩，比如红、黄什么的……
　　他的目光投向刚换好的床单。床单是队里统一采购的，上面有着白色的星星图案。
　　星星这个图案本是最大众，最普通的那种。
　　也有很多机构，喜欢用星星的名字命名——
　　是了，他知道了。
　　前天琴星中央政府直辖特殊部队，北斗。
　　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组织。按照惯来的说法，它一共分了7个部门，每个部门7人，主要负责情报和监督工作。由于工作性质的原因，它所有的内部成员都是以代号相称。这应该就是他们代号的由来，也能够对得上之前穆霄云“军官”的说法。
　　每个部门代号里的颜色都不同。因此从代号上看，很明显，陆闻安、夏予银和连帆是一个部门的，唐遥是另一个部门的。白组其他人新起的代号也都是以“白”和“蓝”开头，想来与队内一直以来的两大派系有关。
　　但是林初有些不明白，为何自己的代号是跟随陆闻安他们的“白”，而不是唐遥的“蓝”。
　　连帆回来的时候，他原本想问他来着，结果居然忘了。
　　主要是因为连帆一回来就对他的新代号进行了无情的嘲笑。
　　“嗨，‘白猪’！哈哈哈，怎么那么好笑啊！”
　　“怎么？”
　　“你还没发现吗？多念几遍看看。”
　　林初念了两三遍，并没有发觉有什么奇怪之处。
　　“你不觉得，很像我们餐桌上的那位仁兄吗？”连帆说着，指了指餐桌上他从食堂带回来的红烧猪肉。
　　“呃——”这也是没想到的。
　　“我敢打包票，你这个代号一定是小夏姐起的。她纯粹是，在被叫做‘大白鹅’多年之后的打击报复！”
　　“大白鹅？”
　　“就是那会啄人的，长得挺像鸭子的生物。如果你这回的代号不是她起的，我就，”连帆卡了一下，随即说，“我就爬到这栋楼顶，大喊十遍‘小夏姐最帅’。”
　　林初设想了一下那个情景。
　　感觉如果是连帆的话，似乎也挺正常的。
　　很久之后，林初当真拿这个问题去问了当事人，没想到竟然是唐遥起的。
　　按理来说，连帆应该履行他的诺言了。
　　可惜，那个时候，他已经做不到了。
　　“你今天反应有点慢，”连帆说着，绕到他前面，将他上上下下地又看了一遍，低声说，“身体还不舒服吗？”
　　“没有！”林初立马条件反射。
　　“没有就好。我说啊，你以后真的别喝酒了，太吓人了。”
　　林初自然是满口答应，生怕他再问。
　　“这次你们新起的代号都挺凶的。”连帆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
　　“啊，是吗？”
　　“袁哥是‘蓝狼’，霄云姐是‘蓝蛇’，而你是蜘蛛。不像我们，起得多么和谐美好。”
　　“好像的确是这样。”
　　“陆哥要开始大刀阔斧地干了啊。”
　　林初回头，看了眼窗外的天。此时正是日薄西山，云朵都烧得通红。晚风已经起了，透过开着的窗户，带来几分清凉。
　　是了。
　　天要变了。

　　十七
　　陆闻安一上任，整个白组的日常任务就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变成了最早林初设想过的那样。
　　与杀人有关的任务变得很频繁。
　　几乎隔三岔五的，每个人的手上都要沾点血腥。
　　因此不由自主地，大家的压力也就变大了。整栋楼里，开玩笑打岔什么的明显减少，许多人眼下都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吃不下饭的事也时常发生。就连局长和副局长都时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虽然曾是林初之前习惯的生活，但陡然这么一转变，他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唯一没变的，可能只有连帆。
　　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开玩笑开玩笑，连常常买回来的糕点都一如既往的甜。杀人似乎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
　　他的笑容一如既往，丝毫不见阴霾。
　　他好像懂了，连帆为什么在全组都有着这么好的人缘。
　　无论身心多么疲惫，只要回来一看到他，就犹如看到破开黑暗的那一束光，在属于自己的长夜里闪闪发光。

　　十八
　　接到这个特别任务的时候已经到了夏季的末尾。
　　林初被喊到了夏予银的房间。
　　一进门，房间里的另外两人一起回头——是连帆和唐遥。
　　唐遥怎么会在这里？
　　“上面交给我们一项秘密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夏予银的目光依次从连帆、林初的脸上划过，“尽管平时总说，很多时候，保全自己的性命是很重要的，毕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但这次不同，”
　　“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你们一定要将四公主，平安护送到位于眉城的临时政府。”她说。
　　林初心中一凛。
　　自从天琴星被鹤临星的军队占领，天琴星的所有皇室成员都被押解至鹤临星囚禁起来。虽说皇室无实权，但始终是天琴星的一个象征。至今，虽然反抗鹤临军的队伍燎若星火，但是说起来，没有谁是名正言顺的。哪怕是流亡的天琴星临时政府。
　　这位名不见经传的Beta公主，能回到天琴星，已不知是花费了多少人的牺牲得来的。可是只要她能够成功抵达眉城，成为临时政府的象征，当真是莫大的助力。
　　“上面的意思，是派两名综合能力最突出的人担当近卫，再加上一名狙击手，”她说着，看了旁边的唐遥一眼，“但是商量之后，觉得这样目标过大，容易引起怀疑。因此，决定就只派你们二人。”
　　林初和连帆都没有说话。
　　“本来上面听说你们的籍贯都是天弦星，还有所顾虑。陆局向他们一再保证，你们二人，是我们整个组里面的佼佼者，对于我天琴星，也都是一片忠心的，他们才同意。”
　　“你们有信心，完成这一项任务吗？”
　　连帆吐了口气，开口，“可以啊。我俩肯定没问题。”
　　林初看了眼连帆。
　　他永远都是这样的自信，他的眼睛里永远都闪着不会熄灭的火光。
　　“我也是。”他说。
　　“好。接下来说一下任务细节。”夏予银说。

　　十九
　　接到四公主是在一个普通的港口。星际摆渡船上涌下来的、密密麻麻的人看得林初头晕眼花，好像一瞬间回到了他17岁时，被人群裹挟着推向这颗未知的星球的那天。
　　公主，真的会坐这种廉价且混乱的交通工具吗？
　　林初坐在一辆普通的黑色小汽车里，陷入了莫名的沉思。
　　直到连帆领着个女孩子过来，他还没什么实感。
　　公主看起来像个很普通的女孩子，目测不会超过15岁。黑色的鸭舌帽，长发低低地扎起，穿着灰色的T恤和牛仔裤。感觉在街上随便转一圈，这样子的就能找着十个八个。
　　但当车门关闭，车子启动，逐渐驶离了码头，女孩将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端正了下坐姿，一种端庄优雅的气质油然而生。
　　“我叫赵栩，栩栩如生的栩。你们就是连帆和林初吧？”她说。
　　正在开车的林初和坐在她旁边的连帆都有些惊讶。
　　她居然知道他们的名字。
　　“我是连帆，”连帆笑着主动说，“他是林初。”
　　“你们好。接下来一段时间要辛苦了。”
　　“为国为家，”连帆笑道，“再辛苦也不怕。”
　　林初把着方向盘没有说话。
　　他第一次听到连帆说这样的话。
　　想来，整个白组，大多都是抱着为国的念头而来，像他这样单凭着一时冲动，一己喜好的人怕是很少。
　　而且他也提不上对天琴星，以及天琴星政府抱有多大的感情。
　　他只是一个俗人。
　　想挣扎着在这个世道活下去的俗人。
　　只是不知怎的，他竟已走到了现在这步境地。

　　二十
　　送四公主到眉城的方案，是由林初和连帆轮流驾车前往。相比于搭乘公共交通的层层筛查，以及空中飞行道路网的严密监察，地面道路是个能有效避免正面遭遇鹤临军的方式。
　　但是比较费时。
　　还费人力。
　　虽然自动驾驶普及也已经有千年的历史，但基于鹤临星发达的电子监视系统，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使用自动驾驶。也几乎是从启程的那一刻起，林初和连帆都切断了自己个人终端上的定位系统和大部分网络功能，只维持最基本的通信。
　　从港口到眉城，差不多跨越半个星球，再加上中途四次计划中的换车、林初和连帆交换驾驶的时间，差不多需要半个月。
　　但这是最短预计时间。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跳车！”
　　连帆的声音刺入耳膜，惊醒了后座闭眼小憩的林初。
　　来不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林初匆忙护住公主，将车门打开一道缝，看准时机，从疾驰的车子里一跃而出，借着惯性翻滚了两圈后，立马躲到了一块断石后面。
　　他看到深夜里有一片移动的灯火闪烁，尾随着他们跳下的车子而去。
　　所幸，没有人注意到漆黑的车里跳下的两人。
　　林初尽量用自己的身体遮挡住公主，一手紧紧攥着自己的枪。
　　他很想开枪，因为他知道连帆还在车上。
　　但是开枪的火光会暴露他们。
　　他只有等待。
　　赵栩一直很安静，显示出她这个年龄段超乎寻常的冷静。她没有腿软，也没有发抖，一双沉静的眼睛和他一样在观察着情况。
　　灯火逐渐从视线中远去。
　　林初刻意再等了等，确认敌人已经远去后，他拍了拍公主的肩，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他也看明白了自己当前所处的地方。
　　这里是一处荒山野岭。
　　没有人。也很少有人造的东西。
　　还没有信号。
　　这对于他们来说，其实并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这就意味着，他们很难找到交通工具，很难找到隐蔽的地方，而且一旦敌人回头，很容易彻底暴露。
　　林初初步判断这是云和岭一代。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个古老的指南针，试图来判断他们该怎么走。这时，一直老实地犹如木偶的小公主的目光落到了指南针上，带着一丝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该有的好奇，但在林初看过去时，她就立马收回了目光。
　　他突然有些想笑。
　　这让他想起，他短暂的童年时光里，每当武馆的少年们向他炫耀自己家里送来的各种稀罕东西时，自己都满不在意、头也不回地走开。然而在那群少年不注意的时候，他往往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总是想方设法去摸一摸，碰一碰，似乎只要这样，就有了一种浅淡的满足感。
　　小姑娘虽然是公主，平时里也一直端着公主的架子，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林初决定往西南方向走。
　　首先，眉城的方向是在南边。但径直向南，很容易与追随连帆而去的敌人遭遇。东西两边相比，东边较为平坦，但可供遮蔽的地方太少；西边较为崎岖，但遮蔽物较多。
　　林初相信，要是连帆找过来，也会在这个方向上找他们。
　　可就在此时，南面传来了一声爆炸的巨响。
　　林初的心猛地沉了沉。
　　会不会……？
　　他扭头，恰好看见南方冒出的火光。
　　他攥紧了自己的手，深深地、闭了闭自己的眼睛，才终于下定决心，扶着小公主向西南边走去。
　　他此时只能做他能做的。
　　西南边的确难走。林初靠着多年漂泊的经验，倒是还好。小公主就比较惨了，摔倒了好几次，衣服上满是泥印，裤子的膝盖处磕破了，流了血，却依旧坚持着继续走。
　　最终还是林初背着小公主，走了大概一天一夜。
　　树叶晃动的时候，林初差点就要开枪了。但他随即看到了一双笑眼。
　　连帆的笑眼。
　　他不知道，连帆是怎样在这一场以寡敌众的追杀和猛烈的爆炸中逃出生天，甚至还搞来了一辆别的车子供他们接着上路。
　　他只知道，在看到连帆的瞬间，他全身冰冷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回暖。
　　他又回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