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歌谣》冰木莲

4、喝酒

　　十三
　　会议一结束穆霄云就拉着袁佑新、林初两人匆匆出楼，去了一家有些距离的酒吧。
　　刚一落座，穆霄云一拍桌子，直接开骂。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他妈的！要不是遥哥压着，我真想冲上去给那孙子两拳！”说着，又狠狠锤了下桌子，桌上的所有器物都跳了一下。
　　“我也那么想，”袁佑新显然也憋着火，“那姓东方的孙子弱不禁风的，也敢在我们面前猖狂。”
　　穆霄云又骂了句脏话，狠狠灌了一口鸡尾酒，“你说这些人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大概是因为，”袁佑新皱眉，“遥哥是Beta吧。不然还能是什么原因？”
　　唐遥是Beta？
　　林初眉心一跳。
　　从入队那天开始，他就下意识地认为所有人都是Alpha。因为一般只有Alpha才能适应如此高强度、高烈度，且危险性极大的工作。
　　没想到，失算了？
　　还是全队的队长，唐遥。
　　“Beta怎么了？Beta欠了他五百万啊？”
　　“应该是号召力，还有服从度吧。”袁佑新哼了一声，“毕竟总有人认为，Beta是无能的代名词。”
　　“呵！”穆霄云尖笑一声，又是一掌拍在桌上，“道理我都懂！但是性别这种东西，都是天生就长好的啊！”
　　袁佑新没回答，在一边默默地干完了一杯酒。
　　“就连我们女Alpha平时受的歧视也不少，”穆霄云说着，又喝完了一杯，脸色已经开始发红了，“说什么，胸大无脑，只知道打扮？那难道不是几千年前的糟粕，啊？男女平等男女平等了这么多年，怎么从不见得哪里真的男女平等！”
　　大概是联想起自己以往的经历，她越发地愤慨，“一个非常优秀的女Alpha和一个一般优秀的男Alpha，你们怎么选？”
　　对面的两名男Alpha都沉默了。
　　好在她本来就不想等他们回答，“选的都是男Alpha！”说着，又狠狠灌了自己一口酒，就突然开始笑，声音尖刻，听得人汗毛直立。
　　显然已经有几分醉了。
　　这一下午剩下的时光，三人就在这酒吧里坐着，沉默地喝酒。
　　可能除了林初。
　　其他两人心事重重，都没怎么注意他，正好让林初悄悄将自己杯子里换成了无酒精饮料，然后陪着喝了一下午。
　　他知道自己喝酒之后可能会发生什么。
　　他不想造成骚动。
　　今天发生的事，已太多了。

　　十四
　　但林初也没想到，这一天发生的事，还真没有完全结束。
　　晚上大概八九点钟的样子，他的房间门被敲响了，敲得有些迟疑。他一开门，就看见连帆站在门外，手上提着几瓶啤酒。
　　“怎么了？”林初有些疑惑。
　　不是说今天不上课吗？
　　“我来赔罪。”连帆说着，提了提手里的啤酒。
　　“赔什么罪？”林初有些莫名其妙。
　　“你先让我进去啊，”连帆笑了，笑容里却透着一股罕见的窘迫，“一会儿惊动他们俩可就不好了。”
　　林初懵懵地让到一边，看着连帆自来熟地进屋，将手里的啤酒放在了窗边的一个小边几上，然后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关门？”
　　“哦哦。”林初连忙匆匆关了门。
　　“是关于那份任命名单的事。”连帆说。
　　“你——”
　　“我其实昨晚就知道了。”连帆说。他随手开了两瓶啤酒，递给林初一瓶，“小夏姐和我说的，还让我不要告诉任何人。”
　　“哦。”林初接过啤酒，感到有些两难。
　　“我本来想告诉你来着，奈何昨天出任务太累，一不小心睡着，就到今天了。”
　　这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看着连帆澄澈的浅棕色眼睛，林初愿意相信他。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他犹豫再三，还是把啤酒重新放回了边几上。
　　“因为良心上过不去，”连帆又笑了一声，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一口，“跟你说出来就好受多了。”
　　“那，为什么不去找他们？”
　　“他们？害！他俩要是知道，估计得围殴我。单打独斗我不怕，但是两个人加起来，就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逃走了。”
　　月光，或者说，天弦星的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得连帆的脸半明半暗，以鼻梁为中心的分界线出乎意料的料峭。
　　“这件事，也的确是陆哥和小夏姐做得不够地道。我也不敢保证，为了这个局长的位置，他俩暗地里没有用过什么不光彩的手段。”连帆说。他说这话时的状态，好像游离出他平时的状态很远。
　　两人默默地坐了一会儿。
　　“你怎么不喝啊？”连帆这才发现林初还没动过那瓶啤酒，“我为了赔罪特地买的。而且度数低，不会误事。”
　　“哦哦，我喝。”林初看了一眼这瓶啤酒，拒绝的话实在说不出口，终于视死如归般地喝了一口。
　　希望，不要失控。
　　也好像是这一口酒给了他莫名的勇气一般，他终于问出了他今天一直疑惑的那个问题，“上面，真的是因为唐队Beta的性别，而——做出这样的安排吗？”
　　“我只能说，这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但也不是全部。”连帆说，“还有另外两方面。”
　　“哪两方面？”
　　“观念，还有身世。你应该也感觉地出来，遥哥的观念一直相对保守，我们涉及到的工作内容，也很少直接与人命挂钩。但陆哥不一样。从一开始，我们三个加入时，他就坚持要不择一切手段，给鹤临军施加压力——而人命，是施加压力最好的方式。”
　　“成为白组之后，我们差不多已经完全成为了一个暴力机关。在这一点上，上面的想法和陆哥的想法比较一致。”
　　“如果说保守的话，”林初说，“我们原本只是一个民间组织，而鹤临军势力庞大，太激进容易直接被打死。”
　　“道理是这样。上面不确定遥哥的想法会不会变，他们只关注现在。现在，陆哥的想法更合他们的意。”
　　“至于身世，那就很简单了，”连帆喝了口啤酒，“遥哥出身平民，而陆哥和小夏姐家里是和军方沾了点儿关系的。”
　　尽管早就知道世道如此，林初依然感到一阵无力。
　　“其实，我俩也被身世定死了。”
　　“定死？”
　　“以局内现在的等级关系，我俩现在队长的职位，已经算是撑死了。”
　　“啊？”
　　“因为我俩是天弦星人啊。到底是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天琴星人。”连帆拿起酒瓶，正想喝一口，忽地又放下，微微皱了眉，“好浓的信息素味儿，怎么了？”
　　林初此时有些后悔。
　　他不该保有侥幸心理的。
　　连帆一跃而起，迅速按上关窗户的按钮，并一键开启了房间里的封闭模式，防止信息素外溢，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Alpha的高浓度信息素往往会使周围的Alpha感到心浮气躁，严重一点的，甚至会产生无差别的攻击行为。
　　“你……”连帆看着林初的神情，有些不太确定，想问什么又克制住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问，“能控制地住吗？”
　　除了被Omega的信息素影响到，一般来说，控制住自己的信息素是每个Alpha天生就会的一项技能。在有些敌对的场合，Alpha信息素甚至被当作一种威慑对方的武器。
　　不巧的是，林初不是一般的Alpha。
　　或者说，他是有缺陷的Alpha，不完整的Alpha，Alpha中的怪胎。
　　他这种状况，在医学上称为“信息素感受器失灵”，伴随“信息素紊乱”。也就是说，他不仅从来感受不到任何的信息素，连自己的信息素都不太控制地来。这种情况一般出现在父母都是Beta的情况下——因为一般来说，Beta和Beta只能生育Beta。
　　活了十八年，他也逐渐摸清楚自己信息素失控的规律。
　　情绪激动，以及喝酒。
　　林初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如果自己只是个普通的Beta，是不是就不会被亲生父母抛弃，不会被武馆拒绝，以至于只能做杀手为生呢？
　　可惜没有如果。
　　大量不加控制的信息素释放是能感觉到的，就仿佛一个隐形的抽风机，一点一点将人的精力抽去。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后退到距离连帆最远的一个角落里，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快走！”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就跌坐了下去，开始无意识地发抖。头脑里乱成一团浆糊，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房间的天花板开始扭曲，地面翻滚上来，好似无数根蚕蛹的丝线，将他挤压窒息。视线也暗了下来，世界成剥离了色彩的破碎像素——
　　直到身侧有了旁人的气息。
　　这是头一次。
　　那是……谁呢？
　　……哦，对……是连帆……他怎么还没走？
　　五感好像稍稍恢复了些。
　　他听见连帆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将手掌心贴在了他的后颈上。
　　腺体的位置上。
　　由于平日里经常使用枪械和匕首，连帆的掌心里有着大大小小的茧。
　　但，很温暖。
　　他听见他说，“林初，深呼吸，仔细感受你的腺体。”
　　但是林初颤抖得太厉害，竟然连深呼吸也做不到。
　　他用尽全力睁大被汗水浸染的双眼，崩坏的像素终于组合成了一个稍稍清晰些的图像——他看见连帆的额头上滚下了的豆大的汗珠。
　　是了，他听说，信息素攻击相当于用刀子扎人。他这种情况，大概相当于拿着好几把刀子不停地扎人吧。
　　“这样，你先吸三口气，再吐三口气。”他听见连帆说，说的有些慢，“按照我的节奏来，”他停了停，“吸气，吸气，吸气，吐气，吐气，吐气……”
　　那晚剩余的事林初有些记不清了。记忆中的最后一幕，好像是连帆额头上的一滴汗落到了他的脸颊上。
　　好温暖。

　　十五
　　林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床头上放着一面亮起的光幕，上面是连帆很明显的手写字体：今天帮你请假了，理由是你酒精过敏了。以后别喝酒了，直接说你酒精过敏就好。要是有人敢灌你酒，直接一拳头上去就好，又不是打不过。
　　林初有些想笑。
　　他也没有问他这样失常的原因。
　　他彻底放下心来。
　　连帆这个人，要说他不会照顾人，他却贴心地留了话请了假，理由都编好了；要说他会照顾人——
　　现在躺在床上的林初，鞋子也没脱，被子呈现一种很奇特的形状。
　　当他好不容易掀开这纠缠的被子——
　　床单和被套上满是自己的鞋底印。
　　林初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