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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远鹤(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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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与陆逊的误会愈演愈烈。陆逊多次上疏去建业力保太子的公文,全部原封不动被孙权退了回来,甚至连拆都未曾拆开。随着公文一起来武昌的,还有孙权的遣使。
“陆相,陛下如今已经把陆胤大人抓起来了。有人告发,陆胤大人派手下窃听陛下。” 来人仿佛卖关子一般,“这窃听陛下的事,闹大了,那可是谋反,是要夷三族的大罪。”
陆逊有些吃惊,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从建业来的消息了。他突然意识到,这件事的源头,根本就不是孙权要废立太子。
陆胤是陆逊看着长大的。虽然已经知道他与太子交好,但陆逊怎么也不敢相信陆胤居然牵扯进了泄密孙权宫事的案子之中。而当初却是自己向孙权表明,废立太子一事是陆胤转奏来武昌的。
“来使大人,可否请您代为转告陛下,陆胤素来安分守己,怎么会做如此悖逆不道之事?这其中必有误会,还望陛下能够明察。这是臣亲自手书的信,还请来使代为转呈陛下。”陆逊跪在来使面前,双手举着信,对来使说。
在陆逊得知陆胤被关押拷问的消息之后,他已经连着几天坐立不安了。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陆胤突然就牵涉进了泄密的案件。先前他来找自己的时候,还一脸忧愤地对自己说,陛下对一些朝臣们说,要废立太子,如今朝野皆知,太子恐慌不能自持。为何自己上疏力保太子之后,事情会急转直下至此……
陆逊仿佛这才恍然大悟。陆胤口中“废立太子”的来源才是一切的关键。陆逊一直远在武昌,除了与孙权还有一些故交亲戚保持定期的通信以外,平时是不太参与建业的官事的,更不会私下里打听建业宫的事。他这才意识到,难怪虽然同僚提起鲁王逾制,但并未见建业的信件里有提及陛下要废立太子的事。因为这件事陛下只在私下提过。陆胤既然知道,那么窥探陛下私隐的必然是他自己或者是他派的人。想到这里,陆逊一下子竟无力站稳。
他立刻回到书房,提笔给正在建业任职的同僚还有故交写信,让他们将建业的情况一五一十地相告。陛下究竟有没有在群臣面前提过废立之事,陆胤在牢里的情况如何。他必须搞清楚这一切。
刚刚写完信,陆逊便即刻差人向建业去送信。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的心此刻被不明所以的恐惧和担忧占据。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
然而,送去建业的信就像雨水进了大海一般。陆逊越来越心焦。顾家兄弟已经被流放,连吾粲都失去了音信。他心中不详的预感几乎快要溢出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安坐,只能在丞相府的堂内来回踱步。
“陆相!”丞相府与建业传信的信差喘着大气出现在大堂的门口,“陆相,建业出事了。这是公文。”
陆逊读罢,头颅里仿佛快要炸裂一般的疼痛。信中写道,吾粲在狱中夺刀自刎,还写下了欲葬建业之南,以告吾氏列宗的狂狈之言,顶撞了陛下。陆逊眼前突然一片花白,双手止不住地震颤着,连信也掉了下来。信差一直扶着他,紧张着不敢撒手。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稳住了心神,又看清了前方。
以吾粲的个性,夺刀自刎确实像他在危急时刻可能会做的选择。可是写下要葬于京畿以告列宗这种话,吾粲如此尊敬孙权,断不会是他的本意。陆逊深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身问信差:“你在建业还听到了些什么?建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吾师傅为什么会夺刀?”
“回陆相,听官驿的人传言,陛下已经拷打了吾师傅好些日子,让他交代是谁指使将建业还有太子和鲁王殿下的事告诉武昌的。吾师傅后来再也守不住拷问,便在被送去刑房之时,夺了守卫的刀自刎了。至于那句激怒龙颜的话,听说是写在他囚衣的边角处,狱卒验明正身的时候发现的。”
陆逊的思绪开始有些混乱了。按照信差的说法,那么吾粲夺刀自刎,想必是一早便计划好的。既然如此,那囚衣中的血书必然也是计划的一部分。他笃定这血书一定会在他死后被人看到。
那么,这血书便是他想要以一死来传递出来的消息。
“敬告建业、武昌,臣伏法后请葬于建业之南,以告吾氏列宗……”陆逊反复默读着这句话。吾粲并非建业出生,葬于建业之南便是无法归乡,又如何告慰吾家先祖。
“建业之南?建业……宫之南。”若是这样,这里便是指南宫——太子的居所。
“敬告,列宗……”
陆逊仿佛突然明白了吾粲这句遗言的含义。告建业武昌是为了保证这条信息能够在他死后传递到武昌来。想要葬于建业之南并不是真的要安葬在建业,而是指自己的死与建业南宫有关。又将陆胤的表字藏头尾,也就是说,这次的风波始于太子和陆胤。
想到这里,陆逊觉得有些恍惚了。吾粲以一死传递出来的消息,想必不会对自己有欺瞒。他之所以落得如此下场,大概也是被太子和陆胤蒙蔽。如果,从头到尾都不曾有废太子这件事,那么自己和吾粲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反而此事的源头来自禁宫,而自己身在武昌却对建业禁宫的消息了如指掌。陛下焉能不怒?
陆逊明白,此刻他只能等待建业的变化。可是几天之后,陆逊并没有等到任何建业的消息,反倒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府的管家带着一个穿着大斗篷的人,战战兢兢地来了书房。斗篷遮住了来人的容貌,陆逊根本无法看清他的样子。
“何事?这是何人?”陆逊有些疑惑地望向管家。
“丞相,这人说他是建业南宫的人,是太子殿下的亲信。有要事向请见丞相。这是他的信物。”管家向陆逊递来来人所持的一块玉佩。玉质乃极品,上面刻着太子才能用的南宫图腾还有太子名讳的“和”字。
“陆丞相,仆乃太子门人。这次前来,实在是太子有要事求丞相相助。才出此下策,自行请见。”来人跪在陆逊的面前,连磕了几个头。
“太子殿下?到底所谓何事?”陆逊的心里突然升腾起十分不安的预感。
“还请陆丞相出手救陆胤大人出牢狱。陆胤大人如今为了保太子清明,正在受着酷刑,万一……”来人支支吾吾,“万一陆胤大人供出了太子,恐怕将有祸事!”
“祸事?供出太子……”陆逊突然站起身,他的心里,所有的疑惑如今全都连了起来,整件事情变得清晰。他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你说祸事?你的意思是,窥探陛下之事,背后的主谋,真的是太子?”
来人低下头去。不敢回望陆逊。
陆逊猝然后退了一步,此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当朝储君居然派人窥探自己的父皇。如今竟还派人来让自己救他。陆逊一时之间血气上涌,头晕目眩,胸腔仿佛都被人紧紧地揪着,无法喘息。
“来人,把这个人给我请出府去。”陆逊一手扶着墙壁,一边无力地说道。
“陆相,陆相,如果你不帮太子的话,陆胤大人也会遭殃啊,万一祸及陆氏……”来人跟陆逊的管家一直拉拉扯扯,不愿意离开。
“送客!送客!”陆逊拼命地压着心中的怒火。
孙戎从隔壁房间经过,听到陆逊书房里一阵嘈杂,便走了进来。她看到陆逊正紧握着拳头坐在书桌旁,双眼通红。孙戎无法判断发生了何事,但毫无疑问,陆逊此刻极为愤怒。而他是个极少发怒的人。
“伯言。”孙戎轻轻地唤陆逊,“发生什么事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陆逊低着头,没有回答。
“伯言?”
“无事,夫人别担心。无事……”陆逊怔了一下才回复孙戎。虽然说着宽慰孙戎的话,可听上去,仿佛是在给自己的暗示。
“是不是有关太子的事情?我之前听到陛下遣使的说辞,你是不是跟二叔有什么争执?”孙戎隐约猜到了些原因。
“夫人,我想……我想自己待一会儿。我答应你,等我搞清楚整件事情,我就会告诉你的。但是,现在我需要想清楚。”陆逊用很少见的恳求语气对孙戎说。
孙戎很担忧,但是她更尊重陆逊。她没有继续追问,只是说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