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95、误乱（七）

　　然而仅仅半月之后，陆逊的担忧就成了现实。顾谭和顾承因为全琮和他的手下指证他们诈增军功，罪犯欺君，被孙权下令流放交州，即时起程。同时被牵连的还有张昭的孙子张休和陆逊的另一个外甥姚信。
　　原本孙权并未真正治罪，只是将他们关押。而如今兄弟二人已被定罪，尽管陆逊曾多次上疏请求孙权彻查此案，却也无法改变孙权的心意。
　　现在，陆逊上疏力保太子。他已经选择了他的路。尽管从一开始，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将自己同陆家摘出这旋涡，可终究是徒劳。从他向孙权上疏那刻开始，他已经被彻底地卷入了这场斗争。以他如今的地位，他深知无论最后二宫殿下的结局如何，自己都断没有可能全身而退。
　　若是此番保对了太子，将来太子即便顺利继位，自己本就有开国之功，又有力保太子之义，即便是自己无心，也难保太子不会对自己有所防备；若是保错了人，鲁王上位，难免清除异己，肃清政敌；若是二者两败俱伤，自己也会彻底失去孙权的信任。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也需要如此思考自己的后路和下场。曾经的他是多么自负和孤高啊。他一向自信自己有谋断之能，就算遇到再怎么艰难的情况，也可以从容应对。只是如今，无论是哪条路，他却没有半点应对之法。自己便如那暴风雨中的孤舟，无帆无桨，却依旧想要破浪而出。何其可笑。
　　武昌的天阴云密布，已经久未放晴。眼见一场大雨将至，陆逊坐在府衙里，听着屋外阵阵雷声，长长地叹了口气。

　　陆胤回到武昌不久，便急忙偷溜进了南宫。太子依旧在禁足，他想尽快将武昌一行的事告知于太子。可他却不知，此刻，孙权下令捉拿吾粲的禁军已经停在了吾粲居所的门外。而罪名则是擅自泄露京畿政务。
　　很快地，吾粲便被禁军带去了城外的监狱，那里是吴国官员谈之色变的囚笼。他的家人则全都被关在府中，被严加看管，逐个查问。
　　吾粲被强迫脱去了官服，换上了一件破旧的麻布囚衣，之后便被锁进了一间单独的牢房。此刻，经历了一番折腾的他终于能够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
　　既然罪名是擅自泄露京畿政务，那么直接原因应该是最近与武昌通信的事。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自己与武昌通信本是平常之事，为何突然因此被抓。唯一的解释只能是信件的内容。然而在给陆逊的信里，他仅仅回复陆逊陛下确意属鲁王，又易储之意，以及太子的近况。而这一切确有其事，满朝都该知道……
　　霎时间，吾粲终于明白。自己闲散在家，朝中消息打听本就有所阻滞。而回复陆逊来信里所写几乎全是陆胤处听来的而已。那夜，当他看到太子随身的玉佩，满心只想着如何帮助太子，就已经乱了阵脚，完全忽略了其他细节。
　　“陆胤！”他用力咬着牙，从齿缝中叫着陆胤的名字。眉头紧锁，双手几乎快要把衣角撕破。他努力地让自己的心绪平复下来，陆胤究竟是从何得到了消息？陆胤手持太子的信物，莫非太子也已被他蒙蔽？还有伯言，如果自己因为和武昌通信而下狱，那么陆逊的处境也不会好过。吾粲越是思考，越发觉得此事已经完全超出了自己能够控制的范围。监牢里明明阴冷到让人发颤，可是吾粲的囚衣此时已然汗透了。
　　可是，就算如此，他依旧疑惑，太子将废的消息如果不是陛下所言，又究竟是如何传出来？如今陛下将自己下狱，那就是默认了确有其事，他所惩罚的是因为这件事还未落实便已被泄露。
　　这一夜，吾粲根本无法成眠，他知道自己已经踩进了万丈深渊，或者说是被陆胤拉下来的。他如今能够想到唯一可以验证真相的方法，便是他即将面对的问讯。
　　趁着宫门尚未关闭，陆胤又绕道他平时的小路找到相熟的宫人。宫人打着掩护，带他去了南宫。
　　“太子殿下，属下回来了。”陆胤隔着南宫的宫门，小声说道。
　　太子听到陆胤的声音，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便问道：“敬宗，一切可顺利？陆相他怎么说？”
　　“陆相他……并未明言。”陆胤停顿了片刻，又说道：“太子莫要过忧。属下虽未得到陆相的允诺，但陆相也并未说他不理会此事。想必他还有别的安排。陆相为臣一贯重纲常，若是知道太子遭逢此难，必会援助。”
　　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太子有些失望地低下了头，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道：“这一路有劳敬宗了。早些回府吧，免得被鲁王的人看见。”
　　陆胤趁着黄昏时分南宫交接宿卫之时，离开了皇宫。回家的路上，陆胤还是在琢磨着陆逊的态度，想着还是要写信再请求他出面。陆逊在朝堂的地位还有他手里几万在武昌的驻军始终是太子的一道护身符，只要他站在太子这边，太子便多了一成把握。
　　当陆胤返回府上时，他满心都是太子的事，丝毫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就在他刚刚踏进府门之时，埋伏在陆府周围的兵勇便将大门围了起来，从背后将陆胤按倒在地。
　　陆胤挣扎着撇过头来，便看到杨竺正站在不远处发号施令，“奉旨捉拿罪臣陆胤审问，带走。”
　　陆胤这才被兵勇架起来，正对着杨竺：“杨竺……敢问臣所犯何事，陛下要下旨捉拿臣下！”
　　“你见了陛下自然会知道。”杨竺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似乎是胜券在握，毫不把陆胤放在眼里。
　　陆胤一路被绑着押解到了廷尉监专门关押官员的牢狱中。狱卒扒掉了陆胤的官服和鞋袜，将他扔进了牢房里。陆胤知道，这座牢狱是关押重犯官员的地方，以前的暨艳、隐蕃、吕壹便都是死在这里。牢房里只有高处有一扇小小通风口，非常昏暗，走廊中那盏宛如鬼火的油灯还在微弱地散着些许幽光。腐烂发霉的恶臭气味扑面而来，让陆胤几乎无法思考。老鼠被新来的囚犯吓得到处逃窜，不停地发出吱吱的叫声。不知哪里传来的水滴声让这本就阴森的牢狱更加令人胆寒。陆胤强行打起精神，撑起身体，背靠在墙边，坐了起来。
　　他一时间有些无法理清头绪，这突然起来的抓捕到底为何？难道是陛下真的要废了太子，如今要翦除他的党羽？若真是如此，那族叔断不会袖手旁观。陆胤想到这里，竟开始觉得事情有了转机。他拍了拍自己的脸，提醒自己要振作起来，要为了太子，和鲁王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