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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生玉(五) ...

  •   尽管依旧不情愿,大虎终于也接受了孙权让她再嫁的安排,但她要求孙权再让自己为周循守节三年。孙权还是答应了,但是全家为大虎的过礼依旧照办。全琮本也在外带兵,暂时无法抽身,对于这样的安排,倒也是没有异议。虽然是再嫁,孙权依旧给大虎超格的赏赐同嫁妆。孙戎一直都知道,大虎是孙权的心尖,哪怕后来孙权有了别的女儿,还有了孙登、孙虑和孙和三个儿子,大虎的地位从来都没有变过。若非大虎是个女子,想来这个国家未来的继承人,也不会作第二人想。
      无论怎样,大虎终于也要开始新的生活。那些年少时的情深缘浅,终究也不是一辈子。总有些人会走近,也总有些人会离开。
      人就是要这样,不断地去接受,不断地去放下,慢慢地走完一生。

      这日是十五,孙戎和陆议一起坐在小院里,饮茶赏月。郡县赈灾的事项多数已经处理妥当,陆议也总算放下了心头的一件大事。
      秋风习习,明月高照。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已经平息下来,陆议和孙戎都稍微松了一口气。这才一起坐下来,聊一聊家常。
      “伯言,你有没有给这个孩子想个名字?”孙戎望了一眼天上的明月,又望了一眼陆议。
      陆议也正眉眼弯弯地望着她,“当然有。从刚知道的时候就开始想了。之前我偷偷翻了好多书,想了好多名字,都有点后悔我所读的典籍太少了。如果公纪还在就好了,能让他也帮忙想想。”
      “你也不差。快说来听听。”孙戎抿着嘴,也笑了。陆议很少如此放松和自然。
      “我想过了,如果是女孩,就叫陆敏;如果是男孩,就叫陆抗。”陆议的语气透着期待,接着说道,“戎儿莫笑,连这个孩子成年以后的表字,我也想好了。女孩就字谨君,男孩就字幼节。”
      “表字?”孙戎轻松幸福的神情,突然有那么转瞬即逝的失神,很快又恢复了过来,“‘敏’‘谨’便是‘敏于言谨于行’,‘抗’‘节’便是持高远之节。我说的对吗?”
      陆议笑道:“戎儿知我。”
      “好啊,我喜欢这两个名字。谨君、幼节……真想能快点见到这个孩子。”孙戎轻轻地把头靠在陆议的肩上。

      虽然自夷陵一役后,吴国西境的危机已经基本解除,但日常防务仍然不可以掉以轻心。大战之后,孙权将夷陵易名为西陵,并将此地防务全权交给陆议。因此陆议为了西陵军务经常需要在武昌和西陵之间两地奔波。
      陆抗出生的时候,陆议因为西陵防务的事情,在西陵驻守了一个多月。等他再回到武昌城陆府的时候,陆抗已经过了满月。
      他收到家书和孙权的召回文书后,便风尘仆仆地连夜坐船赶回去。待他到家之时,孙戎已经从产后的虚脱里恢复了大半。他走进卧室时,孙戎正半卧在床上看书。一旁的乳娘正哄着陆抗入睡。
      “我回来了。”陆议一路小跑着,语气里透着急切和期待。
      “伯言。”孙戎放下书,想从床上下来。
      陆议一把扶住她,“快躺回去。你身体虚弱,要好好休养。”
      乳娘把陆抗放到陆议的怀中,他小心翼翼地抱着。陆抗的小脸带着婴儿与生俱来的粉嫩,他还没有入睡,正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望着陆议,眼神清澈而灵动,长长的睫毛扑闪着。陆议一边对着陆抗笑着,一边用手指点了点陆抗的鼻尖。陆抗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陆议笑着笑着,却突然流下了眼泪。他发觉自己哭了,便慌忙地转过头去。
      “伯言……”陆议的眼泪让孙戎也有些惊讶,但转瞬便理解了。
      陆议抱着陆抗坐到孙戎身边,整理了一下情绪,“刚才看到抗儿这么笑着,突然想起了很多往事,一时感慨。”
      孙戎抬起手,温柔地替他拭去了眼角的泪,“我都明白,我都明白。”
      “你身体好些了吗?”陆议止住了泪,有些急切地问着,“医官怎么说?”
      “伯言别担心。一切都好。怀他的时候,他就很乖。连出生的时候,都很顺利。稳婆说,她给人接生那么多年,都没见过出生得这么顺利的孩子,只是折腾了娘亲一点点。医官说我身体虽然损耗得有些多,但是我每天都按时服药,已经恢复了不少。”孙戎摸着陆抗的额头说,笑着说,“还有啊,他落地的啼哭声特别洪亮。整间府院的人都能听到。”
      “本来我应该留在武昌的。”陆议言语间有些歉意,“让你一个人……是我照顾不周。”
      “这个世上,有那么多的父母和孩子需要你的保护,包括我和抗儿。西陵的军务那么重要,我怎么会怪你?”孙戎看了看陆议,又看了看陆抗,“你看,抗儿在笑呢。你也觉得阿娘说的对,是不是?”
      陆议突然觉得有一阵温暖和笃定袭上心头,这是一种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体会过的感觉。这感觉,是孙戎和陆抗带来的。他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念头,很想紧紧地握住这一切,再也不要让他们消失。

      得知陆抗出生后,孙权特准孙戎和陆抗能够跟随陆议住在西陵。一家三口也终于不用再分隔两地。在西陵驻军的日子,虽然驻地简陋,但生活因为有了陆抗的存在而变得欢快起来。
      白天的时候,孙戎会在府上照顾陆抗。到了晚上,陆议出了军营,便有些时间陪伴孙戎和陆抗。孙戎会唱那些很好听的富春童谣哄陆抗入睡,而陆议则在一旁或是替陆抗驱走蚊虫,或是为他拨旺炭火。
      看着陆抗小巧可爱的睡颜,有时候,陆议还是会想起陆延和妙双。他甚至还没能陪着延儿庆祝过一次生辰,也不曾安静地坐在妙双身边,听听她心里的话。自己亏欠他们的,这一生再也无法补偿,只能带着这份永久的歉疚走完这一生。而眼前拥有的一切,也许是上天想要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陆抗长得很快,刚过两岁已经能满府院追着陆议和孙戎到处跑了。有时候陆议从卧室去书房,陆抗便会一路一摇一摆地跟在陆议后面,咿咿呀呀地喊着“阿翁等我,阿翁等我”。
      陆议空闲的时候会抱着陆抗坐在书房里,教他认字或者读书给他听。
      “抗儿知不知道这两个字是什么啊?”陆议一手抱着陆抗,握着他的小手在竹简上写下“陆抗”两个字。
      “……不知道。”陆抗抓了抓脑袋,支支吾吾了一会说道。
      “这个是陆字,陆抗的陆字。我们的抗儿姓陆,阿翁也姓陆。这个是抗字,陆抗的抗字,抗儿单名一个抗字。记住了吗?”陆议的语气和煦而温柔。
      陆抗认真地点点头,重复着说:“陆抗,陆抗,抗……抗儿知道抗儿叫陆抗……”
      陆议又写下“幼节”二字,指着竹简说道:“抗儿的表字是幼节,等抗儿二十岁的时候,就长大成人,便能用表字了。”
      “表字是什么?”陆抗疑惑地看着陆议问道。
      陆议摸了摸陆抗的头,“表字就是告诉大家,抗儿为何要取这个名字。”
      “那抗儿为何要叫抗儿呢?”陆抗奶声奶气地问着。
      陆议听罢,笑着说:“因为阿翁希望抗儿能够持高远之节,做一个有气节的好男儿。”
      陆抗晃了晃小脑袋,似模似样地问道:“唔……那阿翁的表字又是什么?”
      “阿翁的表字是伯言,阿翁是祖父的长子,所以用‘伯’,阿翁单名一个议字,议为言;抗儿是阿翁的幺儿,所以用‘幼’。”陆议微笑着看着陆抗,他仿佛已经能看到这个孩子璀璨的前程。
      “嗯,抗儿记住了。阿翁的表字叫伯言。抗儿长大了,要叫‘幼节’……”陆抗点点头,拿起了竹简,摆玩了起来,“那阿娘呢?”
      孙戎原本正面带微笑地走进来,听闻陆抗的问题,脸色却是一变。她走到陆抗的身旁,低声说道,“……阿娘的表字,叫做毓荣。”
      “这么多年,竟是从未听你提起过。”陆议听到孙戎的话,十分惊讶。
      孙戎的眼睛望向了别处,缓缓说道,“提这个有些不合时宜,便不提了。”
      书房里的气氛突然变得有些沉寂,陆抗拿着书简在一旁自顾自地玩耍着。陆议站起身来,走到孙戎身边。
      “若是我没猜错,‘毓荣’是诞育荣耀之意,当是取自《周颂·烈文》里‘念兹戎功’”陆议看着孙戎说道。
      孙戎轻叹了口气,“当真是什么都瞒不了伯言。”
      “其实我也是及笄后才知道,原来父亲在我和姐弟们出生之时,就已经为我们取了表字。我出生之时,父亲正打算一展拳脚,成一方诸侯。而我又是父亲几个孩子里,相貌最像他的,所以他就给我取了‘戎’这个名字,所配的表字就是‘毓荣’。母亲很高兴,便把这件事记了下来,打算在我及笄的时候告诉我。可是……他们相继过世,也未来得及向我说明。后来大乔夫人整理我母亲遗物之时发现了这笔记,然而当时又有人想利用我弟弟来挟制二叔,大乔夫人只得将这件事先隐了下来。事情过去后,便也是忘记了。直到我及笄之时,大乔夫人送我及笄之礼,我才从随礼而来的母亲的笔记里知道了这些过往。”
      “时过境迁,一个表字并不代表什么。”陆议说道。
      “是啊。可是当时的情境,实在是由不得人。哪怕只是些闲言碎语,对孙家而言,都是伤害。我明白大乔夫人的用心,也明白二叔的不易,更体会到了父亲对我们的关爱。所以,我从未用过这表字。有些故事,自己知道便好。”孙戎释然地笑了笑,“不过今日告诉了你们,我好像放下了很多。”
      陆议没有再多言,他只是紧紧地握着孙戎的手,只是那样紧紧地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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