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44、韬晦（四）

　　江陵公安收归江东之后，陆议所部也乘势向西扩展，沿途攻下了夷陵，夷道，一路将江东的沿江防线伸展至上游峡口的秭归。江东长江沿岸的防线暂时摆脱了东西两路受敌的形势。
　　然而，既失人又失地的刘备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江东。陆议刚刚部署好夷陵夷道一带的防务，孙权的几封急件便送到了军中。
　　吕蒙在迁移驻军的途中，积劳成疾，又遇旧患复发。如今孙权已召回吕蒙返建业将军府养病，并且着陆议留意荆州各地名医，如有能者，即刻遣至建业为吕蒙诊治。同时令陆议和朱然部密切监视入蜀路线沿途的刘备军动向，一旦有警，应时抵抗。
　　同时孙权还听从了吕蒙的安排，派遣在抓捕关羽中立下大功的朱然暂代吕蒙，驻守陆口江陵一带，严防魏军乘虚而入，挥师南下。
　　尽管孙权遍访江东各地的名医和术士为吕蒙诊治驱病，却还是没能挽救他的生命。在江陵之战三个月后，吕蒙辞世了。
　　想来，那次在芜湖相见之时，吕蒙一脸病气的样子，他当时确实是病了。然而这么长的时间，面对如此繁重的军务，他还是坚持了下来，半点都没向周围的人显露。陆议此刻方才明白那时心中的不安从何而来，可同时他的心里又产生了深深的敬佩。是怎样的毅力和决心，才能让吕蒙在重病缠身之时，还能够保持如此的自制和冷静。他不仅指挥若定，筹算精准，还亲自率军定城。这已经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吕蒙过世后不久，孙权最终决定诛杀关羽，以绝后患。细作探报，关羽被杀，刘备震怒，蜀地如今正蔓延着要重夺荆襄，杀入建业的复仇情绪。刘备也正在考虑暂时与魏休战，转而出兵东吴。
　　吕蒙已故，但江东的路还是要继续走下去。此刻，只能集中精力在西境的防线上，全力抵挡刘备。

　　然而除了吕蒙外，还有一个人的离去，让陆议痛彻心扉。
　　弟弟陆瑁从吴县写给陆议的家书中提起——
　　——陆绩逝于交州任上。而他此时刚过三十三岁。陆瑁已经将他的子女和夫人从郁林接回了吴地，代为照料。
　　故去前不久，陆绩给陆议写了一封信，寄去了吴县。陆瑁便也一并转去了夷道前线。
　　“吴郡吴县陆氏宗主伯言亲启，
　　议哥，希望你能看到这封信。不过，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去追随阿翁和大哥了。行军凶险万分，望君一切安康。
　　我知道这些年来我的任性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就要走了，我想多谢你这些年来的包容。也请你再包容我最后一次，让我以‘大汉志士吴郡陆绩’的身份归葬故里。
　　其实，大哥去世那时，我在房外听到了你们的谈话，也听到你哭了。我也哭了。陆家的责任，本不该是你来承担。这些年，我同你闹了这么多次脾气，你从来没怪我，也从不愿意多解释一句。我知道，你是为了家里，为了我。所以我也看不得你受半点委屈。我总是想能让你轻松一些，于是便也出仕了。这些年我在交州领兵，才知道你当年外任的日子有多难。我走之后，希望你也能放下些负担，走自己想要走的路。我同大哥想的一样，你的决定便是我的决定，是陆家的决定。
　　其实来到郁林以后，对以前的事我反倒是看开了不少，逝者已矣，活下来的人终究还是要继续活着。这里景色秀丽，民风淳朴。每天都文思如泉的日子让我觉得很满足。闲暇时间，我写了不少的文章，还给很多集子做了注。记得吗，你曾问我以后的打算，我说过，我要让我的文章名满天下，流传后世。如今，我应该做到了。我所署名的文集，就麻烦你和子璋替我带回吴郡。若是你们有闲暇，便替我作序吧。”
　　我的三个孩子和夫人，也有劳你们代为照顾了。此生，有家人如你同子璋，有儿女绕膝，有著作傍身，有汉士之名，我已无憾。
　　陆绩绝笔。”
　　陆议坐在军帐中，兴许是炭火有些呛，眼睛很是酸胀。直到泪水滴在了陆绩的笔迹上，他才回过神来。他不知道自己所泣为何。
　　一直以来，陆议把自己包裹起来，绝不向外流露半分任性。用最坚强的外壳为陆家撑起了一块避风港。而陆绩，是陆议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之一。他就像是寄托了陆议心中所有美好期望的化身一般。陆议就像当初的陆儁一样，希望陆绩可以随心而活，永远不要受制于人，不要委曲求全。如今，陆绩告诉自己，他已经做到了。
　　可是，他却也永远地离开了。
　　陆议的心仿佛生生地被剜去了一块。前路上可以温暖自己的烛火仿佛冷了下来。他拼命想要留住的人，最后都离他而去。也许这就是他的命运，他无力改写那些人与他的别离，只能不断地接受、放下。
　　他知道，他不可以难过太久。因为还有很多事关生存的事情在等着他。陆绩已故，然而陆家还要依靠他。
　　如今，江东的安宁也要依靠他。

　　接下来的几个月，刘备的大军并没有立刻反扑，反而是安静了好一阵。西境的军情也稍稍稳定了下来。
　　曹家这边倒是出了不少大事。曹操的传奇一生终于走到了终局。曹丕在反复拉扯的夺位之战中也笑到了最后，接过了曹操魏王的爵位。刘备甚至还派了特使亲自吊唁曹操。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不久，曹丕正式从献帝手里正式接管了皇帝的称谓。
　　然而曹丕称帝还是在蜀地引起了轩然大波。复兴汉室，诛灭汉贼的声势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只不过刘备虽然口号响亮，但至今尚唯有实质的出兵。尽管蜀地调兵的风声很大，但关羽已经死去半年了，刘备还未有出蜀地的动作。到了第二年四月，刘备在蜀地，宣布称帝，继续使用“汉”为国号，以延汉室胤祚。
　　而孙权则在曹丕称帝后不久，便派出使臣，上书许昌，正式向曹丕称臣。同时，他还不忘也向已经自立为帝的刘备修书一封，望刘备能先以伐魏诛汉贼为己任，莫要忘记“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初衷。
　　江陵之战后的第一次碰撞便是如此隐晦克制。各方都先礼后兵，所有人都知道大战将至，所有人都在等待先出手的那方，所有人都不愿做先出手的那方。

　　陆议深知，这样左右逢源的外交手段，只不过是大战的信号。如果说夷陵是自己选定的战场，那么如今孙权便是在他的战场上搏杀。他看得出，孙权是在用自己的尊严和脸面，为江东争取备战的时间。
　　果然，就在刘备称帝的消息到来后不久，孙权便急召他立刻赶往鄂城，共商军务。
　　鄂城是江东在荆州东边的重要据点之一，也是荆襄平原的东口。至此顺江而下，江水平坦宽阔，极易行船。鄂城又处于建业同荆西的中点，方便控制长江两线的防务。孙权一直很看重这里，很早之前便已经开始加固这里的城池以及储备粮草军械，以备不时之需。
　　待到陆议从夷道出发一路顺江来到鄂城之时，孙权已经发文，改鄂城为“武昌”，以期武运昌隆，江东永固。
　　“伯言，你看看这城池，还有哪里需要加固的。你就直接吩咐人去做吧。”陆议乘船一到武昌，孙权直接从渡口迎上他，便前往几处要冲巡视，“你筑城，我一向放心。”
　　“属下领命。属下这几日会先巡查沿江一线，然后重新绘制营防图。务求能让武昌城坚固。”陆议一边不停地记录，一边回答孙权。
　　“刘备称帝了。为了立威也好，为了重据荆襄也罢，想必第一战就该是亲征我江东。”孙权望着长江，语气有些凝重，“眼下局势，伯言如何看？”
　　“属下也深以为然。为了节约出兵时间，保持补给，刘备军应当是水陆两路出蜀。我军应当做好严防的准备。制水权对我军至关重要，断不可让刘备顺水而下。”陆议向孙权说了自己的看法，“属下已经命令部下几位将军加固秭归城，务必在秭归尽量拖住刘备。秭归水道狭窄，山峦起伏，不易行船，此举一来可挫刘备兵锋，二来给我军争取多一些时日。”
　　孙权点点头说：“既是如此，那便按伯言的想法来做。武昌城的防务加固我也交给你监督。务必做到水陆都严丝合缝。至于江陵公安一带，义封也已经有所部署。你们之后再协调，一切以你的方案为主。”
　　“属下领命。”
　　“另外，还有件更重要的事。”孙权转过身，面对着陆议，正色说道，“子明不永，无法同你我并肩作战了。倘若那刘备出蜀奔袭江东而来，我希望伯言，你可以出任我江东的大都督，统领三军，迎击刘备。”
　　陆议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向孙权叩拜，“若主上相信属下，属下必定竭尽全力，不负厚望。”
　　“好，好啊。”孙权笑着扶起陆议，“现在局势还在我们掌控之中，所以我才将你召回，安排这些。你也离家有段时间了吧？我这次迁来武昌，也叫戎儿一起过来了。你把防务交代完了，就先回去看看吧。”
　　“是。属下谢过主上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