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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韬晦(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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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去拜见过吕蒙后,陆议再也没有接到过孙权让他换防的安排。他还是驻在芜湖。他将自己所想报于吕蒙后,心中的负担也卸了下来。这些天,他一直埋头训练新吸纳入伍的山越新兵,倒也颇为忙碌。每天他都会收到孙权转来的荆襄地区的军报。孙权似乎一直在有意让他保持对荆襄地区军情的掌控。
练完了兵,他回到自己的军帐,拿出了行军图和地图,便开始认真地阅读这些军报。
如今,关羽正在和曹仁在襄樊地区僵持。起初的大胜似乎并没有让关羽能够一举拿下襄樊。如今,关羽更像是被曹仁硬生生地堵在了樊城,进退不得。以关羽的脾气,此时若是退却,不但前功尽弃,还损失不少军力,他必然放不下这意气。然而攻城之战,若是想要更近一步,援军是最直接的想法。不过,江陵和公安的驻军似乎并未有动作。难道关羽真的准备放弃继续攻城?陆议看着地图,反复地思考。
正入神,门口的亲兵捧着一个信匣走了进来。那是一个做过精细密封的楠木匣子,开合处用厚厚的火漆封了起来,还上着一把青铜的锁。
陆议知道,那是孙权的军机密信才会用到的信匣。而打开那把青铜锁的钥匙,正别在自己腰间的玉带上。
“知道吗,我们陆口这新来的那位管事儿的将军,叫什么来着?”
“军头说他叫陆议,陆将军。听说他是吴郡陆家的大公子。看着他穿着斯斯文文的,上任那天连戎装都没穿,他打过仗吗?以前都没听说他立过军功。”
“你看看他每天都在军帐里读书,都不怎么出来练兵。军帐里放了好几大箱的书。哪里像带兵的样子啊。”
“就是就是。你看他那把剑怕只是用来装架势的,说不定那剑都没开刃。我听营里的军头儿说,他是孙将军女婿?”
“不对不对,我听来的,他不是孙将军女婿,他是孙将军大哥的女婿。就是之前伯符将军的女婿。”
“呵,还是个亲贵啊。难怪吕将军也不敢说什么了,哪里招惹得起。”
“快别说了,陆将军来巡营了。”
自从接到孙权的调令,陆议便接手了吕蒙留下的陆口驻地。此番调任,他只带了几十个护卫亲兵,将自己的万人部曲留在了陆口后方的营地,并没有一起带来。
孙权的调令不过是个幌子,其后密信里“外自韬隐,内察形变”才是他此时的要务。为了做好,陆议又要重操书生的旧业。这些天,他会非常认真地打理自己的仪表。在军帐之时,不是在研习棋艺,便是在阅读经史。出来练兵同军营里的人说话,也都是寻章摘句,引经据典,仿佛腐儒。陆口军营里的士兵都在私底下笑话他是个书呆子。如他所料,他是个书生将军,孙家亲贵的谣言,很快就在大营传了起来。
“来人。”陆议刚写好一封信。他取出一个精致的信匣,放了进去,交给了自己带来的亲兵,“你这就带些人,去把这封信送去江陵大营,就说,我是陆口这里新上任的偏将军陆议,吕将军病重回建业了,主上命我来暂代吕将军,初与关云长将军相邻,特亲书此信拜候将军。还有,这几箱东西,是吕将军临行前特地嘱咐我置办的贺关云长将军襄樊大捷的礼物,你也一并送过去。请他们务必转给关云长将军。”陆议又思考了一下,嘱咐道,“刘玄德是主上盟友,关将军是其麾下威名远播的大将,你们礼仪上一定要多加尊崇,不可怠慢,切记勿误。”
“是。属下明白,属下这就去办。“
数日之后,一直监视着江陵公安两处关羽大营的哨兵发来了军报 ——
——两处大营开始向襄樊方向分批抽调兵力了。
收到情报的当晚,陆议便趁夜色,飞马去了陆口外的营地。那里,正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属下参见大督。”陆议歇马,向面前的人恭敬地行了一个军礼。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吕蒙。他转过身来,“陆将军,快起来。一切都准备好了。按计行事吧。”
“属下领命。即刻出发。”
吕蒙兵不血刃便将江陵公安收入囊中。陆议也一路西进攻下了秭归和宜都。关羽仓皇出逃,穷途末路,终为孙权所擒。
陆议此时正坐在夷道的军帐之中。他的心中有一些无法言明的情绪。一代豪杰,竟会如此轻易便惨败于自己的大意。这乱世中,处处都可能是战场,敌人是不会给自己任何喘息的机会。兵者诡道,兵不厌诈。战场上一丝疏忽,便是失人失地的结局。陆议想到这里,便再次提醒自己,警惕之心决不可失。
然而,还有另一件事也让陆议顾虑。江陵之役后,吴地同蜀地之间只怕会再掀波澜。
吕蒙白衣渡江,智取江陵的捷报很快就传传遍了整个江东。没多久,在建业孙戎和孙献也便知晓。
“听说吕子明把江陵打下来了。”孙献难得主动开口。
“是啊,听信使说,二叔很是开心。这也算了了二叔的一块心病。”孙戎有些开心地回应着,毕竟孙献平时对这些公堂上的事并不关心。
孙献喝了一口茶,“十多年前,他也很看重江陵。如果他泉下有知,想必也当安慰了。”
孙戎自然是知道这个他是谁。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孙献,点了点头。
自从孙献被孙权派人从刘备那边接了回来,她就一直住在建业吴侯府的偏苑里。那里很安静,孙献只带了两个侍女住在那里,还特地拜托孙权,不希望别人打扰。孙戎看得懂,姑姑的疲惫。她如今,只想安安静静地在这里,了却半生,虽然离这一生过完,可能还有很久很久。
嫁过去也不过只是短短几年,姑姑就仿佛从一个天真的女孩,一夜之间变得垂垂老矣。以前那种骄傲飞扬的样子早就荡然无存。这衰老并非是容颜,而是神采。如今她的眼神,很多时候就好像死水一般,没有一点波澜。身边也不再是带着刀剑的侍女,而只有两个中年妇人照顾她的起居。每次孙戎去看她,她不是坐在窗边发呆,就是待在院子里,好像什么也不关心,什么也不在意。
孙戎知道,姑姑并不是想念江陵。只是她终究不甘心,自己的婚姻,成了一次毫无价值的交易。孙权和刘备的同盟并没有因此牢固,反而越发离心。后来,她拒绝了孙权让她再嫁的意思。她说:“我虽和刘备无恩义,但是,我这辈子只会嫁这一个人。我孙献绝不当别人的笑柄。”
“二哥,这次,是我自己不想再做棋子了。”
孙戎有时候陪着孙献,一坐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两人有时也会闲来聊聊。孙戎知道,姑姑的感情都已经藏在了心底。虽然她从来不曾提起,但是周瑜送给她的玉笛子,她却一直带在身边。那只笛子原本是一对,孙策和周瑜各有一只,孙策那只是白玉的,当年自己出嫁的时候,大乔夫人托人从富阳的老家送来给了孙戎。而周瑜手上的那只是青玉的。姑姑以前唯一温柔一点的爱好就是吹笛子。她曾经好几次找孙策要那只白玉笛,不过孙策总是用别的笛子拿来敷衍她,后来她又转而向周瑜要那只青玉笛,周瑜也一直没有给她。直到孙策去世,周瑜却突然把那只笛子送给了姑姑。从此,这只笛子就再没离过她的身。孙戎明白,这只笛子,对她的含义,自己最敬重的兄长以及自己此生唯一真心爱过的人。
每次孙戎从姑姑那里回来,心情总是沉重的。那个爱闹爱笑的姑姑,如今安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心灰意冷。孙戎想着,也许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多多去看望她。
姑姑偶尔也会问起孙戎的事。孙戎倒总是很愿意把自己和陆议的家长里短说给姑姑知道。陆议每年只要有空,依然会祭奠他的发妻和那个夭亡的孩子。现在孙戎也会陪着他一起。每次,孙戎总是准备好祭品,然后早早起身为陆议打理一切。陆议有时也说她可以不必如此,她只道是尊重先人。其实,大乔夫人便也是如此对孙戎的生母。虽然大乔夫人才是父亲的宠姬,但依旧会去拜祭孙戎的生母。陆议每年祭日也会作一篇铭或者诗,孙戎也是从陆议的诗文中知道了她的长相和性格。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从陆议的诗文里,孙戎觉得有一种很微妙的亲切感,顾夫人应该和自己的母亲一样,那样的善良温和。在这个乱世中,她遇到的是那个初出仕途的陆议,是不幸。若是她同自己一样,遇到了现在的陆议,也许便是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