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26、海昌（二）

　　第二天一早，陆议决定先稍微修缮海昌县衙。一来让当地百姓都知道这里来了个新县令，二来县衙是一县治所所在，一个连自己的治所都纵容其破旧不堪的县令，百姓又如何能相信这个官能办好其他的事。
　　他叫韩扁从县里的库房里找了一些石灰和木块，又从县里请了木匠同瓦匠，便带着随从们一起将已经剥落的府墙补好。再让木匠将破损的府门，折断的屋檐和房梁都修补上。敲敲补补了大半天，终于把大部分的缺损处都修缮了。
　　“陆都尉，小人在这县衙侍奉县令已经十年了。以前啊，这里产盐，这里的县令也就是个肥缺。可后来，周边能出盐的地方越来越多，这里就渐渐落了下风。再后来，世道就乱了，城里的人越来越少，不知道去了哪里。这里的县令就像是那走马灯一样。最多的时候啊，一年换了三次，他们都不愿在这里多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韩扁帮着陆议他们修葺好府衙，陆议招呼他一起喝茶休息片刻，顺便打听海昌的事情。韩扁便同他聊起了以前海昌的旧事。
　　“您之前那一任啊，已经待的算久了，待了一年多。不过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今年一开春就告老了。”
　　“韩管事对海昌那么熟悉，是一直都住在海昌吗？”陆议喝了一口粗茶问道。
　　“小人是海昌人，是个孤儿。小时候啊，当时的海昌县令看小人可怜，就收留了小人。小人就一直在县令府这里帮工。后来，蒙县令看得起，提小人当了管事。”
　　“原来如此。在下初到此地，以后遇事还请韩管事多多提点。”陆议俯身向韩扁示意。
　　韩扁慌忙地俯下身来，“可不敢这样啊，都尉。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小人一定尽力去办便是。您一来便修缮了县衙，小人觉得您是真的想帮这海昌。”
　　陆议扶起韩扁，说道：“昨日我向韩管事提的，本县的收成、赋税还有官仓的记录……”
　　“是。还请都尉跟着小人来。”韩扁站起身，双手在身后蹭了蹭灰，“所有的公文记录啊，都在偏厅。”
　　一进府衙的左边偏厅便是文书处。陆议推开房门，一股带着霉味的灰尘扑面而来。
　　“委屈陆都尉了。这文书处很久也没人进来。海昌地方小，平时公文来往很少，如果有，也都是即送即看。”韩扁随手拿起一块抹布，到处掸了掸灰尘，“可是您要找的那些记录啊，都在这。每年到了年关，就是堆在这里。平时也没有人会看，小人也就没打理，就积了不少灰……”
　　“文书处很重要，监察政令实施的凭证就靠这些往来文书，如此荒废不行。韩管事，你待会带着两个人就把这里打扫干净。”陆议随手拿起一卷竹简，“还有，这些公文也都没有标签了，很难辨识。还有这些，连棉线都断了，查阅起来很困难。明日你把县衙里的文书官都叫来吧，我同他们一起整理这些。”
　　当陆议花了几日的时间将近五年的县里文书整理出来的时候，这个县大大小小的问题也都浮现在他的面前。
　　如今连镇上生活稍微好一些的人也只能勉强保证有顿饭吃。海昌县里很多人一日两餐也不过只能喝上些稀粥，佐食一些野菜，勉强充饥，根本没法吃饱。城里城外还有很多因为田地荒废而来乞讨的贫民。他们有时候会走到县衙边上徘徊乞讨，陆议只留下自足的口粮，其他多余的全部都给了这些贫民，能先救一些是一些。他还自己开垦了县衙院里的几块地，开始种一些速成的野菜，尽量自给。可这样也终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眼看已快到六月，再开一季的稻子也要到七月，而要等到有收成也已经是十一月的事情了。这几个月的时间，仅仅靠自己的接济，这些贫民无论如何也是熬不过去的。如果能让他们熬过这个月，等七月一到再让他们回归家园去耕种，这中间一边赈灾一边恢复农耕，霜降之前还能收获一季过冬的粮食。那样海昌便有了救。
　　想到这里，陆议做了一个决定。
　　“韩管事，你去同官仓的看守说，就说是我的意思，从明日起，让他们开仓放官粮，每天生火煮粥，派给那些平民。还有，把官仓里存储的稻种发给他们，让他们回归自家，种下一季的晚稻。”陆议吩咐韩扁的时候，语气平静得仿佛在交代一件很简单的差事。
　　韩扁大惊，私开官仓放粮，那是可能要杀头的大罪。他一下子跪了下来，颤抖着说：“……陆都尉，这私自开仓……小人……小人……”
　　“韩管事不必惊慌。这件事是我的决定。出了任何问题，我会全权负责，不会牵连你们。我也已经上疏将军，请求他准许开仓。但是文书往来尚需时日，先开了仓，让贫民吃上饭再说。”陆议想得十分清楚，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明天我会去官仓，亲自督促放粮的事。所放官粮你要认真记录下来，若是今年晚季收成有余，便尽快补回。”
　　一大早，陆议就和手下的亲兵一起去了官仓。他把亲兵和县衙里的差役分开了两队，用来维护街道里的秩序。他自己就去了伙房，亲自监督分粥。
　　开仓分粥的消息刚传出去，贫民们便涌向了官仓门口。
　　陆议站在官仓门口大声说道：“在下是陆议，是新到海昌上任的县官。我知道海昌这里已经连着几年干旱，收成不足，闹了饥荒。所以我今日在这里开仓，赈济大家。这次放粮，会帮大家熬过这段时日。一个月之后，也就是七月，希望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家里去，耕种晚季的粮食，这样才能度过这次的难关。所有人在吃完之后，都可以来这边报上你们的名字，领走下一季的种子。七月一到，便可以播种晚稻。”
　　门口的贫民有些疑惑地看着陆议，有些已经饿红了眼一直向前推搡，还有些孩子看到这样拥挤的场景已经吓哭了。不过大多数人并没有听到，也并不关心陆议究竟在说什么。
　　陆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想吃上一顿饱饭，我也一样希望。所以大家一定要回到家园去耕种这一季的晚稻。十一月便可以有收成了。”他举起一包种子，“每一户，这个月都可以来官仓这里领一包种子。”
　　听陆议说话的人越来越少，他们的眼里只能看到几口大锅里的粥。
　　“先分粥吧。”陆议叹了口气，走下台阶，站到了仓门的一侧。
　　不到半个时辰，一早上煮好的粥就已经一滴不剩。尽管如此，还有很多没有吃饱的人在官仓门口徘徊。陆议也吩咐人严守好仓库，防止抢粮。吃粥的人很多，可是来领种子的人却并没有多少。一天下来，来领种子的连十户都还不到。陆议深知，这样下去也只能拖延一些时日，粮食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我之前想过，派粥不过是暂时安抚一下贫民，起码让他们有顿饭吃，知道朝廷没有遗弃他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恢复农耕。经年欠收，也是因为干旱所致。幸而海昌离江很近，我们要尽快打通一些水道，将远水引来。不容易引水的地方就凿井。一定要先把灌溉的问题解决。”派粥试行了几日，陆议同亲兵还有差役商讨接下来的对策，“从明天开始，我们上午派粥，下午就去拜访那些领了种子的农户。与其我在这里喊破喉咙，不如让他们切实看到些东西。”
　　“陆都尉，小人对海昌的路很熟，这上面登记的农户，小人可以去找。”韩扁看到陆议如此积极地帮助当地人，便也跃跃欲试地说道。
　　“我同韩管事一道吧。我到海昌也就一个月，很多地方的路都不熟。跟你一起去，还能看看附近的地势。”
　　陆议和随从一路跟着韩扁去了几户领了种子的人家。他们的家都已经十分破败，平日里取水也要走一两个时辰去附近的井，再原路返回，往来不便。每次取的水日常使用尚可，然而一旦遇上干旱的天气还想要维持灌溉却相差甚远。陆议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只有尽快解决取水，才能让农耕恢复。
　　半个月的时间，陆议跟着韩扁走遍了海昌上百户人家，最终选了几处打井引水的地方。每日下午，除了留下在县衙巡逻的必要差役，其余所有人都开始打井、劈竹子、搭引水道。六月的海昌，燥热无风，强烈的阳光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接连多日走访和工活，陆议原本白皙光洁的皮肤被晒得发红蜕皮，一点点变得粗糙了起来。为了行动方便，他也不再穿着厚实矜持的官服，只穿着从市集买来的粗布单衣，挽起袖口裤脚，同县衙里的差役一起干活。人群里，丝毫看不出他曾经的斯文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