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往事》江左是谁开

23、曲误（三）

　　赤壁之战后，为了能缓解长江一线的防御压力，也为了拉拢刘备为己所用。孙权私底下决定以联姻的方式与刘备固好。刘备一路奔逃而来江东，在孙权庇护下暂得喘息，赤壁之战中甚至还斩获了不少好处。周瑜对刘备寄居江东一直很有戒心。先前并不同意与刘备推心置腹，更不愿孙权枉做好人，将来放虎归山，无奈孙权并没有接受周瑜的意见。
　　而此时，周瑜虽已勉强答应联盟之事，但尚未同意孙家女子与之联姻。两人商量了很久，还是没能达成共识，事情一时陷入了僵局。
　　时间拖了很久，此时权位已稳的孙权也无甚耐心继续与周瑜拉扯。便将他召来府上，直接商量出嫁孙献的事情。
　　孙献在回廊里望见周瑜来了府上，本打算从身后与他开个玩笑，便一直跟在他身后。可周瑜却一脸忧虑地走去了议事堂，似是完全没有察觉身后有人，完全不似他平时那般警觉。孙戎躲在议事堂门口的廊柱后，听着周瑜和孙权的对话。
　　孙权告诉周瑜，他已经决定两个月之后的吉日，在刘备入益州前，将孙献嫁给刘备，以固联盟之好。周瑜正打算劝孙权再考虑考虑，话还没出口，却没想孙献已经闯了进来。
　　“公瑾哥，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要和那刘备结好？”孙献冲到周瑜面前，质问着他，“二哥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周瑜望着孙献，又望了一眼孙权，犹豫良久，终于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刚才是在商量嫁一个孙家的姑娘过去，是吗？”孙献依旧不依不饶，指着孙权大声说道，“这个孙家姑娘就是我了对不对？你们的宏图大志可真是厉害，我大哥要是还在，都会自愧不如！”
　　“献儿，你放肆！谁准你到议事堂来撒野的？平时你舞刀弄剑，抛头露面，我都可以不管。但是你今天太没礼数了！”孙权带着愠怒地数落着孙献，“立刻向公瑾道歉！”
　　“我没错，我为什么要道歉？你们要结盟是你们的事，用自家小妹去讨盟友欢心，堂堂男儿，也不过如此啊！”孙献倔强地盯着孙权，半点不肯服软。
　　周瑜沉默半晌，终于出了声：“献儿，你误会了。”
　　“我没误会，我刚才都听到了。还有你，居然也同意。枉我……”孙献转身，向周瑜大声吼着，“……你可真是我大哥的好义弟。”孙献说完，狠狠地撞了周瑜的肩，便红着眼睛跑了出去。
　　孙献一路跑出了将军府，她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在城里游荡。将军府里的一切，突然都变得很陌生。二哥很陌生，周瑜也很陌生。
　　京口城镇里的熙熙攘攘让孙献觉得自己没那么孤独。她突然想起小时候，大哥二哥和周瑜会带着她一起去集市上，给她买糖果和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把她放在手心里、心尖上，无微不至地照顾她。那样的日子，恍如隔世。自从孙策去世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二哥一起逛集市了，她甚至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孙权真心地对她笑过。她停下脚步，在街边的小贩那里买了一包儿时最爱吃的糖果，放了一颗在嘴里，那甜蜜此刻却几乎把孙献苦出了眼泪。
　　她多想还能拥有之前那样无忧无虑的时光，可大哥已经不在了，周瑜和二哥也已经不是那时的他们了。
　　其实孙献并非不懂世事，她不是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出嫁，她当然知道自己不能抱着刀枪斧钺过一辈子，也知道自己可能会嫁一个并非自己所慕之人，因为自己是孙家的姑娘。这些年，向孙家求亲的高门大户也不是没有，可孙献总是硬气地拒绝，而孙权也并未强硬地要求。然而这次，孙献却打心底里觉得，她居然没有一丝底气和理由能够拒绝。孙权对自己的态度更让她确定了这个感觉。可是要她嫁一个比自己亡父还要大的落难汉室宗亲，只为了固所谓盟好，她根本无法面对。束手无策，只能用哭闹，这种她曾经最看不上的手段来挣扎。
　　更何况，她早就有心仪之人。
　　她的心仪之人是伴着自己长大的。小时候，那个人经常会来家里找大哥，还会给自己带好吃的、好玩的。那个人，他带着自己学骑射，学剑术。自己及笄的时候，别人送的都是绫罗绸缎，翠羽珠钗，只有他送了自己一把宝剑，只有他告诉自己，女孩子也可以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如果喜欢武艺，就学骑射；喜欢音律，就学奏琴；喜欢学问，就学经史。无谓勉强自己学不喜欢的事情。也只有他，才能接住她的偷袭试探，永远胜她一筹。如果要嫁人，她只想嫁这样的人。尽管她同时也很清楚，这个人并不知道这一切，而她这一生也许也等不来这一天。
　　可是，就算是她清楚所有的事情，她还是无法接受就在刚才，那个人在和自己的二哥商量，把自己嫁给那位刘皇叔。
　　在城里走了很久很久，夜幕沉沉，月已高挂，摊贩们也已经打烊。空旷的街道上行人寥寥，只能到几声野狗的夜吠。孙献依旧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向何处。
　　直到过了午夜，无处可去，她便只能回到将军府。
　　此时，孙权和周瑜正坐在堂上，似乎是在等孙献归来。他们的脸色都很难看。
　　孙献有些不忿地低下头，想径直就往后堂走，并不想看眼前的两人。
　　“站住。”孙权站起身来，话里压着快要爆发的怒火，“一声不响地跑出府去，夜半三更才回来。一声招呼都不打算说？孙家的哪条规矩教你如此？”
　　“将军且息怒……献儿她……”周瑜走上前，想为孙献解围。
　　孙献瞥了周瑜一眼，便打断了他，赌气说道：“哼！不劳烦周将军了。”又转向孙权，倔强地望着他说：“我想出去便出去了。以前我都是这样，从来也没人管我，今日为何就不行了？我累了，我要回房休息。”
　　“公瑾哥，她现在是越发不讲礼数，不服管教了。今天你莫要插手了。很晚了，你快回府去吧。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孙权似乎也不打算让周瑜说完话，“来人，送周将军回府。”
　　周瑜还想说点什么，但还是没有能说出口，只能默默退出了将军府的正堂。
　　身后传来了孙献和孙权的争吵声。

　　孙戎从小便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所有的人都知道孙家有幺女，不爱红妆爱武装。再加上孙家阖府上下都十分宠爱这个小女儿，她从小就是个天之娇女，半点委屈都不曾受过。她此生直到这一刻为止，最大的变故就是孙坚和孙策的相继离世。
　　“公瑾哥哥……”孙献从周瑜身后叫了他一声。
　　“是献儿啊。”周瑜回头，看到孙献正红着眼睛站在回廊的角落。
　　“大哥他……也不会再回来了，对么？”孙献的眼里噙着眼泪，“就像阿翁那样。以前阿娘说，阿翁死了，死了就是不会再回来了，死了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献儿别哭。伯符他，他那么疼你，他不会舍得离开你的。他现在在天上看着你，保护着你。”周瑜从怀里抽出丝帕，替孙戎擦了擦眼泪，“我也是你的哥哥啊。伯符不在了，我会代替他看顾好你。献儿不要难过，不然大哥也是会难过的。而且，献儿不是还有阿娘，二哥，和其他的哥哥吗？他们都会很疼你的。”
　　“可是，只有大哥会带着我出去玩，去打猎，二哥每次只会教训我动刀动枪，太粗鲁……”孙献有些委屈地拉了拉衣角。
　　“二哥那是心疼献儿会伤了自己。献儿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尊敬二哥。知道吗？”周瑜很温柔地安慰着孙献，“还有，献儿也长大了，不可以再那么任性了。凡事要先考虑孙家知道吗？”
　　孙献擦擦眼睛，懵懂地点点头。
　　小孩儿终究还是小孩儿。尤其是像孙献这种从小就被视为掌上明珠的姑娘。孙策过世后一年多，她已经恢复了往昔的活泼劲。再加上孙权把孙策的一个女儿接来了将军府，她多了一个玩伴，心情也好了很多。
　　孙献渐渐长大，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风姿绰约。又因为自小习武，精于骑射，她的美更有一种闺中女子罕有的英武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