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9、番外七——现日 ...
-
我最后一次遣人前去武昌问讯调查,使者归来之时,只带回了丞相已卒的消息。他们说,到达武昌丞相府之时,丞相已被大殓。他们按照杨竺的供词所指,清查了他的府邸,除了政令军务的公文和日常生活的用品,却什么都没有发现。他们又查验账房,他居住在荆州二十多年,除了那座我在夷陵之战前赐予他的宅邸和自己的俸粮外,竟然连一点多余的财产也没有。当年那些我赐给他的珍宝,他也都归还了朝廷,换成了帛金发给了军士的遗属和归降的魏民。
他死了。他竟就这样死了。
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一句辩解。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也许再也不可能有答案。
伯言死后,举国中分的事态越发失控。我无法再信任任何一个人。太子、鲁王两兄弟逐鹿已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而他们只怕都是希望我早点归西;他们的爪牙,每天都在朝堂上争执不休;后来,我对这混乱的局面几乎完全失去了控制,他们的眼里只在乎到底谁是下一任皇帝,完全忘记了我才是真正的国君。我开始杀人,不停地杀人。我只想让他们不敢再挑战我,不敢再质疑我。这个国家的未来只有我可以决定。
终于有一天,我病了,也累了。
鲁王派人暗杀太子,事败。我下旨诛灭参与此事的人。就在我以为事情告一段落的时候,杨竺的哥哥杨穆用荆棘条绑了自己日夜跪在宫城外,说自己有事关鲁王和太子的事要陈奏。
他请求为自己和弟弟伸冤。杨竺并非泄密之人,当年屈打成招,临死前向自己透露并没有将与我的谈话泄露出去。为了自保,他才想将这件事推诿给太子身边的人,企图洗清自己的控罪。可不曾想,即便如此,我依旧杀了他。
我又质问他,泄密之人究竟是谁。他说,自己因为相信弟弟临死前不会欺骗自己,便开始暗中追查此事,希望有朝一日能为自己的弟弟讨回公道,不久前终于找到当日离宫的宫人,并且追查到此宫人曾经在事发前后频繁出入我的寝宫。
——是太子。
一切仿佛突然清晰。
太子恐自己被废,便遣宫人监视于我。这宫人将我私下与杨竺商议欲立鲁王的消息告诉了太子。惊慌失措的太子为求得朝堂上的优势,又将此事说与陆胤知,希望藉由陆胤之口得到武昌方面的支持。而陆胤在建业城中又找到了吾粲作为内应。陆胤赶到武昌,向陆逊隐瞒了消息的来源,只道是我有废储之意。陆逊担心南鲁相争,祸起萧墙,便与吾粲通信想要得知建业的情况。未曾想过,吾粲也早已牵涉其中。而后,陆逊以为废储之事已经迫在眉睫,便直言相谏。他的初衷始终是为了遏制人心分裂、党争倾轧的朝局。因此,他坚定不移地相信,只有稳固储君的地位,人心才不会乱,才是对这个国家最好的方式。直到陆胤和杨竺先后下狱,吾粲被我诛杀,我遣使责难之际,他方才意识到,这早就不是什么储君之争了,而自己则卷入了一个进退不得的死局。
继续力保太子,已招我所忌,又被杨竺所诬,含冤莫白;若是说出真相,指监视泄密之事乃太子所谋,他身居宰辅,各种牵连更是百口莫辩。先前维护太子,他自知恐已是与我不忠;若供出真相,更几近谋逆;即便是此刻想要抽身缄默,也为时已晚。
他直到最后一刻,还在恳求我的信任。而我,却先放弃了。他终究还是那个陆议,那个一直忠于我,忠于国的陆议。可那些已经说出去的话却把他的忠诚碾得粉碎。原来,是我自己一直都未曾真正地相信他。
我不敢去想那时候的伯言该有多么的绝望。
我挥手,将所有的人遣出了大殿。
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赤乌十三年,孙权废太子和,赐死鲁王霸,掘杨竺之棺,弃尸于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