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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逐出师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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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小时候的印象里,贺管家还比父亲要年轻上几岁,就算到了如今,也不过知天命,怎会如此这般像九十岁的老者,脸上布满了皱纹,原本粗壮的手也干瘪皱巴,仅仅十余年,就如此苍老。
郑不遇淡淡道,“这个祠堂,是这位贺管家一手建造,就在这三清观里。”
贺兰柚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灰意,“你何时发现的?”
“我们当初一起路过南楚的这年,我们三人在三清观里求平安符,褚杰喊了一声你的名字,我就瞧见他了。只是当时我没在意,后来……”他声音开始低沉,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也就是琅琊阁封杀我们缅夷的第二年,我来南楚想要求江阁老出山,求得我国的一片生机,与江阁老攀谈中意外发现的。”
贺兰柚跪在了众牌位面前,磕了三个头,又烧了香。
许久,她开口了。
“你也想让我复仇是吗?”贺兰柚想要试图洞察他的灵魂深处,想要知晓他究竟在做什么打算。
“不是我想让你复仇,是你的仇人在逼着你拿刀刺向他们。而我能做的,便是举我小国之力,做你的靠背。为此,我可以献出我的生命。”
面前的这位帝皇早已磨去了棱角,他是后悔的,后悔他得罪了琅琊阁首徒,让他的国家被封闭,被吞并。
他错就错在,以为贺兰柚孤苦无援,无人愿意为了一个贺兰孤女而得罪帝皇。
他只是后悔得罪错了人,而不是后悔当初他想杀人灭口的心。
所以如今他甘愿以自己的性命来付出代价。
贺兰柚的脑海里不断闪回四岁时家族被灭的场景,可又同时想起她在琅琊山,在郢都暗桩时所看到的一桩桩一件件复仇大事最后以死收场,他们都有理由复仇,可最后得到了什么?
但他们又不得不复仇,因为他们的心早就死了,复仇,可以燃起他们生的希望。
她长叹口气,眼中的光芒渐暗失,最后……消失殆尽。
她将手中的剑收回腰间,转身看向他,“我答应你。但你也要做到你答应我的。”
他掀起裳摆,双膝向下弯曲,跪在了她的面前,两手拱合,匍匐拜首,“此诺必践,如有违背,五雷轰顶,家国不宁。”
蔺晨赶到南楚之时,贺兰柚正在敲碑。
他的脚步声渐近,贺兰柚头也没回,倒是语气松快地对他道,“还剩几块我就敲完了,师父帮我填字吧。”
蔺晨没说话,默默地走到那些刻好的石碑那儿,拿出已经提前放着的墨条,蘸了点水,在砚上磨了片刻,开始填补敲好的字印,动作细致认真,两人在这寂静的山头上并肩作业,虽未言语,却彼此心照不宣。
约莫着一个时辰,碑已经立好。
五十七座坟,五十七块碑,在这孤寂的山头,显得不多也不少,倒也相互有了陪伴。
贺兰柚轻轻抚摸着石头的墓碑,目光深邃,仿佛在看着逝去的灵魂,“三天前我到的时候,他们都被堆叠起来了呢,像座小山似的,地上的血呀,都凝固成黑的了,若不是大冬天的天儿冷,估计都臭了呢。”眼泪悄然而出,可她的声音中夹杂着轻微的笑意,好似在诉说一件很普通的事儿。
蔺晨看着她的脸,看着她憔悴的面容,眼泪一滴滴落下,他本来的一肚子的气都在这刻瞬间哑火,哽了半晌,他终究还是开口,“这五十七条人命,皆是琅琊阁中人,我势必会追究责任,所以是你不信我?还是你有更多的打算?新仇旧恨一同报了?”
贺兰柚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头,正打算有所举动,却被蔺晨眼疾手快的抓住了她的胳膊。
蔺晨声音一沉,“又来,你等会是不是还要向上次那样,跪在地上跟我叩拜,嘴上喊着徒儿不孝,说出一堆罪过,实则压根不觉得自己做错了,非要去撞头?” 他气的放开手,走了两步,又气冲冲的折返到她的面前,低着头对她吼道,“你4岁已成为我琅琊阁中人,为徒十几载,为师教导过你多少次冤冤相报何时了,也带你看过多少人因为仇恨而折磨终生,甚至死状惨烈!你若是真想复仇,行,可以!琅琊阁不能直接出面,那我可以用江左盟的力量。但你为何执意要一人前去送死?陵王宇文暄就是摆明了利用你得权,缅皇郑不遇助你是为了他的缅夷小国,孟家三郎想要娶你也是为了他自己!你若失败了,他们只是少了一个能利用的人,大不了还是保持原样,可你会死,你知道吗!”
贺兰柚她顺势跪下,抬头坚定的看向蔺晨,说出这大逆不道的话,“但世间皆以孝治天下,父仇不报子为过,师父您若是觉得此句为错,无需纠结在意这伦理纲常,那么徒儿恋慕师尊……”
“贺兰柚!”蔺晨怒火中烧,硬生生打断她接下来可能继续说出的倒反天罡之言论,“你非要说出这话来激怒我吗?”
他气的胸口直疼,却也明白是贺兰柚乃故意所为。
他转过身背对着她,缓了片刻,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息心中的怒火,“我明白了。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琅琊阁人,你所做之事,皆与琅琊阁无关。飞流给你的令牌,是上一任宗主留给你的,即使是我已接替江左盟之权也无法收回。但你的死活我也不会再有任何插手。”他顿了一霎,眼中含泪,又闭眼忍下,道,“贺兰姑娘,珍重。” 说罢,蔺晨长袍一摆,扬长而去。
贺兰柚望着他骑马远去的背影,所有的情绪在此刻如同冰川崩塌,视线变得模糊,直到最后,她的膝盖一软,整个人无力地倒在了地上,彷佛失去了所有的支撑。
郑不遇从一旁走出来,瞧着绝尘离去的蔺晨,又低头看向已然麻木瘫软坐地的贺兰柚,轻叹摇头道,“你这套诡辩说词,连那周玄清老先生都得被你凝噎三分。也不知你这又是何苦。”
贺兰柚抬头瞟他一眼,“倒是让你看了风凉。”
郑不遇立刻伸出三指发誓,“我绝不说出今日之事。”
他早在当年一同与贺兰柚行走江湖之时,就已经知晓贺兰柚对她师父的情意,只是他当时以为是那药王谷少谷主,看蔺晨那怒火中烧的模样,且还未等到她说完就直接打断,怕是当初贺兰柚用同样的举动对待过他。
这蔺少阁主看着像是位花花公子放荡不羁,也不像是会遵守规矩之人,若是他真心不喜欢贺兰柚,也只会直接说明自己不喜欢,但看他对待贺兰柚的举止过于反常,像是刻意隐瞒自己对她的喜欢和不喜欢。
作为旁观者的他算是看明白了,蔺晨这师父也是进退两难,若是他拒绝贺兰柚,以她的性格,怕是直接了当的与蔺晨断绝关系,此生不复相见。但是他若是答应,那么违背纲理伦常,手下对他无法服众,让他无法树立威严,而此事也势必会被江湖,各国皇族以此为借口,讨伐琅琊阁,将琅琊阁拉下神坛。若是他有亲兄弟或者师兄弟也就算了,但这一辈只有他这一脉,而贺兰柚还是传承谱上的下一代的少阁主,早已昭告天下,无法撤回。
若是还想继续与贺兰柚保持师生情谊,那他只能逃避,不回应当不知道。
贺兰柚当年还小,不够成熟稳重,所以不理解蔺晨的逃避。
现在她明白了,但她又不得不利用此事来推开二人的关系。
贺兰柚推算过无数次,即使她万分小心,步步为营,可她身死的可能性仍有九成九。
郑不遇沉思片刻,最终开了口,“我当年,对不住你。但我以家国起誓过,在我这里是不会拖你的后腿的。哪怕用我的性命,也会护你一命。”
她听完倒是笑了,“明日便回你的家国,我会用我的鹰隼与你传书,到时候等候我的消息,随着我的计划走就行。”
蔺晨没有立刻回琅琊阁,他带了几个人从郢都又租了个铺面,重新建立暗桩,一群鸽子从北边飞来,落脚到后院上,自觉的找了地方窝着,找寻着吃食。
他将铺子尺寸量了量,与手中的图一致,开始设计机关,忙了几日才从郢都离开,骑马回琅琊阁。
留下来的几个人都是蔺晨从琅琊阁带过来的,对蔺晨的脾气倒是摸了个大概,晚上吃饭的时候,几个人悄悄在聊,“你说这大少阁徒如今被逐出师门了,那我们要需要将她的行踪通报回去吗?”
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壮年男子瞟了对面男子一眼,“你瞧见鸽房有几只脑袋带点黑的鸽子没?那是大少阁徒的专属信鸽。在少阁主身边呆的日子也不短了,你看他像是真的漠不关心的样子?”
“算了,少阁主看不看是一回事儿,我们该上报还是要上报。别让我们遭罪即可。”
时间转瞬就已经过了三个月,
陵王两个月以前娶了个妾室入府,传闻中小妾容貌绝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大梁专门养的扬州瘦马。
每日衣着华贵鲜丽,妆容精致,性格跋扈,吃穿用度样样都要最好的。
陵王宇文暄日日沉浸在温柔乡里,自家侧妃都被冷落了。几日前还去找了小妾麻烦,反而被禁足三月。
贺兰柚便是那位妾室,白日装做嚣张跋扈的模样,晚上与宇文暄密谋。
短短三个月时间,楚国有两位尚书被抄家下狱,宇文暄将自己的人手趁机顶上。
缅夷突然袭击,一副要攻打南楚的架势,太子想要军功,自请去前线。
贺兰柚看到纸条,冷笑一声,“这废物太子想要找死,那便如他所愿。”她瞟了一眼身旁的丫鬟,“小青,去吧。”
小青是郑不遇送来的人,是死侍,既是来助她,也同时来监视她的。
贺兰柚也无所谓身边有没有人安插在自己身边,如今的她,已经不再是琅琊阁中人了,她既然要复仇,那就做好为人棋子的准备。
陵王想要皇位,那就助他,郑不遇想要缅夷强大,那就助他,孟言柏想要取代贺兰鸣乐,助他便是。
她想要的,也不过就是杀掉曾经害过贺兰家的人,祭奠死去的亡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