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92、第九十二章 学习

　　再不好好学习，饭还是要吃的。不仅要吃，还要吃很多。
　　罗浩总感觉自己是在照顾一只刚从冬眠状态中苏醒的小熊。
　　可能之前是没经历过学习的毒打，现在小孩儿除了学习之外，干什么都特别来劲。就比如说吃饭。怎么有人能吃那么多啊，他的身体是个无底洞吗。
　　吃完饭，旦增说着一串罗浩听不懂的语速很快的话，在罗浩的再三叮嘱下，灌进去了三大杯水。罗浩猜那一串叽里咕噜一定是在骂人。
　　为了不再牵连其他人，罗浩使劲儿咽了一口又一口的唾沫也死撑着不说咸。
　　“少喝点，你半夜一定会起来上厕所的。”罗浩说得很肯定。
　　“不会。我半夜从来不上厕所。”旦增不以为意，“都是一觉到天亮。”
　　“那也不好，”罗浩把他的杯子抢过来，“刚吃完饭就喝水会冲淡你的胃液。”
　　又是个没听说过的东西。旦增为了不听他长篇大论的讲解，而选择装作没听见那个陌生的词汇。“哦——”他盯着罗浩手里的杯子拖着长音，“但是我渴啊。”
　　“你已经喝得够多了，现在水还没到你的胃里呢，你等会儿就不渴了。”
　　“噢——”

　　吃完饭，俩人在餐厅门口告别。
　　“早点睡，早点睡才能早点起。”罗浩强调，“明天我可不等你啊。”
　　“嗯——”才不会呢。吃过饭的小孩懒洋洋地站着撇撇嘴。
　　罗浩想说什么，但是被小孩儿喝水的事儿一打岔就给忘了，想了会儿，没想起来，于是拍了拍旦增的肩膀转身上楼。应该去处理公务的小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到了卧室门口，罗浩跟旦增说晚安，两个人告别，然后互相进了自己的房间。
　　自己的房间，没错，这是在回来的第一天罗浩就跟旦增约定好的，分开，一定要分房睡。
　　可事情并不总尽如人意。就比如——
　　罗浩回到自己房间里，脱掉衣服刚躺上床，准备趁着精神正好的时候再看会儿书，可还没翻开之前读到的位置，就见卧室的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吱呀吱呀的声音无法掩盖，来者索性也就不再隐藏，他像是一阵风一样刮了进来。紧接着罗浩就感觉到自己身边的位置狠狠一沉，被子被压住，再抬眼，床上就多了一个人。
　　每当这样的情况发生，他都想问，说好的明天见呢？明天来得也太快了点吧？
　　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的九个小时，剩下的所有时间他们都在一起粘着。甚至可以说，正是因为罗浩坚持要分开睡，小孩更加变本加厉了。这未免也有点太夸张了。
　　这可不是他的本意！
　　可每当他提出对于此的异议时，小孩儿就会用那种要哭不哭的眼神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发毛，也就弄不清自己是不是签署了点什么丧权辱国的条约了。
　　罗浩觉得这样不对，简直是太不对了，想要拉开距离的人反而变得更加亲密，这叫什么事儿？
　　但是他没有办法。
　　他受不了那种眼神。他看到那个眼神，就想起来他认为是无稽之谈、又觉得是冥冥之中的梦境，就会想到旦增的小时候，想到他看到自己回来了的时候。他受不了这个，一点也不能。小孩儿就应该是骄傲的大土司，是绝对的主宰，他可以是粗鲁的，野蛮的，霸道的，甚至是残暴的，但是唯独不能是可怜的。
　　他不能接受。
　　于是他步步逼近，他逐步妥协，在尚未意识到的各个方面。
　　假如感情是一场博弈，那么主动出击的人即使输了也会是最后的赢家，又更何况是一场早就注定好答案的结局？

　　“起来点，压着我被子了。”罗浩推推小孩的肩膀。旦增从善如流地挪了挪屁股。罗浩扯了扯被子，然后给他扔过去一个角，示意他盖上。
　　旦增顺着掀开了一部分的被子看到了里面的内容，他挑挑眉。“你又穿着外面的衣服上床，外面的衣服多……”脏啊。
　　罗浩竖起来一根手指，“别废话啊，这是我的床，再说就下去。”
　　旦增皱着眉毛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罗浩瞥瞥他，没说话，自顾自翻要看的书。
　　旦增安生了没一会儿，就又开始蠢蠢欲动。先是盯着罗浩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又开始比划被子上的花纹，不是抬起来点身子拨弄罗浩耳朵上的耳坠，就是揪着人家的头发编辫子。没一刻安静。
　　头皮扯得他歪了歪脖子，他嘶了一声。小孩的动作就放轻了。
　　习惯了，说起来有点心酸，但是罗浩确实都已经习惯了。
　　养孩子嘛，和养个猴子有什么区别呢，猴子也得给主人抓抓虱子呢，都是一样的。他翻过一页书。
　　闻到了书籍味道的旦增嫌恶地捂住了鼻子。
　　罗浩看的是一本民族志，巴安地区的，民国时期出版的老古董，繁体字，竖着排版的那种。这是他好不容易淘换过来的影印本，据说是内参资料，花了他大功夫大价钱。但是这书的质量完全和它的身价成反比，也不知道卖家是为了省钱用了什么纸，这簇新簇新的旧书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道。
　　抱着点说不出的心思，罗浩看得很慢，几乎能称得上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咀嚼，他在空白的地方写了批注，甚至还特意为此买了一本繁简对照字典。阅读它的第十八天，他还没有看到他想看的章节。
　　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要看到。
　　这是本旧书，但从某种意义上也在预言着未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没做好“窥探天机”的准备。
　　小孩不满于他总是盯着一个臭东西看个没完，自己被完全的忽视了！这让他接受不了，“罗浩”，他软着嗓子黏黏腻腻地喊，脑袋也蹭上了他哥的肩窝。

　　“干嘛。”见小孩儿腻过来，虽然明知道他看不懂这些，但罗浩还是猛然把书合上了，“你不去干你自己的事情，你过来干嘛？”
　　“我没事情可干。”
　　罗浩听见这话简直要笑出声了。没事情可干？那成天被强巴追着屁股催的人是谁啊？
　　旦增不看他的眼睛，他在他的怀里埋着脑袋，一个劲儿地重复，“我好无聊，特别无聊。”
　　罗浩摸了两把他的头发，小孩儿就像是个被撸爽了毛的猫一样翻了过来，眼睛因为带着期盼而亮晶晶的。罗浩点了点小孩高高的鼻梁，看着他因为痒而眯了眼，然后坏心地说，“无聊？无聊那咱们学习吧，学习最不无聊了。”
　　旦增满脸惊恐地抬头看他，似是不敢相信这人在说什么可怕的话。
　　罗浩微微一笑。
　　“要不，你教我学藏语好了？”
　　旦增的表情更是生不如死。
　　他之前也不是没教过他藏语，毕竟学习是两个人相互的事情。但是罗浩的语言天赋实在是太太太差了，他的舌头和脑子像是长在了两个人的身上，是不能同时控制的两个器官一样，总是脑子说它会了，而舌头说不你没有。罗浩倒是越挫越勇，每天都兴致勃勃，可旦增听着那些奇怪的发音痛不欲生，觉得教一只鹦鹉也比教他来得容易。
　　“要么我学习，要么你学习。”罗浩冲着旦增微笑。
　　旦增捂住了脑袋。这又有什么区别呢，受伤害的都是我啊。

　　到最后也没能学习。
　　旦增反抗的意味很明显，明显到罗浩招架不住——他只要一开始说正经事，小孩就开始捂着耳朵尖叫，直叫到他闭嘴。
　　猴子也没这样的。罗浩烦不胜烦。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时光总是跑得飞快，一小时就像只有一分钟那样短暂，也记不清他们都干了点什么，感觉好像也没能聊了两句天，闹钟就响了。这意味着十点钟到了。现代科技兢兢业业地提醒他们睡觉。
　　罗浩解脱一样长舒一口气，“睡觉了睡觉了。”他开始赶人。
　　“我不困，我不想睡觉。”旦增环着罗浩的腰不想面对这个事实。
　　“我困，我想睡觉。”
　　“你也不困，”旦增看着他，“你的眼睛说你一点也不困。”
　　“我的眼睛说英语，你听不懂，只要我能听懂，它说它困了。”罗浩专心扒拉小孩章鱼一样缠着他的手脚，随口瞎扯。
　　旦增歪着脑袋看着他，“为什么你的眼睛说英语？”
　　“因为它在学英语的时候发现自己喜欢英语，于是它就说英语了。”
　　“它怎么说的？”
　　“I\'m tired.”
　　小孩像是没料到他真的会说英语一样，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唔……”。
　　“听见没，它累了。”
　　“可能是你随口乱说的。”旦增振振有词，越说越觉得有理，“肯定是你瞎编的，你连藏语都学不会你怎么可能还会别的语言。”
　　罗浩叉着腰看他。不是，重点是这个吗大哥？“……总之，不论怎么样，你都该去睡了。小孩子只有早睡早起才能长大个儿。”
　　“我……”
　　“别‘我’了，赶紧睡觉去吧，成天早晨起不来的人是谁啊。”罗浩把旦增拉起来，推着他的后背把他推出了自己房间。
　　“行吧。”旦增恋恋不舍，他抱着门框，站在门口，坚持要看着罗浩关门自己才进去。
　　“咱俩就住隔壁好吗……弄得跟有多远似的。”罗浩利索地转身。关门关到一半，才想起来吃饭的时候被自己忘了的事情。他把门重新拉开。小孩还抱着柱子看着他。
　　“那什么，”罗浩摸了摸自己鼻子，话还没说就先有点心虚，“我下下周回去一趟啊。”
　　“嗯？什么？”旦增没听清。
　　“我下下周回去一躺，大概得有一周左右吧。”
　　“去哪儿？”旦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罗浩抱着胳膊清了清嗓子，“回我家，回去答辩，总得让我拿到毕业证不是……”
　　“不行！”小孩的态度超出预料的激动，他的眼睛一瞬间就红了，转来转去，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不行，绝对不行！”
　　罗浩皱着眉毛看着气哼哼转圈的小孩。
　　“别咬嘴唇。”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