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93、第九十三章 乖乖的

　　罗浩伸手捏了捏小孩有点凉的脸颊，把他不自觉咬紧的嘴唇从牙齿间拔出来，“不可以咬自己。”
　　他看着听见自己要回家就刹那间变得癫狂的旦增，有点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我又不是不回来了，之前的时候我不是也出去过很多次？就刚刚看的书，那不是也是我前一阵出去买回来的吗？你不要这么激动……”
　　“那不一样！”
　　小孩的声音很大，罗浩感到自己的耳膜鼓动了一下。罗浩连忙拉着旦增的手，希望这样能让他平静一点。
　　他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要回家的事情能带给他这么大的影响。
　　他之前的时候，大概是在上个月，也出去过好几趟，买书，或者是一些被小孩吃完了的零食，有时候时间晚了，他也会在镇子上过夜。那时候旦增的状态都表现的很正常，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他甚至觉得小孩已经不治而愈了。
　　“不要咬嘴。”罗浩再一次把嘴唇从他的牙齿间抠出来，“有什么事情、或者是你怎么想的，你就直接跟我说，不要这样子。”
　　旦增看着他，眼睛通红，鼻翼翕动着，重重地喘息。他的嘴唇像是钢条一样绷得很紧，稍一不注意就会发现它们又钳住了嘴唇。
　　“你不能走。”他死死拉着罗浩的手。
　　“我不走，我不是答应过你？我只不过是回去答辩，很快就会回来的。”
　　“那也不行！”天知道你在那个地方还会折腾出来点什么事，天知道还有多少人想要跟我争抢你的位置！去镇子上真的是只为了买书吗？别骗我了，根本就不是！那是一个只有你们才知道的据点，你是去联系他们的！
　　旦增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没一句是真能说出口的，他要怎么解释自己清楚地知道男人在远方的一举一动呢？只要说出来就是自投罗网。但是不说的话，这个人真的走了那怎么办？听听他说的话，“答辩”，他可太清楚这个词了。这个词的出现就意味着完结，男人的调查完结，学业的完结，还有他们的完结。毫无疑问，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因为那些的完结而一并完结掉。他简直想不出来有什么继续存在的可能。
　　但这怎么能行呢！他看着罗浩，有一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憋屈感。
　　罗浩看着小孩，感觉现在跟他是说不通了。这人不等自己解释清楚，光听个开头就在那儿叫着不行不行，这还要自己怎么说？
　　他想着离自己出发的时间还久，想着总能潜移默化地给他灌输进去这个信息，于是也就不急于这一时一刻。
　　“你冷静一点，旦增，冷静一点。”罗浩晃了晃他们之间牵连的手，他的劲儿太大了，弄得他有点疼，“这不是什么大事。”
　　“当然！”困兽一样的小孩勃然大怒，“对你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大事！是啊，你冷静，你冷静得很呢！”
　　罗浩皱着眉，“不是对我来说……这本来就不是个大事，对谁来说都是这样。”
　　“……我以前又不是没出差过，你就当现在我也是去出差就对了。” 这人又开始咬自己的嘴唇，罗浩轻轻打了他一巴掌，“时间不会很长的。”
　　“哈。”旦增似是想说什么，他张嘴又闭上。
　　“不要掐自己！你还要我说多少次？”罗浩拍开他攥紧到骨节发白的手。
　　“要你管我！”旦增像是被打断了思索一样狠狠瞪了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他道：“你给我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你几天之内回来。”
　　“这我哪儿说得准啊，都还不知道有多少流程要走呢。总之我肯定会尽快的。”
　　“尽快是几天？你给我个准数。”
　　罗浩深呼吸。已经没办法跟这人沟通了。他转身就走。
　　回卧室，关门，摔门的声音闷闷的，不对劲，他回头看了一眼。一只手在门缝里卡着，手指还不住地动弹。罗浩一个脑袋能有两个大。紧走几步过去，把门推开，小孩的手落下去，一张脸映入他的眼帘。光看下巴，小孩害羞似的抿着嘴，下嘴唇一排整整齐齐的牙印，虎牙的位置有两个小血洞，正往外汩汩地冒着血。往上看，红彤彤的眼睛带着点不甘愿，要哭不哭地挂着点眼泪。
　　罗浩是真拿他没办法。
　　“你到底想怎么样。”罗浩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要你的承诺。”
　　“我怎么给你一个承诺？我现在都弄不清楚究竟要怎么着呢我怎么给你承诺？！别咬了！说了怎么不听呢！”
　　动作先于思考，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巴掌已经落在了旦增的脸上。可能是带着点憋闷的激动，耳光的声音响亮。
　　“……那什么，对——”罗浩也被自己弄出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他凑过去想要摸摸他的脸，小孩往旁边一躲避开了他的手。
　　时间拉长，罗浩从没有觉得自己的视力这么好过，他看见旦增的眼角亮晶晶的，鼻子抽动，扯了扯嘴角，像是个嘲讽的笑，然后转身，跑回他自己的卧室，摔门的声音震天响。

　　自此，他们开始了冷战。
　　这是罗浩第二天早上发现的。
　　他醒过来，穿衣服喝水，去叫小孩起床，可刚推开卧室的门，就看见一个头上冒着白气，身上湿漉漉的小孩从外面跑进来，他们互相盯着彼此，没人说话，好像突然开始了一个谁先动谁就输了的比赛似的。在罗浩的目光里，小孩明显变得愈加不耐烦，他开始抱着胳膊用鼻子重重地喷气，脚掌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地踩着点。罗浩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矗立在这里唯一的缘由，只是因为自己挡了他回房间的路。
　　小孩开始闹别扭，单方面的。他不理罗浩发出的一切示好的信号，不跟他一起活动，甚至在吃饭的时候，也要把桌子搬到离他最远的房间角落。他身体力行地表现他们已经“绝交”了。
　　毫无道理的生气。罗浩看得有点好笑。
　　自己总不可能为了让他不生气就编出来一个时间，这要是万一没在约定时间里回来，他不更得是直接闹翻了天？
　　这时候需要长辈先低个头先道个歉。只要出现一个台阶，小孩就会顺着下来的。罗浩可太知道青春期的小朋友是怎么一回事了。吵架嘛，吵得就是情绪，情绪没了，这架不就吵不起来了。
　　他在官寨的各个地方游荡，准备捕捉旦增的身影，但是小孩就跟故意跟他捉迷藏一样，只在吃饭的时候能见到他远远的一个剪影。即使是这样，在他端着自己的盘子走过去的时候，小孩也会立马放下正在吃的东西，站起来就走。罗浩实在没办法。
　　守株待兔。他只能采取最笨的方法，他躲在旦增的门口，等小孩回来。
　　事实上这个方法很有效，他一下子就抓住了好些天没正经见过的小孩，也一并抓住了他明令禁止但总被阳奉阴违的事情。
　　罗浩拽着旦增吊起来的胳膊，眼睛都在喷火，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点，“这是怎么回事？”
　　旦增满不在乎，“啊，就是这样啊。”
　　“这样是哪样？你又去那个小黑屋了？！”罗浩想要看着旦增的眼睛，但是小孩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他逼问了很久，没有丝毫有用的信息，他的怒气在不以为意的态度中攀登到顶，然后在一声没头没尾的嗤笑里爆发。
　　他走到桌子前，举起那个旦增很喜欢的茶壶，用力摔在地上。他俯下身，捡起来一块最大的碎片，撸起袖子直冲着胳膊划了过去。鲜血顿时溅得老高。
　　旦增跑过去，他想要把那条长长的伤口捏住，让它不要再往外流着那些可怕的东西，但是他的手指刚碰到男人的肌肤就被烫了回来，他看着男人小臂的肌肉不受控地痉挛，手忙脚乱简直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他几乎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
　　“记住了吗旦增，”罗浩终于对上了小孩的眼睛，他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不可以伤害自己。记住了吗？”
　　旦增胡乱地点着头。
　　做错了事情就要有惩罚，只有痛过难受过才会长记性，罗浩对此深信不疑。
　　于是吊着胳膊的就变成了两个人。
　　小孩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要说冷战结束了，但他还是不怎么说话，要说冷战仍旧继续，他们又已经恢复了往日的亲密。说不上哪里奇怪，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是怪怪的。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到了罗浩要走的前一天晚上。
　　因为胳膊的缘故，锻炼暂停，罗浩也好久没正儿八经的洗过澡，他头发油得都快能炒菜了。惦记着马上要回家，罗浩在床上辗转了半天，怎么都睡不着。觉得自己的胳膊已经结痂了，只要小心一点就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于是他下床，用可怜巴巴的一点热水艰难地洗了个头发。洗完了，神清气爽，就更不困了。他一只手擦着头发一只手端着脸盆，哼着歌轻轻踢开了自己的房门。抬头一看，应该已经睡着了的小孩正坐在床上抱着被子等他。
　　罗浩挑挑眉毛。
　　走过去，小孩自发地给他让出来里面的空间，无比顺手地接过了毛巾，在他脑袋上一顿瞎揉。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小孩是比他更严重的伤，可就是比他恢复得还要快。难道这就是年轻的优势？
　　“你好好在家里呆着，该看书看书，该学习学习，听见没？”随着毛巾一起摇摆的罗浩嘱咐道。
　　旦增的视线落在罗浩椅子上的那个背包，“嗯……”
　　“不许再干这种事儿知不知道？”罗浩晃晃自己受伤的胳膊。
　　“嗯……”
　　“按时吃饭，记得吃钙片。”
　　“嗯……”
　　“多吃蔬菜，多喝水，每天都要吃鸡蛋，记住了吗？”
　　“嗯。”
　　说了一会儿，罗浩就闭上了嘴，他消失不见的困意在小孩规律的按摩下卷土重来。旦增见状，把毛巾扔到一边，跟男人肩并肩躺着。
　　旦增看着看不清的房顶，睡意全无，他轻轻叫，“罗浩。”
　　男人的声音迷迷糊糊的，“嗯？”
　　“你要给我一个承诺。我要你的承诺。”旦增揪住了罗浩的衣服，“我喜欢你！”
　　罗浩翻了个身，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叹气，“……我知道。”
　　“我是你喜欢的第一个人，但绝不可能是唯一一个，你懂我的意思吗？”
　　“——你太小了，那样的年轻，还有那么多的东西没有看过……‘承诺’不是你的依靠，那会是你的枷锁。你知道吗，世界其实是很大的，像我一样的人也有很多很多，你会遇见更棒的人，遇见不同的故事，你自己就会是你最想要的传奇。你还这么小，不应该只吊在一个人的身上，那对你来说太不公平了。”
　　“不！不是这样的！”旦增几乎要趴在罗浩的身上，“没有别的人，也不会有别的人，我只喜欢你！”
　　旦增的手揪着他的衣服，他想要把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就算是他能遇见更多的人，但是那又怎样呢，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给我一个承诺，你说过的，只要我想要你就会给我一个承诺的！”
　　罗浩摸摸他的头发。
　　旦增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他的动作僵住，心不断沉下去。
　　“好好在家里呆着，等我回来。”
　　才不要！旦增撇过头去，他的鼻尖酸得要命，一点也不想理这个坏蛋。他听见那人叹了口气。该死的，他都奔向他的新生活了他又有什么可叹气的？只有自己才有权利难过好吧！
　　窸窸窣窣，旦增趁着有声音作掩护，使劲儿吸了吸鼻涕。
　　然后在下一秒，他的脸颊被人捧住了，一个吻印了上去。
　　“乖一点。”
　　“等我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