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8、第八章 跟个大鹦鹉似的

　　罗浩被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人给吓得蹦了起来，相机悬在半空，然后重重地砸在他的身上。肋骨的疼痛让他或多或少恢复了些理智，可这岌岌可危的理智，在他发现吓了自己一跳的人，有着一张被五彩珠宝裹了个严实，且面无表情的冰块脸时濒临崩溃了。
　　他的胆小他的愤怒在那人平静的目光中无所遁形，在珠光宝气的他面前，自己活像个灰头土脸的小丑。
　　罗浩的愤怒因此达到了最高峰。

　　他虚张声势他张牙舞爪：“你干什么，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吗！我跟这儿正忙活着呢，白长那俩大眼你没看见？悄没声地走我背后就算了，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你没看见这儿是什么地儿？这是禁地！瞧瞧这木头，比我岁数能大八百年！别以为你穿得跟个五光十色的大鹦鹉似的我就怕你！这我要是被你吓的一脚踩空了摔下去，我可告你，我家还一个妹妹呢，你且有的赔！”

　　罗浩跟个机关枪似的一顿突突，也没想着这人能不能听懂，喊叫了一通，才慢半拍地想起来门口还有个老疯子。想起来的刹那，他的声音就低了下去，眼神乱瞟，话跟含在嘴里似的嘟囔：“……你少吓唬我，我可不是什么好惹的……”

　　他一手指着那个大鹦鹉，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人定在原地似的，一边扶着栏杆飞快地探头瞟了一眼。看见那个影子没在官寨门口，才放了心，于是声音不自觉地又扬了上去：“……哼，到时候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叉腰说完，见那边的人没动静，才发现那人还在原地以刚才那个姿势盯着他。
　　跟尊雕塑似的。

　　怎么会有活人这么长时间不动弹的？而且，而且就算是这大鹦鹉听不懂自己说的话，那也应该能感知出来自己刚才“不友好”的语气吧，他怎么能无动于衷呢？
　　等等，他不会，不会真的是……

　　罗浩硬着头皮装作闲庭信步的样子往前走，若无其事地拉开了和那人之间的距离。
　　大鹦鹉看着他“无比自然”的小碎步，挑了挑眉。

　　罗浩站得远了些，他的手握在相机上，两脚岔开，摆出来一副随时都能跑的动作，这才敢拿正眼看着那毫无变化的人。看看他，再看看自己的奇怪架势……他感到脸上发烧。
　　自己现在怎么竟沦落到需要拿着相机壮胆的地步了！自己可是纯种的大老爷们儿啊，怎么能够被这样轻易地吓倒呢。

　　在此前的二十八年里，他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胆小的人，起码没觉得自己和什么不可说的东西能有什么直接的关联。但是自从自己决定来这儿调研，好像一切的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
　　从一开始还来这里的车上时就有人告诉他这儿闹鬼，那时候的他自然是不信的。作为一个接受了高等教育的战士，自然不会被这些杜撰臆想出来的牛鬼蛇神所打倒。
　　但是当他自己真的来了之后，只感觉自己无神论的坚定信仰在一点一滴被磨灭。
　　从亲眼见到了的奇怪官寨，到门口的老疯子开始，还有现在这跟个大鹦鹉似的男的——
　　不论他们是不是真的“有问题”，就单说这种神出鬼没的行为模式和不可捉摸的精神状态，就叫他十分惊惧。
　　他已经不想细思这一切行为的背后有着什么样的、合理或者不合理的深层逻辑，现在的他只想着赶紧结束自己的调研之行，回归自己熟悉的安全的城市生活。
　　他眯着眼，很艰难地直视那人。

　　好违和……
　　虽然他知道这里是和他生长的环境截然不同的文明，但即使是在这里，也很少能够见到一个这样的男人。
　　“大鹦鹉”穿红挂绿，珠宝像是不要钱似的堆在自己身上，一只耳朵上就有五个坠子。脖颈上绕着层层叠叠的珍珠。他的头发披散在肩头，每一缕发丝都用珊瑚细细密密地绑着。脑门上顶着一颗硕大的玛瑙，那宝石的数量之多叫人看了都替他的细脖子担忧。
　　再往下是不知道什么动物皮毛做的藏袍，藏袍用金银线绣了八宝图，在阳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地发着光。靴子就更夸张了，罗浩发誓，他绝对看见这大鹦鹉在鞋面上镶的一排绿松石了。

　　那靴子看起来太棒了，罗浩已经冻木了的脚羡慕地在靴子里蜷缩了一下，如此的厚实，光是看着那皮毛滚边，都能够想象得出那会有多么温暖。
　　悄悄摸摸打量人家半天，那人就真跟个雕塑似的，不说话也不动弹。罗浩反倒不害怕了。
　　真的很难想象会有这么有钱的鬼啊。
　　这么有钱了还要当鬼吗？
　　这不科学。
　　来吧来吧都来吧，随便是什么都来吧！反正我全身家当加一块儿还没人家一只靴子值钱。
　　哼哼，一个大老爷们儿整得这么花枝招展做什么，求偶吗？

　　“爷们儿”，没错，是男人。
　　讲真的，判断他是什么性别这事儿废了罗浩好大的功夫。毕竟想要在“一堆”宝石的下面发现那人的脸，也是个挺困难的事儿。
　　瞧这小鼻子小脸的，也太精致了，这还能算是个爷们儿吗？看着还那么矮……保不齐就是首饰太沉给压得不长个儿了呢。
　　这种类型的奶油小生最近是有点流行，罗珺喜欢的那个明星叫什么来着？也是这种类型的。
　　但是，这可是在藏地！他这种长相应该很少有女孩子喜欢吧！

　　浓眉大眼就跟朱时茂似的，那才叫男人的俊美。罗浩想起来自己那张已经看了二十八年的脸，稍稍找回了些丢失已久的自信。
　　自此，自觉也不差人家啥的罗浩看着人家的华服也不眼热了，看着人家靴子也不羡慕了。他挺胸抬头。
　　男人，就是要有担当！自己弄一身乱七八糟的挂上算什么，能让自己女人挂满那才叫本事呢！
　　他瞥了那人一眼。

　　“哎，小孩儿，”趁着这股气冲云霄的自豪劲儿，他冲那人摆手，“过来！”
　　旦增眉毛挑得更高了。这人叫谁呢，叫我呢？
　　反了天了！

　　“来，过来嘛。”
　　旦增没搭理那人的招呼，他转过身去不看他。
　　他看够了，刚才那人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憋笑的，跟看大戏似的，还算有点意思。但现在这人恢复正常了，就跟一般人一样没劲了。
　　没劲。
　　他背着手在长廊上溜达。

　　罗浩见叫不过来，耸了耸肩没在意。
　　这人看着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还是个小孩儿呢，小孩儿嘛，叛逆期嘛，他懂。
　　哪儿有鬼还有叛逆期的？
　　这下子他是真安心了。
　　安心了，看着那个背影就有点不好意思。刚才刚见面，就给人家小孩儿劈头盖脸一顿骂，人家保不齐也不是成心想吓唬自己的呀，那这不是自己冤枉人吗。
　　看着那小孩儿，怎么竟然有下楼的意思。下楼？太危险了，那可不行！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去拉住他的手。
　　没成想，自己刚碰到那小孩，下一秒他的手就被小孩儿狠狠甩开了，还收获了一枚恶狠狠的白眼。
　　罗浩盯着自己泛红的手背愣了两秒，心想小孩儿看着小但劲儿还挺大的。
　　见那人还有继续往下走的意思，他忙开口阻拦：“哎你别……哎呀小心点儿，这个楼梯很不好走的，哎呀别走那么快！小心点儿小心点儿，哎呦，可不兴这么使劲儿跺脚啊，这木头都不知道多少年了……”
　　“那个，刚才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骂你，你突然跑我后面来了我没发现，给我吓了一跳……对不起啊！哎呀慢点走慢点走嘛，等等我。也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但是，真的对不起啊小孩儿。”

　　小孩儿……？大胆的奴隶！
　　旦增抬手就想抽他，但他扬起的手在看到了一张呵呵笑着的傻脸时却落不下去了。在手碰到了自己的衣摆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他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不受控了的手，黑着脸用指甲狠命掐着手掌心。
　　这人一定是个能蒙惑人心的鬼怪，竟敢作祟到自己的头上来了，可不能便宜了他！
　　他心里盘旋着一百零八种折磨他的念头，每一个都能够把那人脸上的傻笑撕碎。
　　不要再笑了不要再笑了！他的手心沁出血来，眉间凝聚着风雪。男人，这个蠢男人，不要再笑了！
　　那笑是多么丑陋碍眼啊，打他都是轻的，这种只知道傻乐的人就不应该存在。
　　碍眼，碍眼！
　　要敲掉牙齿，拔掉舌头，撕裂嘴唇，让他在自己的手里扭曲融化成一滩烂泥才算好……

　　“……你想去哪儿，二楼吗？还是四楼比较好看的哇，” 罗浩扶着旦增的肩膀硬生生给正下楼梯的他换了个方向，“咱们还是去四楼吧你看下面好黑的，而且下面还有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来的老疯子……”
　　“你也是自己偷跑过来的吗？这儿可是禁地诶，你也敢跑过来？”
　　旦增厌恶地抖了抖肩膀，但那人的手却好像跟缝在了上面一样丝毫未动，他瞪着那没大没小的男人。
　　罗浩感受到他的目光，揉了一把小孩儿的脑袋。嘿，别说，可真够硌手的。
　　“来来来，咱们到四楼来嘛。有你在这儿我就没之前那么害怕了嘿嘿嘿嘿，你是谁家的孩子呀？我是来这边调研的，我叫罗浩，我现在住在村长家，欢迎你有空了来找我玩儿。”
　　“哎呀，你是不是听不懂汉话啊？那这可难办了，我也不会说藏语啊……应该能听懂一些吧，应该上学了吧？怎么没反应啊，一点都听不懂吗……”
　　旦增看着那人不规矩的手和碍眼的笑，心里烦躁极了，为什么有人能一直笑呢，为什么有人还敢在他面前笑呢，大逆不道！

　　他真想、真想把那人的脸皮撕下来丢去喂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