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59、第五十九章 动摇

　　罗浩是有着模模糊糊的印象的，不论是擦身体还是喂饭，他能感觉到旦增的存在。他拼命地想睁开眼，但是自己像是被关进了套子里一样挣脱不出。
　　小孩一定很害怕吧，在发现自己怎么也叫不醒之后。
　　他的意识时有时无，隐约听到小孩在说自己发烧了，这才知道自己可能是发烧了。发烧了吗？他其实没什么难受的感觉，反倒还挺舒服的，整个人像是泡在了热水里，随着水波上上下下，什么都不用想。
　　他是真的没想到小孩还能给自己擦身子——虽然不知道真的擦了没有，他的记忆只留在小孩把毛巾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自家养个孩子也不过如此了，养儿防老，养儿防老，没想到这还没老呢，就指望上了。

　　挺欣慰的。他一开始还以为小孩不会管自己呢。毕竟一直以来，小孩好像都只会抱着他嗷嗷乱叫。他有一瞬间是真的害怕，怕小孩觉得自己不起来跟他玩儿，然后就又扇他巴掌或者给他关小黑屋里去“惩罚他”，他真的能干出来这种事！
　　要真再这么折腾一回，他还抱怨个什么劲儿啊，有什么不满的直接留着跟上帝说得了。
　　他以为的最糟糕结局一个都没有发生。能够躺在床上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好孩子，孩子长大了。也算是他没白疼，好歹有个人样了。

　　现在想想，小孩儿正常的时候还是挺招人稀罕的，小模样长得好，做事儿也挺认真的，要是真是自己儿子，其实他一点儿也不吃亏。就是这个病。
　　病，罗浩怎么想怎么都觉得那是一种病，倘若在“魔鬼”只是一个形容词的前提下。也不难想象，小孩儿被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身边儿的所有人，以及整个环境，没一个能逃脱得了干系的。被“钢铁妈妈”哺育长大的猩猩还得犯点毛病呢，更别提连个妈妈都没有的他了。
　　看上去像是自己在找借口给一个无人性的暴力狂开脱。
　　天知道他真是这么想的！

　　罗浩你也是要疯啊罗浩，一点脾气和自我坚持都没有，烂泥一滩，烂人一个！给你擦了两下身子你就感激涕零啦？怎么不说要不是他，你还不至于被人这样对待呢！你真完蛋，彻彻底底的！
　　但是、但是人家可是土司老爷啊，伺候人的护工有的是，但是土司老爷可就一个啊。
　　这一下，脑海里再翻涌的念头都聚不成气候了，土司老爷、唯一的土司老爷占据了他昏迷中本就不多的思想的全部份额。

　　人和人的交往就是要真心换真心嘛，没白疼他。

　　旦增攥着罗浩的手，放空地盯着帐顶看了很久，怎么也想不起来某人那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他真的有件红外套吗？或许是他的吧。不然在这里怎么可能出现那样刺眼的颜色？
　　他从来没觉得那人那样高兴过。他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他的一个算得上是无稽之谈的梦境，还是某个未曾发生的现实。
　　假如那人没有买到那个被自己弄丢的耳坠，假如那人买到了耳坠但是自己没有戴上，假如他被流言蜚语或者是门口的多吉吓怕了没能进来，假如他没能走上四楼，假如他没能在那个雪夜跑回来，假如他死在了这里。
　　每一个分支都能演变成一个崭新的故事，而在万万个故事当中，只有这一个故事里有他的同时还有自己。

　　他盯着帐顶的花纹，但是眼前却都是那人的笑。
　　那个笑容看上去很熟悉，他不排除是因为自己回想了太多遍的缘故，但是总有，总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性，是它曾经也在他的眼前真实地出现过吧？
　　那是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呢？
　　他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要是自己在那个女人的肚子里的时候，能用脐带把自己勒死就好了。在肚子中的生活他没有印象，在有印象后的生活还不如不活。每天都在思考今天是不是个适合结束生命的好日子，想着想着，那人就出现了。
　　他出现之后，他又想，或许人就是这样的。假如当一个人拥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的时候，其实是怎么都不会快乐的，它只会让痛苦更加痛苦，连明确拥有的幸福都变得不那样幸福。

　　往回看的时候，往往会觉得不要再经历这样的事情了，不要再认识谁了，但是在已经过去了的“当下”来说，相遇的瞬间、共同经历的过往，每一个都是真实存在的，每一个都是真真实实的幸福。因为那人的出现，开始让他觉得站在未来的时间点对过去评头论足，本身就是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
　　或许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和某人相遇的考验呢。他那时候是真的这样认为。
　　但是现在，他开始动摇了。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上一次见到那人笑是什么时候。
　　或许自己是真的做错了。就像是不能拿着之后的痛苦来绑架过去的自己一样，也不应当拿着未来的幸福去要求现在的人快乐。更何况幸福本身可能就是个从没存在过，也必将不存在的幻觉。他能拿什么东西去要求他的罗浩快乐呢？他甚至现在还被自己放任着躺在那里，自生自灭。
　　有些人的尸骨上可以开满花，而有些人的胸膛却只能成为蛆虫的暖房。不应当如此的。假如把他绑在自己身边的条件是死亡，那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绝对会的！但是倘若要是这个人没能死掉呢。

　　旦增看着罗浩，目光复杂。自己会杀掉他吗？还是囚禁他？
　　在那个没有自己出现过的世界里，他过得好吗。
　　或许自己不存在，一切才会好起来。
　　他碰了碰男人冒了一层汗珠的脑门，烫得吓人。
　　假如他要是真的死掉了，那男人和那些奴隶们还有区别吗？
　　自己喜欢的究竟是这个老男人的躯壳，还是里面装着的不知道什么样的东西呢？
　　那时候他的怀抱还会温暖吗？
　　旦增咬了咬牙，一步一顿动作缓慢，他把自己耳朵上的耳坠摘了下来，一颗一颗挂在了罗浩的耳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