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4、第四章 一切谣言都是纸老虎

　　罗浩，男，二十八岁，民大建筑学研究生在读，不抽烟、喝酒、赌博，为人真诚，与人和善，打小就是十里八乡有了名的乖孩子，从未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但是现在，罗浩站在漆黑的巴安村口，他现在开始觉得自己干得这事儿有些出格了，不仅仅是出格，简直格子都快要被他横冲直撞地打烂了。

　　吴尚友的声音鬼魅一般缠着他，瞅准个空隙就往他的脑子里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他哆哆嗦嗦得不成样子，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要脑子一热就拎包直奔巴安！

　　“……那房子烂了半边，这其实没什么的，那个年头的房子，到现在了，最起码好几百年，怎么不得烂点儿啊？但是奇怪就奇怪在那房子只烂了半边儿！烂的那边都快烂完了，木头都朽得不成样子了，但是好的那块边上的刻花都还能看着呢！你就说吓不吓人。真的特别邪门儿。”
　　“我跟你讲，真的不能去，你知道他们都有个高高的那个，对对，就是那个，碉楼！就是碉楼，建的高高的，四五十米的那种。要说那官寨的吓人程度一般的话，这个碉楼是真害怕！”

　　“那时候我刚来……语言不通，成天一个人呆着。我不就住在巴莱嘛，就在巴安上面一点，有一天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实在太无聊了，就自己晃悠着跑到巴安了。”
　　“到了巴安，我一眼就看着那个碉楼了，那么老高，简直跟能通到天上一样。村子里没人，太阳正晒呢，我一路走一路瞧，我想着这东西看着这么旧，怎么也算是个景点吧，我还想着会不会有人找我要门票呢。那天我可就往兜里揣了两块钱。”
　　“然后？然后当然是没人找我要钱啊哈哈哈哈，谁家禁地门口还售票的哈哈哈哈哈。我就顺着大路走，没多久就到碉楼底下了。”

　　“……我看没人，就直接往里面进了。偷偷摸摸的，我也不敢出大声儿。我跟你讲，哥，那地儿真不对。那时候是八月啊，大太阳天儿！我脚踏进去的一瞬间，瞬间就变了，一股小凉风直冲着我脖子就来了。太阳还在，但是跟遮了层东西似的，温温吞吞的，就好像是……就好像是变成了个灯泡子似的，光有亮儿，没热乎气儿了！”
　　“那时候我还不懂啊，也没觉得有什么事儿。可还没等我穿过官寨到后身儿的碉楼呢，狂风大作，那风一瞬间就起来了，打着呼哨猛刮，怎么听怎么都跟人的惨叫似的。”

　　“我顿时就跑不动了，顺着墙根儿直往下出溜。那是石头墙，石头的触感你也知道，结结实实的，可当我正扶着墙往下走呢，手边儿上的触感不对了，突然就变得特别柔软，摸上去还滑溜溜的，我简直以为我是摸到了一条蛇！”
　　“但是再看过去，那确实是石头墙没错啊，墙角还有蜘蛛网呢。我吓死了，头也不敢抬就往外傻跑。”
　　“就在我踏出官寨大门的那一瞬间，风停了。太阳好像又掀开了面纱一样，晒得我脸发疼。”

　　“我站在门口，一身的冷汗，回家就生了一场病。足足病了半个来月，吃什么药都不见好，后来我爸还给我找了个藏医来着……”
　　“我后来听人说，那个官寨真的有问题，其中有一任土司，好像是第十四代还是多少代的，他好像是精神有问题，特别喜欢虐杀奴隶……杀人为乐的那种。老人们都说是被他杀死的人的冤魂出不去，还跟那儿飘着呢！”

　　“哥你想想，你家门钥匙还不给别人呢，你家还不让别人随便进呢，人家大土司的地盘儿人凭什么随便让人进啊？”
　　“哥你可是高级知识分子，是国家的栋梁，咱可犯不着跟他一个死了能有几百年的老玩意儿赌命死磕。我一米九，一百八十斤，从里面转了一圈出来了，还得在床上半死不活大半个月，不是我说，就哥您这小身子骨，进去一趟怕不是得出来躺上个一年啊？值不值当的啊……”

　　罗浩攥着书包带子哆哆嗦嗦地站在村口等人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已经把吴尚友在车上说的话想了百八十遍。
　　毫不夸张地讲，在车上的时候他还能信誓旦旦地说这都是臆想出来的，这都是封建迷信。可当他真正站在了这片混合了粪便和烟火味道的土地上时，看着蛰伏在深蓝色夜幕中的巨大影子，他是真说不出来“都是封建迷信”这样的话。

　　或许是天太黑了的原因吧，毕竟黑暗总是能放大人类对于未知的恐惧的，罗浩疑心自己也听到了像是惨叫一般的凄厉风声。
　　他举着那个又没了信号的所谓的诺基亚“旗舰靓机”，像是举着自己惴惴不安的一颗心。

　　不是早就跟村长沟通好了吗，村长怎么还不来接自己啊……？
　　人都有软弱的时候。他想起来在下车前，吴尚友蒲扇一般的巴掌握上自己肩膀时的感觉。想起来他带着怜悯的眼神，罗浩心中后悔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是活着重要还是学历重要呢？
　　如果是拿命和学历来比较的话，那当然还是……
　　当然是学历！
　　罗浩紧了紧书包带子，向前迈了一大步，走得视死如归。
　　他给自己壮胆：“一切谣言都是纸老虎，革命战士决不能向牛鬼蛇神妥协！”

　　“……欧呀。”
　　“啊——！！”

　　一束手电筒的光亮了，一张面色黝黑憨厚无比的脸就在手电筒的光下笑了。
　　罗浩好悬没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直接送走。

　　“欧呀，是小罗吧？我是尼玛村长，我在这接你。”
　　罗浩压根没看见这儿什么时候多出来一个人。他捂着自己被吓得快跳出来的心脏，抹了一把生理性的泪水，舌头和牙齿打架，简单的一句话说得结结巴巴：“尼玛叔叔……我是罗浩，王鹏老师的学生，这是我的介绍信……”
　　“欧呀欧呀，”尼玛村长揽过他的肩，“太冷了，咱们回家，先回家，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