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2、第二章 没给汉族兄弟丢人

　　窄窄的山路没有护栏，经验老道的司机把汽车开出了飞天般的感觉。
　　罗浩手里攥着的书随着起伏的路面纸张纷飞，文字变成蚂蚁，蚂蚁在纸上跑来跑去，搅得他脑袋发花。不能看书了。他啪地一声把书合上。
　　在车上看书实在是太艰难了。
　　人群把罗浩挤得几乎是贴在了车窗上，他甚至能够清楚的看到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离他究竟还有着几厘米的距离。
　　好险好险！早知道这么惊险就不跑这么远来调研了，别再给自己摔下去。
　　但是看着周围人一副司空见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夸张了。
　　或许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吃惊的事情，或许刚才那个并不是漂移，是他头晕了眼花了精神错乱了也说不定呢。他放下了紧紧抓着前排座椅靠背的手。
　　或许悬崖是假的呢。

　　怎么可能！

　　在一个差点使他飞出去的大转弯之后，他宣布今天他的手将和前排座椅焊在一起了。
　　天知道自己怎么就一时想不开决定来这儿。天知道自己怎么当初就选了这么个研究方向。
　　罗浩看着满车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的藏族人，心里后知后觉地升起了点懊悔的意思。
　　早知道……早知道也得来啊，为了毕业。
　　唉——
　　想想自己那刚混过去了的开题报告，再想想自己那还没动一个字的论文，他发出了声长长的叹息。
　　唉，为了毕业！
　　罗浩看着正在吭哧吭哧地爬盘山公路的小车，理不清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感觉。

　　才刚十一月，山里就有积雪了。罗浩的衣服穿薄了，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唉，要是导师别那么热心给自己介绍对象就好了，自己也不至于就这么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连衣服都没多带两件。

　　许是山太多了的缘故，刚攒钱换的诺基亚N95竟然一点信号都没有。罗浩惦记着一听说自己要出去，就开始锣鼓喧天地闹腾的罗珺，怎么想怎么都不放心。可看着跟块砖头似的手机，他毫无办法。
　　大巴车前方有个红彤彤的数字时钟，罗浩盯着它，心里暗自盘算到县城还要走多久的时间。
　　等到了县城，车子会停四十分钟，自己可以打个电话，然后再去买点必需品。这趟调研之旅就暂定一个月吧，时间太短弄不出来东西，时间太长罗珺这破孩子又让自己放心不下。
　　唉，挺大个人了怎么成天都不着调呢。

　　到了县城，车子嘎吱一声停了下来，他刚踏出车门就接到了来自导师的电话：“哎，老师，放心吧我现在已经到县城了，估计还有四个小时左右就能到寨子里了。”
　　“你注意保暖啊，多穿衣服，我看最近可是降温……还有就是，买点白糖。”
　　“白糖？”
　　“白糖。”老师肯定，“叫你买你买就是了，多买点，有得用呢。”
　　罗浩不解：“买白糖干什么啊？绵白糖还是……？”
　　“冰糖，一定多买点啊。”信号不佳，老师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罗浩只能抓取到再三强调的“冰糖”两个字。
　　罗浩连忙应下来。心里想着这难道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奇怪的习俗吗？

　　和导师通完话，一看表，十几分钟过去了，他连忙把电话给妹妹拨了过去。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听。
　　“珺珺啊，”听见了妹妹声音的罗浩脚步顿时就停下了，在街上跟个电线杆子似的傻杵着，“吃药没呀。”
　　“什么？”电话那头闹哄哄的，“哥你大点声儿！”
　　“吃——药——没——呀？吃药！”
　　“知道知道！还有事儿吗！”
　　罗浩的眉头拧起来。

　　“珺珺你干什么呢？别瞎闹，不要跟他们出去蹦跶，更别去什么卡拉OK之类的地方。不要跟他们出去瞎混，对，不能谈恋爱！我瞧着你有几个朋友可不像是乖孩子，身边的女生来来回回的，那可都没有一个熟脸儿，我们珺珺这么漂亮……”
　　“行了行了哥，我这儿太闹了听不见你说话！咱们改天再打吧，啊？你这才刚走几个小时啊？咱早上还一块儿吃的锅贴呢！真是够瞧的。”
　　“没什么要嘱咐的了吧？没了我挂了啊，他们都等着我呢！”

　　“哎哎，谁说没了，我还没说完呢！珺珺，不许挂！珺珺！可不能出去跟他们乱跑着玩儿啊……”
　　“好了知道了！我都二十了哥，你就甭担心了甭管了，我能照顾好自己！好，知道了，知，道，了，吃药！好，行，就这样吧！”

　　“罗珺！刚说你几句你就不耐烦！哥哥能害了你吗？想当初爸妈走了，你才丁点大，就知道抱着我的腿哭……”
　　“得得得，哥你能别再翻那些老黄历了吗，年纪轻轻的就这么爱念叨……我知道啦！”
　　说完，电话就给挂了。

　　听见电话那段传来的忙音，罗浩这才像是恢复了行动能力一般迈开脚步。
　　他抽了抽鼻子。
　　往前瞎走半天，他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儿要办，是正经事儿，但，自己是要干什么来着？他又抽了抽鼻子。哦对，买点冰糖。
　　本来没觉得怎么样，出差而已，之前又不是没出去过。但给罗珺打过电话之后，反倒是把之前的那点紧张和人生地不熟的害怕给勾了起来。罗浩也不知道是触的哪门子景生的哪门子情，眼眶发烫。

　　罗浩的泪窝子浅得很，打小就爱哭，可能心里压根都没这觉得是个事儿，但是脸上根本就控制不住。俩眼睛好似照着水龙头那么长的，有事儿没事儿都得放点水才算完。
　　就因为这个，他没少被罗珺叫姐姐。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梁，揉了揉鼻子，使劲吸了两口冰凉的空气，这才算是把那点想掉眼泪的冲动给压了回去，没当街在一众康巴汉子跟前给他们汉族兄弟丢人。

　　这是二十八岁的罗浩第一次自己出远门，第一次跑到十万大山深处的偏远藏寨。他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当是最后一次那么看。
　　他走走停停，冻得打哆嗦了也不愿意找个地方歇歇。他在一个卖手工银器的小摊子前停了下来，看着那在黑色绒布上闪闪发光的一对儿绿白耳坠有点心痒，觉得罗珺戴上一定会很漂亮。
　　“嬢嬢，这个多少钱啊？”
　　“一百。”
　　“这么贵！”罗浩差点叫了出来，“便宜点嘛。这么不大点的银子，怎么就卖了那么贵了。”
　　“仔，你仔细看看，这可是绿松石，这是砗磲，这都是老东西，有年头了！”
　　“那也不至于这么贵吧！我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啊……”他嘀咕道。

　　罗浩甩手想走，老婆婆也没上来拦，转身的时候他还在念叨，那么一点点的小玩意儿怎么就值了一百块钱了，真是坑人。
　　走一半，他眼前又浮起来那小姑奶奶的影子，再往山里走可真就没什么好玩意儿了……想到这儿，他又折了回去。
　　“便宜点，便宜点我就要了。”
　　老婆婆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我看你也是诚心想要……”

　　他拿着八十块钱换来的两粒耳坠，觉得整颗心都在滴血，谁说的山里物价便宜的，谁说的？
　　他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这笔巨款放哪儿都不保险，这么小个东西，一个不留神那就得出溜下去，到时候找都没地儿找的。
　　想起来自己有耳洞，一抬手就给挂自己耳朵上了。

　　感谢我那在天上的妈妈，感谢您小时候因为我体弱多病给我扎了俩耳朵眼儿当闺女养，现在你们真闺女的礼物这不就有地儿挂了。
　　爸爸妈妈保佑我，希望我这次出行一切顺利，平平安安，也保佑罗珺，健健康康，不要作妖不要闹病——

　　冥冥中的力量推使着一切的发展，万事万物因此有了运行的规律。
　　休学带妹妹以至于二十八了才读研，又因为贪图好毕业跟了个冷门的导师，为了写论文这才来到藏地，希望罗珺高兴而买了一对耳坠，没地方放于是戴在了自己身上……
　　大洋彼岸的蝴蝶轻轻扇动了翅膀，一切的故事就从这一刻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