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14、第十四章 某人嫌弃的表情

　　老疯子在树下坐着，低着脑袋，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罗浩站在官寨门口，扒着墙壁遥遥望着前方的人影，拿不准自己该不该上前去。
　　看了看表，快十点了，他心一横，抬脚往前迈。他走得挺胸抬头理直气壮，但事实上，那不断颤抖的手出卖了他的心情。难道自己要永远躲着他吗？难道还真的没人治得了他吗？还就不信了，邪不压正！

　　罗浩眼不歪看，屏住呼吸往前走，径直从他面前穿了过去。
　　老疯子抬头看了看他，罗浩心跳漏了一拍，他发誓那人绝对看到自己了！但是他就像是看到了路边经过的一只蚂蚁一样平淡，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
　　罗浩大舒一口气。

　　等等，但是，为什么？
　　他连冲着老疯子的后脑勺都透着疑惑。
　　为什么这次没事儿了？难道是因为我穿了藏袍的原因？难道是观音菩萨起作用了？他下意识咂吧了咂吧还带着甜味儿的嘴。难道是心诚则灵？

　　菩萨您老人家一定多保佑保佑我，我回去了肯定给您进贡上香。求您了。

　　他攥着拳头一抹身拐进了城墙。
　　罗浩扶着遮住了视线的帽子，抬眼向上看去，一层二层三层四层五层，东边西边南边北边，都没人，他稍稍放下心来，拍了拍胸口，嗯，小孩儿今天没在。

　　等等，没在的话，那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啊菩萨？

　　算了不管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反正我是来这儿调研的，我什么都没动，什么都没破坏，就是个学生罢了。人家菩萨都在天上看着呢，我是什么样的人那瞧得是一清二楚的，我问心无愧。
　　罗浩提着一颗心上了四楼，左顾右盼，无事发生。他的心往肚子里掉了下去。可能昨天就是一场小意外，毕竟那种稀奇古怪的事儿哪儿能天天都发生啊，毕竟是生活在一个现实的物质世界里嘛。

　　他弯着腰进了昨天量了一半、有着巨大床铺的房间。
　　今天上午先量外间，他把本子和卷尺掏出来，中午吃了饭就直接过来，估计天黑之前这间就能搞定了。
　　就是这床吧，确实是有点碍事，四四方方顶天立地的这么大一个跟这儿站着，房间的长度可不好量……哎不管了，下午的事儿下午再说。

　　可能真的是心诚则灵，又或者是偏离了正确路线的时间线，终于归到了正途，罗浩一上午都没能遇见点什么他害怕见到、却又隐隐想要见到的什么事儿，更没能见到那个让他掺杂着羡慕与怀念的某人。

　　只是，呼吸的声音怎么还能带着回响的？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寂寞的声音”？

　　他背着包回了家，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儿。
　　好奇怪，不是已经一切正常了吗？

　　卓玛看到正上楼的罗浩，把他叫住，从兜里掏出来个什么递过来：“你的耳坠，忘在窗台上了，我给你收起来了。”
　　罗浩下意识一摸耳朵：“啊，我都没发现！谢谢阿姨，嘿嘿。”
　　他接过来，本想放到钱包里，但是因着眼前莫名出现的一张五彩斑斓叮铃当啷的脸，他鬼使神差般又把它们挂在了自己的耳朵上。
　　戴好，他轻轻摇了摇头，清脆的珠子碰撞声响起来，他笑了一下。缺乏油脂滋润的脸被笑容扯开，皮肤发紧，理智苏醒，他恍然意识到自己的动作，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像是有谁在屁股后面追似的，他三步两步地上了楼。

　　吃过饭，磨磨蹭蹭走了四十分钟才走到了官寨，感觉提不起劲儿来。
　　难道是高原反应？或者是洗头的时候被冻着了？他不知道。
　　脑子里转着乱七八糟的念头，也就顾不上害怕了，到了门口，他径直往里进，走了半截他才看见在墙根底下靠着晒太阳的老疯子。

　　老疯子这次甚至都没有看他。
　　他也没多给老疯子一个眼神，埋头上楼。

　　一层二层三层四层五层，东边西边南边北边。没人。
　　他木着脸攥着相机一边点头一边念叨，很好，完美的工作环境。应当感恩。
　　他熟门熟路地进了屋，低着头盘算后天去找巴安这边著名房屋画匠的事儿，没留神就撞到了比他身高低一截的门框上。
　　“嘶——”
　　好疼！
　　撞得他眼泪都出来了。真的很不理解为什么这边的门都要做得这么矮，明明他们本身也不矮的啊！最近他可没少被这门磕到，他怀疑自己脑门儿上都要被撞出来一个豁儿了。

　　“哈。”
　　什么声音？
　　他捂着脑门，在泪眼朦胧中，他模模糊糊看到了个五彩的光团。
　　罗浩用力眨眼把泪水挤出去。等视线恢复清晰了，他看到鹦鹉小孩正坐在那张巨大的床上。

　　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先连退几步。
　　看着那人站起身，罗浩心脏像被人扯到了喉咙，又自由落体般突突直跳，剧烈的耳鸣打着旋儿罩在了他头上，四肢发麻，像是在一瞬间转了千百个念头。
　　他的手滑向了兜里，掏出来把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在了那人的身上。

　　罗浩屏住了呼吸。

　　没有惨叫，没有血水，没有被腐蚀出的小洞。一切都正常到不能再正常。
　　而正常则让正常本身显得诡异。时间仿佛静止了。

　　旦增低头看着自己身上雨滴般滑落的东西。
　　“……”

　　罗浩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又掏出来一把，在那人炯炯的目光注视下，他的动作又轻又慢，就好像带着点试探似的，把它们又扔在了旦增的身上。他的动作慢到甚至能看清那些米粒在空气中划出的痕迹。
　　随即，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米粒落地的细碎声音，有如一道耳光般扇在了罗浩的脸上。他的动作被定格，像是个笑话。

　　罗浩看着对面那人的分不清喜怒的黑脸，只觉得连自己的头顶都在往外冒着热气。
　　他神经质般地使劲儿搓手，把手勒出来一道道血液不通的白色痕迹。
　　他凑到旦增身边，他臊眉耷眼，他期期艾艾，他不好意思地讪笑：“那个……那什么弟弟，我能解释，真的！是个误会，你听我解释——”

　　旦增愣被他这行云流水般的一套给气笑了。
　　罗浩看着他的笑吓出了个激灵。

　　“弟弟，你听我解释，这是个误会，真的！你信我……”
　　罗浩翻来覆去地解释来解释去，把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他的肩膀朝下耷拉着，悄悄瞥那人的脸色，却看不出来个什么结果。
　　“……你说句话呀弟弟，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就是被你突然给吓着了……要不，要不我让你报复回来吧行吗？”
　　旦增抱着胳膊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
　　罗浩见他这个反应，觉得这人应该是同意了。对嘛，大老爷们儿的，不就是感觉丢面子了嘛，青春期的小孩儿都好面子，我理解。他点点头。

　　“锵锵锵锵锵锵锵锵——”罗浩从兜里捏了最后剩下的一小把米出来，故意表现得很夸张，把那些米仙女散花似的抛在了转着圈的自己头上，最后以一个曲腿抬手摆头的定格动作亮相，“锵锵——锵！”
　　他看到小孩儿好像是笑了一下，转瞬即逝地。

　　“哎你——”他刚想问他是不是笑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奇怪，怎么弄得跟个调戏妇女的流氓似的，遂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他看着又坐回到了床边，隐在床的阴影里翘着二郎腿一副大爷样儿的旦增，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了早上在寺庙里见过的那尊佛。
　　昏暗的光线，看不清表情的脸。
　　他看得有些愣神。

　　真是得天独厚的一张漂亮脸蛋啊。

　　旦增被他盯得不高兴了，烦躁地把翘起来的脚换了一只。
　　罗浩被他的动作惊醒，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竟是盯着人家发起了呆。
　　他瞥着那人的臭脸，心想自己怎么会觉得这小孩儿是佛呢，真是傻了。

　　“咱俩这就算是扯平了啊，我扔你一回，你也看了我表演的节目了，咱俩两清了。”
　　他把背包挪到胸前来，拉开拉链，“……吃不吃糖？”
　　旦增看着他倒在手里递过来的糖块，撇过头露出了嫌弃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