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老爷的螺号》zikoe

10、第十章 人家老祖宗的东西

　　旦增不理他。
　　罗浩盯着他，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的。
　　他生气了，但是不好跟一个小孩儿计较，就憋得格外难受。
　　不是装深沉吗，不是不说话吗，那好，我也不说话了！
　　太阳慢慢移动，巨大的影子逐渐笼罩了废墟。当把时间忘记了的时候，时间也就随之消失了。再没人说话，憋着气的罗浩没心思知道小孩儿在干什么，他埋头画图标尺寸，只有细碎的珠子碰撞声来提醒着他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心在静谧的空气中变得很静，虽然他因为小孩的行为很生气，但是确实是因为有他在，自己变得不再害怕了。
　　他趴在地上，视线从花花绿绿的广告纸移到了地板的缝隙，他一直是个与人为善的人——每个见过他的人都这么说。甚至他爸妈还在世的时候，就没少因为他性子太“软”而批评他——但是在现在，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他稍稍侧了点身子想要看看小孩儿是在干什么，但是没想到一抬眼就撞入了一双黑沉沉的眼睛里。
　　偷窥的行为被抓了个正着，罗浩的脸腾一下子就红了。他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自己的帽子，想装作无事发生一般，但是那人却没给他这个机会，旦增好像终于抓到了罗浩的什么把柄一样咧嘴大笑。
　　罗浩的脸上发烧，咕哝了两句什么。

　　没发现的时候还好，可一发现有人盯着自己的时候，他感觉浑身都不对劲起来了。小孩的目光从高耸的眉骨下射出来，直直打在他的后背，那目光有如实质，叫他怎么都难受。
　　他借着要量房的样子站起来，悄悄避开了那道灼热的视线。
　　走廊的地板被他踩得嘎吱嘎吱叫，不知道积了多久的尘土扑簌簌落下，门板上的漆在余晖中闪着七彩的光。
　　他听见嘎吱作响的声音离自己近了，就知道是小孩儿来了。

　　刚才的视线叫他感到有些慌张，在注视中，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大，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心不在焉有没有被这人看出来，也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有没有维持住一个成年人的体面。
　　可听见那脚步声一直跟随在自己的身后，他心里又有点得意。多年来的养孩子经验让他知道，当小孩闹脾气的时候，不理他是最好的方法。
　　只要不理他，没一会儿他就会乖乖地停下，然后凑过来想让你摸摸或者亲亲他。
　　吵闹不过是小孩用来博取大人关注的手段罢了，只要不管他，不给他一个眼神，让他知道这种方式对大人来说一点用没有，他自然也就不会再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

　　现在就是如此。
　　他一定很寂寞很害怕吧。所以刚才才会一直盯着我。
　　是不是怕我刚才生气真的不送他回家？
　　罗浩背着身装模作样地量门框的宽度，嘴角翘得高高的。

　　脚步声在他的背后停止了。他意识到这又是被注视的时间。
　　这么一想，小孩乖的时候倒还是蛮乖的嘛。
　　罗浩咳了两声，画图的速度加快了，他把尺子舞弄出风声，从左到右不过三米的距离也要一路小跑着去，以一己之力营造出一种忙得四脚朝天的氛围。
　　借着低头在平面图上标注数据的间隙，他又飞快地瞟了那小孩一眼。
　　旦增正抱着胳膊靠着栏杆用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盯着他。
　　瞧吧瞧吧，什么叫学术态度，什么叫专业水平，瞧吧！他自觉这回表现得很好，腰板都挺直了。

　　量完了房间的平面和立面，他转身去往下一间。
　　下一间房明显要比之前那些看上去气派多了，他发现里面甚至还是个三进的套间。他不禁喃喃自语：“土司还挺懂生活的啊，瞧这小屋造的……”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罗浩好像听见小孩儿在他说话的时候咳了一声，就跟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似的。
　　他转头看他，可小孩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或许是听错了。罗浩抬脚进门。
　　第一进是一个会客厅，地毯早已经没了，但是还有一些柜子和藏床在。罗浩听见了珠子的声音，回头，发现是小孩儿跟上来了。
　　那小孩儿就跟自己才是这儿的主人一样，一点没顾着正拍照的罗浩，大摇大摆，蹭着相机镜头迈步往里进。
　　嗯？罗浩耸耸肩，这小孩不是很爱惜衣服，不是根本不肯弯腰进这些脏兮兮的屋子吗。
　　他怕小孩在里面出什么事儿，匆匆结束拍照跟着往里走。
　　旦增堵在门口。进不去的罗浩只得越过他的肩膀往里看：“……哇，你老祖宗可真会享受啊。”

　　一张巨大的床出现在了眼前。
　　罗浩被那张黑漆漆的大床震撼到了，它贯通上下，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三分之二的面积。它实在是太大了，大到都失去了作为一张“床”的感觉，更像是北方的“炕”，能装下十几个成年人。
　　旦增点了点头，很满意的样子。
　　“我的天，我从来还没有见过这么，这么大的——”罗浩拍完照，举着尺子就冲了过去。
　　旦增看着他的动作，眉头一皱，伸手把“横冲直撞”的人给拦了下来。
　　“？”罗浩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人是在干什么。
　　旦增见拦住了他，碰到了罗浩腰部的手就立马抽了回来，速度之快和动作之大让罗浩觉得他的行为格外刺眼——就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
　　小孩子，小孩子嘛。他这样跟自己说。
　　毕竟这是人家老祖宗的东西。

　　然后深呼吸，在那人奇异的目光中，他合手弯腰，正儿八经地鞠了三个躬：“土司老爷，您大人有大量，我是来自遥远中原的一个学生，今天进入您的卧室，多有打扰，还请谅解，毕竟我们的努力都是为了更好弘扬藏地文化嘛。”
　　说完，他把卷尺掏出来，扯开，举在手里，特意在旦增眼前逛了一圈，意思再明显不过：我可是都跟你祖宗说好了，现在你可不能再拦着我了。
　　旦增杵在那里什么反应，罗浩就当他同意了。罗浩往前走，走，走……走不动。往后一看，自己的书包被那人抓住了。
　　“哎我刚才不是跟你都说清楚了吗——”他停下脚步瞪着他。
　　旦增松开手。
　　“哼。”罗浩气呼呼地看了他一眼。
　　他以为到这儿就算是完了，就算是个恶作剧，那也没有再一再二再三再四的，可他没想到，这世上还就是有。他向前的脚步被截停了，再一次地。
　　他彻底被旦增的行为激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