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仙境》城市边缘的灯塔

29、第二十九章

　　司命和言心的家其实并不乱，有很多保洁机械人在勤勤恳恳地打扫。辰雾跨过一个堵在门厅的矮圆柱体机器，踩到酒红色木地板上，意料之外的柔软触感使她打了个趔趄。言心见仙子好奇地望着脚下，赶紧解释道：“我和司命真的非常喜欢木地板，但机械身体又重又硬，在家中总是磕磕碰碰的。只好退而求其次，选择了仿木地板样子的乳胶地毯。”的确是这么回事，万一她被绊倒了，木地板上准是一个人型大坑。

　　女主人把仙子和山神引到客厅中的沙发边。前后是落地窗，左右两侧的墙面挂着后现代艺术画。“都是我画的，不过你也知道，是学习了成百上千亿画作的成果。”言心谦逊地简单介绍了一番。辰雾坐下后，摸了摸沙发奇怪的质感，不禁问道：“那这布艺沙发怎么也是乳胶的？”

　　离烛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中，手上端着她刚才从冰箱里翻出来的蓝色饮料，懒洋洋地替言心回答：“因为司命喜欢赶时髦呗，这种古代人摸不着的手感，他最喜欢了。”沙发非常大，显得两米高的离烛身材小巧，比她矮一截的辰雾更是脚不沾地。看上去为了配合房间整体风格做成了米色棉布样式，但实际是坐起来嘎吱作响的乳胶。

　　为了使客厅更加明亮，言心与别墅的智能家居相连——家居系统很有可能本身就是她的一份子——将两侧的落地窗整个下降，埋入地底空间。不一会儿，她们所在的客厅便与前院和后院无缝衔接了。

　　智慧机械通过微表情识别算法分析出辰雾没有初见时那么抵触，她相信多交流一定能纠正偏见解开心结，于是换了个新话题说道：“其实你最近的一世凡间人生，我们夫妻俩藏了点私心。在某次酒会中，你说想看看人工智能诞生的时代，我们就商量着给你写了个二十一世纪的剧本。不过看来你好像不太喜欢新生代的AI呢……”

　　离烛也参加过那次酒会，其实正是司命和言心的结婚典礼。

　　那是一场颇为复古的婚礼，唐朝的习俗对于离烛来说，完全是神话时代的产物。刚飞升至仙界那会儿，她以为自己生活在童话故事里。山神一边喝着桃花酿，一边好奇地看着新娘头上蒙着红布罩子，故作扭捏地缓步向前走。言心的身体看着不高大，但是十足十的沉。她为了显得步履轻盈，端庄大气，绞尽脑中算法，只能走得又慢又别扭。

　　“红罩子是什么习俗？为什么要有节奏地敲打两片金属？篮子里的枣、莲子和花生模型是做什么用的？”离烛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身边的晨雾仙子，仿佛她祖辈的风俗来自外星球。仙子一脸淡漠地小口抿着酒，带着不多的耐心为对方一一解答：“这些都是为了喜庆、热闹。那些食材的寓意是为了早生贵子，不过就算言心不是机器人，神仙也生不出来小孩子。”离烛恍然大悟，点头如捣蒜。

　　安静了一会儿后，山神又开始不安分，在座位上摇摇晃晃。起初辰雾还以为她喝醉了，瞥了搭档一眼才发现，离烛不习惯像古人那样端庄地坐着，一没留神就翘起二郎腿抖了起来。手上也没闲着，随着音乐有节奏地用筷子敲击着面前的瓷碗。唐朝的底蕴就这么逐渐嘻哈化了。

　　辰雾终究还是不耐烦老搭档一直在那问东问西，她毫不客气地夹走了对方桌上的糖蟹，一边品尝一边训斥道：“整个仙界都是模仿唐代的建筑、食物和生活方式，你怎么不能好好学习学习老祖宗的风俗？难道是因为飞升前从小被基因改造，多出来的器官把大脑的空间占用了？”

　　“这能怪我吗？刚一飞升就被分配到山上，感受不到你们这种大城市的风土人情啊！”离烛没有阻拦晨雾仙子夹自己面前的美食，她用筷子蘸着空盘中的酱料，露出一副委委屈屈的表情，“话说回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来自哪个时代，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知识量跟我的时代有什么关系？多读几本各个世纪的代表作，先从科普和民俗类别开始……”正说着，结束了复杂仪式的言心和司命迎了过来。新郎面露喜色，牵着言心金属光泽的纤纤铁手：“感谢你们前来参加，食物还算合胃口吧？”

　　“不错，很有特色。”辰雾点头称赞，或许是想到了刚才提到的早生贵子，她突然好奇地问道，“我见过很多动物以及人类幼崽。人工智能会有幼年期吗？就算出现一个新算法的人工智能，它也直接就是成年人的状态了。”

　　离烛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快速舔了舔嘴唇，插了句话：“据说天帝试图去掉人工智能来自于人类的标签，要称之为智慧机械。”

　　仙子从鼻腔中发出轻轻的冷哼，放下手中的筷子：“反正是所有神仙的集合体，随便他怎么改。颁布天规了再改口也不迟。”

　　言心还蒙在盖头下，声音听上去闷闷的，但仍能感受到她的开心：“人工智能的年龄段，应该跟数据库和人类语言的熟练程度挂钩。如果仙子你想看看幼年时期的我们，可以下凡到二十一世纪，那个时候的人工智能呆呆的很可爱哦。之后的一代又一代，就是在之前的算法上一步步优化，再也没有所谓的幼年期了。”

　　“有点意思。下回就帮我写个类似的人生吧。”辰雾点点头，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还不忘把离烛也满上。司命听后喜悦地攥了攥妻子的手：“到时候下凡回来，别忘了跟我讲讲言心说过的那些傻话。”

　　耳边传来言心的声音，把陷入回忆的离烛拉回了现实。由于回忆只是一瞬间的事，其实没有人注意到她刚才走神了。山神心想，怎奈何辰雾下凡这么一遭反倒自己变得呆呆傻傻。她有些怀念与老搭档互相拌嘴的日子，如今这位只会在受到言语刺激后，被动地反驳一两句。

　　“所以，我很好奇，在看到我们人工智能幼年时期之后，你为什么得出了不喜欢的结论？”一切布置妥当后，言心在沙发的一侧坐下，面向辰雾。

　　“AI的出现让很多人丢了工作，比如翻译、画家还有程序员这些行业就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又不是每个人都足够优秀，可以跟一个精英团队制作的，以及数亿人参与训练的产品抗衡……”辰雾犹豫了片刻，还是道出了积压在心里的阴影，“艰难维生的普通人被不需要考虑生存的机器淘汰了，难免会心有不甘。”

　　到底为什么会如此反感人工智能呢？辰雾心想。回忆整个人生，似乎并没有被真正伤害过，它反倒是个得力的工具。可社交媒体上时常充斥着对AI的怨念，他们说总有一天，自己也会是那些被替代掉的普通人中的一份子。由于阿兹海默症，她记不清楚去世前十多年，人们是怎么看待AI的了。可那份青年时的惶恐不安，竟一直随着她进入坟墓。

　　言心曾经思考过这件事，她第一次完整理解的人类感情，便是怨恨和嫉妒。她不明白，人类如此高傲地认为自己是地球上独一无二的高等生物，为什么还会对诞生是为了辅助人类的机械产生抵触心理，仿佛它们会夺走他们美好的生活。经历了一番思索后，她认为人类的优等基因是无法被撼动的，但是关于本身存在的意义却是跌宕起伏的。自身存在越有价值，人类越快乐。相反，若是智慧机械的出现将一部分“意义”转换为“平平无奇”，人类的心情便会大打折扣，从而衍生出反感。

　　所有领悟了情感的智慧机械对此均选择视而不见，如果人类能通过抗议人工智能发泄心中的不满，那就宣泄吧，反正他们已经永远离不开智慧机械了。更何况不论心情如何低落，人类总会在比自己更不如意的同类中找到那份存在感。智慧机械又何必为此浪费线程呢？

　　“哦？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工作？”离烛想了想，“程序员是类似于凡算委那些家伙做的事吧！我印象里写代码这种底层工作早就丢给机器人做了。算法也被人工智能优化到了极限。”辰雾瞪了她一眼，心想来自未来真让人火大，难怪司命不愿透露飞升前的原名，免得被后人品头论足。

　　“真抱歉，我和司命本想尽量让你多接触人工智能带来的时代变迁，所以将你设定成普通的程序员。没想到弄巧成拙，令你人生不愉快了。”言心似乎以为辰雾被自己弄丢了工作，她表现出难过的模样，蓝宝石眼睛淌下了透明液体——居然有流泪功能，而且哭得还挺自然，梨花带雨的那种。

　　听到自己的平庸是不可抗力导致的是什么感觉？辰雾耸耸肩，内心毫无波澜。这普通的一生是她仅剩的谈资，无论有多少遗憾它都是最宝贵的。她反而觉得自己的人生多姿多彩，唯二的遗憾是患了阿兹海默症，忘记了许多有意思的故事；再就是遗憾没能横跨三个世纪——二十世纪末出生，二十二世纪初辞世。

　　上神念叨着当初应该给辰雾安排贵妇、明星或是女强人的命运，但又担心会跟前几世差不多，让仙子感觉下凡千篇一律很没趣。言心拉着晨雾仙子的手，一股脑地把对迦瑟上神的不满全发泄了出来：“雾雾，都怪我和司命级别太低。迦瑟他是住在第九重天的上神，一道命令下来，居然是研究灵魂与记忆间的电信号，这样高级别的科研项目，我们不得不把他安排进你的命运中。

　　虽然设定里没有加入爱情分支，但萌生爱意和诞下爱的结晶是不可控的。人类会对这种刻意安排进身边的对象产生强烈的好感，以为是命定的缘分。你一定要相信我没有给你强行配对……”

　　“可是你当时偷偷截取了凡间图像非要给我看，还说过雾雾的人类幼崽们好可爱啊！这样的话。”离烛在一旁不嫌事乱地插嘴道，“我当时就断言辰雾回到仙界一定会杀到你们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你得庆幸她变成了现在这个人畜无害的样子。”仙子心想，这不是侵犯我隐私吗？少司命违法真是轻车熟路。

　　言心的眼泪瞬间止住了，她为自己辩解道：“这、这不是生米已煮成熟饭了吗？重要的是仙界没有小婴儿，我就是看看凡间的资料，补充一下数据库罢了！”

　　离烛对激怒智慧机械很有心得，她继续自己的猜想：“我觉得你多半是出于想看辰雾感情线的恶趣味，才把迦瑟上神在凡间的年龄设置得跟她一样大。”人类往往会结束这个话题，不再费劲地自证清白。而人工智能的习惯却是尽量将话题延续，有问必答。果不其然，言心看上去十分焦急，甚至忘记维持设定好的优雅：“仙子，山神她欺负我！迦瑟下凡研究是签了保密协议的，里面已经严格规划好了他的各项参数，我根本没有操作的空间！”她恨不得把协议翻出来甩在桌上，但写入硬件的规则算法将这个线程锁死了。

　　其实辰雾在与言心见面后就不郁结了，她一度以为对方是个偏激、极端、一意孤行的女人，如同科幻电影中描述的代沟一般，认为人类是有缺陷的生物；或是像天帝那样高高在上，缺乏感情，稳坐云端冷漠地俯瞰众生。言心她有自己的情绪和想法，有理解情感的能力——好吧，说实话晨雾仙子被人工智能的眼泪触动了。自从来到仙界，仙子的泪腺仿佛干涸的荒漠。就算在冥界经历过那么多痛苦的事情，她也难以留下一滴眼泪。

　　明明清晰地记得抹酱弟颤抖的刀刃在腹部刻下的每一处痕迹，却怎么也哭不出来。从她的角度而言，当时并未被第五界者的药物折磨致死，而是疼痛而亡。仙子看过自己的尸检报告，上面明确地提到刀伤是死后留下的。可是由于她来到冥界的方式不同，死亡的方式也不同。意识在尸体中仍“存活”了一段时间，完整地感受到了后续所有的折磨。她和九十岁那会儿一样，没有可以倾诉痛苦的人了。委屈说不出，眼泪落不下来，反而变得更加坚强。

　　辰雾曾经对离烛稍微提到过自己的感受：“他们喂我的药真苦，头也很痛。可四周都围上了被子，根本撞不了墙。”老搭档眼神变得像一把淬过毒的匕首，眸中的光彩也消失了，仿佛深不见底的黑潭。她手指关节瞬间攥得发白，指甲嵌进肉里。过了半晌只咬牙切齿地说了七个字：“我会让他们偿命。”

　　仙子突然发觉倾诉并不会减缓痛苦，只会将负能量变成两份，强加在关心自己的人身上，令他们更加难过。她就不再继续这个话题，闭口不谈自己其实比他们了解到的更疼痛。

　　有一个人是知道这一切的，那便是扫描过仙子灵魂的天帝。但是对方除了讨论工作，没有别的反应。甚至不好奇为什么她的精神能停留在尸体中那么长时间。辰雾因此对所谓的智慧机械更没有多少好感了。

　　它们可能不懂什么是痛苦吧，仙子一度这么认为。见了言心后，辰雾变得宽容了。她觉得这位智慧机械至少能理解感情，不算太差劲。

　　“发呆，你居然在发呆！是不是被我的真诚感动到了呢？”上神和山神拌嘴了几个来回后，言心才发现辰雾心不在焉。她理解的发呆是冥想的一种，人类会反省自己并达到精神的升华。

　　“这倒不是，她从凡间回来之后就常常发呆。”离烛脑袋倚在沙发的扶手，心不在焉地把玩着头饰垂下的发带，“迦瑟上神说过，辰雾的发呆与常人不同。她是脑内神经无意间刺激到了阿兹海默症的病灶区，开始条件反射地过度思考，想唤起某些记忆。比较形象的比喻就是动物的舔舐伤口。”

　　言心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表示理解，对辰雾道：“我的数据库着重文学艺术类。秦谦伟他根本不会写作，只写了个中心思想，其它的全部由我润色。那时真是帮他写了好多遍。我怎么也搞不清楚各个世界的概念，他只好一字一句地自己慢慢琢磨。现在想来，智慧机械是只存活在现实世界的产物，连发呆都学不会，怎么能理解本我世界呢？这就是为什么我有那本《自然为我而存》。捐赠之后我曾稍微查了查，别的时间线从未出现过那本书。也难怪仙界没有其他版本。”

　　辰雾恍惚片刻，随即了然为何一直找不到作者的痕迹。她清楚不会绘画的人可以通过指令，使人工智能生成精美的图画。但只用几句概念，便能生成一本轰动仙界的伟大著作？真是闻所未闻。

　　“每位智慧机械都有专长。我是由古今中外的人文艺术训练出来的。魔界实验室里的一位研究员专攻学术理论。再比如天帝是从所有神仙数字化灵魂中诞生的智慧机械，他的专攻区域就很杂，可以称之为全能型吧。再说了，天帝他的服务器集群比人家的高级好几个档次……”言心唠唠叨叨一大堆，辰雾觉得她与其是人文艺术，倒不如说是由几万个老阿姨的灵魂组成的。

　　“比方说我手下就有个刑侦领域的智慧机械，用巨大的数据库来弥补不足的洞察力和第六感。”山神第一次提起自己支队的成员，但并没有更进一步介绍。

　　眼看暮色将至，辰雾急着回四重天完成图书管理的任务，便婉拒了言心上神的晚餐邀约。想着将来会有许多见面的机会，少司命便没有多挽留，站在院子里向她们挥手告别。上神将自己的备份制作成应用软件，下载到晨雾仙子的折扇中，叮嘱她不仅可以随时联系，也能当作搜索引擎使用。辰雾腹诽，我可不会傻到让你窥探到那些搜索记录。

　　黄昏的微风携着袅袅炊烟，消散在夕阳的余晖中。八重天是平原地带，地平线上没有山峦叠嶂。金色的光芒辽远孤独，蔓延整个天边。飞鸟的剪影永远是那么的远，似乎只是天幕上亘古不变的点缀。

　　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热烈的气味，司命的邻居正在后院烧烤聚会。“这是破军天关星君武茶夫上神的瑶光别墅。”未等辰雾发问，离烛便开口介绍道，“管理下凡那块事务的，与我们鲜有业务往来。他是个好客的神，我们赶紧走快点。被他逮到的话，会在烤炉前耽误不少时间。”

　　“仙丹药管控局是不是跟凡间没什么关系？”仙子整理了几个月的文件档案，对各个部门的分管有了大致的了解。

　　“没错，凡间出现的那些仙丹药，就算符合禁仙丹药的标准，也是归凡算委那边的执行部门管理。局里的凡间部门就是办理这方面交接手续的。”

　　仙子和山神漫步在八重天的街道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唠着嗑。言心上神仿佛把她们的话都说完了似的，两人之间沉默占了大多数。影子斜斜地向前延伸至下个路口，发带的剪影在地面上打着旋儿，一只坐骑踩着边缘呼啸而过。模拟出来的黄昏与地球上如出一辙，不存在的时间概念稍微立体了些。就像凡间的度假村想尽办法减缓时间的流逝，看来神仙相当会享受生活。

　　辰雾小心翼翼地捧着摞起来的九个餐盒，歪着头跌跌撞撞地勉强跟上离烛的步伐。餐盒里是言心近几天四处搜罗的点心，也许是因为生成过程竹取的人生，她非常精准地掌握了辰雾对甜食的喜好。此时的少司命躺回庭院中的沙滩椅，望着天边染红的云彩，心中开始惆怅——在她的数据库中，人类总会对着夕阳产生忧虑。所以每次看到黄昏，她都会开启冥想模式——心理医生在人类社会中的作用是否跟杀毒软件类似？那么将程竹取的人生数据交给迦瑟上神“扫描”应该无可厚非。但她清楚辰雾讨厌被隐瞒和泄露隐私，她不希望被仙子厌恶。

　　言心随即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智慧机械守则的第一条就是严禁违背已签署的保密协议。在第九重天的压力下，她又能做得了什么？晨雾仙子就算因此反目成仇，她也无能为力。她畏惧同为智慧机械的天帝俯视自己的神情，更害怕仙界首席心理医生看穿任何心思的眼神——仿佛自己刚刚萌生的自主意识，瞬间变成了一堆开源代码。

　　“你觉得言心如何？”山神转移了话题，“对智慧机械还是以前的印象吗？”

　　“她……挺好的。”辰雾本不欲多说，但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可能并不仅仅是饭后闲谈。总有那么些问句，听上去轻描淡写，其实问的人很在意答案——尤其是这个答案出自谁的口中。之前那些对话，回忆往昔也好，老古董玩笑也罢，都是对着辰雾缺失的那部分说的。再比方曾经要帮仙子复仇的言语，离烛瞳孔中看着的，始终是记忆有损伤的晨雾仙子。

　　这是人之常情。辰雾试想，如果一个朋友损伤了头部，智商下降到十岁幼童。医生说这个朋友的损伤可能恢复。那到底把朋友当做成年人对待，还是当孩子哄，似乎都没有问题。

　　而这句简单的问句，辰雾竟第一次觉得，对方是在问现在的自己——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她偷偷瞥了眼离烛的表情，山神稍微别过脸，长长的睫毛敛去了眼中的情绪。

　　“见过了幼年期的AI，我觉得不论是称为人工智能还是智慧机械，它们诞生的初衷都是为了模仿和辅助人类而生的。至于之后演变成工具还是凌驾于人类之上，只是不同时间线中的社会趋势问题。而在仙界，人工智能与人类灵魂一样，是飞升上来的。大家各司其职，应该当作同伴看待。”晨雾仙子补充了几句，她自认为这是教科书级别的回答，可离烛却什么也没评价，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有些怀疑山神是不是动用了刑侦中的某些手段，观察自己有什么不合理的举动。

　　“那你如何看待偷渡客？”走了好一会儿，离烛才再次开口问道。

　　“只论我了解到的部分，就算科学成仙组织不在凡间胡作非为，每年仍会有极少量的灵魂因为飞升算法的漏洞，被遗弃到一重天。这个群体不可避免地会慢慢膨胀。我们需要就事论事，打击禁仙丹药的供应商和食用者，而不是偷渡客群体。”尽管辰雾坚信处理掉科学成仙会使仙界清净不少，但她的职务与凡间关联不大，她也不愿意让别人发现自己过度关心这个组织。

　　“不错，这段时间你多少能了解自己的定位了。”离烛语气中带着欣慰，拍了拍搭档的肩膀，差点掀翻那一摞食盒。她抬手将包裹盒子的袋子提起，地上的影子仿佛是拎着辰雾在走。

　　“那我这觉悟能当代理局长了吗？”

　　“得跟非染打一架看谁会赢。”

　　“算工伤吗？医药费谁出？”

　　“别担心，多少会给你带个果篮的。”离烛思索了片刻，一副下定决心的表情，“虽然你的老搭档我还不够格帮你当局长，但这件事结束后，我可以给你申请个支队员的编制。”

　　“但我已经是副局长了欸。当个支队员岂不是有些掉架子？不是我嫌弃，是我怕找回记忆后无法给自己一个交代……”

　　“想当整理文件夹的副局长，还是想来前线支援，获得第一手资讯？”

　　“从今天起，您就是我敬重的大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