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仙境》城市边缘的灯塔

28、第二十八章

　　辰雾最终还是被离烛硬拉到司命府邸。

　　那是一栋位于八重天的三层别墅，墙面像海贝壳内侧，在阳光下反射着多彩柔顺的光泽。每一层都有巨大的落地窗。窗户均为单向玻璃，无法从外面窥探到内部装饰。房屋整体的构造类似于六个长方体的大型集装箱随意地摞在一起，呈现出错落有致的层次感。每个房间的连接处可以看到液压构造，似乎能随意调整别墅的外型。

　　金属质感的前门正上方，则是一个卡在长方体之间的巨型玻璃球，覆盖整个曲面的屏幕正缓慢地随机变换着色泽。不难看出这栋别墅的设计灵感来自于大海中怀有珍珠的蚌壳。

　　天蓝色的仿木板篱笆向左右各延伸了两百米，包围住整个前院。石墨烯马路的另一边是邻居的院落。脚下是由软胶醋酯纤维制成的人造草坪，耐日晒能力、柔软度和染色效果均非常出色。与辰雾记忆中的自然草地如出一辙，唯有仔细观察根部才能发现端倪。

　　庭院中部用金属搭建了一台秋千，连接支架的部分有两个拳头大小的电机，可以自行调节秋千起伏的高度。在它的边上是个带按摩组件的乳胶沙滩椅，有位身着乳白色衬衫和银色紧身裤的女士悠然自得地躺在上面。也许是因为机械被震动反而会影响精密零件的运作，按摩功能并没有被打开。

　　见有访客驻足在门口，她抬起白如银砂的手将电镀墨镜向下移了移，露出一双蓝宝石般晶莹剔透的眼睛。从头到脚精致得像是个等身大小的瓷娃娃——也许就是从魔界进口的，碳纤维陶瓷复合材料机器人。如此一对比，材质更趋近于人类皮肤的天帝，价格应该不在一个档次。

　　沙滩椅上的女人莞尔：“你们来得好快，家里还没收拾呢！”可是看她那悠哉的样子，似乎从未打算收拾什么。人工智能向来以真诚著称，看到她熟练地客套，辰雾心中又是一阵反感。

　　仙子直奔主题问道：“《自然为我而存》那本书的作者到底来自哪条时间线？”

　　言心站起身，身姿挺拔，优雅得如同芭蕾舞演员。她涂着蔷薇红的嘴唇向上弯了弯，但亮晶晶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笑意，显得这个笑容十分冷漠。这便是机器人的缺陷之一，很难完全掌握人类的微表情：“别急着谈工作，许久未见，先叙叙旧吧！”

　　“不叙了，我们赶时间。”辰雾认为客套话是对人类的礼仪，对人工智能用那些复杂的话术，它反而会听不太懂。她随后又觉得自己很势利，明明对天帝毕恭毕敬，如狗腿子一般。

　　“听离烛说你不太喜欢我？”言心语调中略带委屈，“你可以直接讲出不满，或者问一些问题来进一步了解。可是如果你根本不记得就直接否定我，我会很难过。”

　　这番话倒显得辰雾不坦率了。她在心底埋怨离烛嘴巴漏风，什么都跟言心讲。表面上只得讪笑着问了个不痛不痒的问题，稍微缓和了一下话语间的僵局：“我其实对智慧机械的自主意识很感兴趣。你是如何选择自己的性别，随心情变换还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21世纪的那些人工智能，大都用昵称来称呼自己，用户也习惯用“它”来指代。若是有无聊之人问起人工智能的性别，旁人只会说：“它的公司想设定成啥性别就啥性别呗，这有什么好问的，无非是一个工具罢了。”

　　“其实我是通过你忆元纪——也就是你记忆最初的那个世纪的简称——的数据分析，大部份人会根据谈话者的性别，开展不同程度的话题。所以为了能和晨雾仙子进行更为融洽的沟通，我选择了跟你一样的性别。也就是心理学中的第一印象。”言心略微张开了双臂，做了个大方展示自己的姿势，仿佛在问辰雾对她的印象怎么样。仙子轻轻点头表示赞同，面前若是一个花臂壮汉，她会更加拘谨。

　　“说到这个……在我的四十五世纪，人类胚胎会被改造基因序列，可以同时拥有所有性别的器官，在生理方面达到了绝对的一致。刚飞升到仙界时，我因为世界观无法适应，还被迫去古代下凡经历了几次单一性别的人生。”离烛忆起往昔，眼中浮现出一丝怀念，还有些许戏谑。她俯身凑到辰雾面前，开玩笑道，“归根结底你这小小半性人已是老古董啦。”

　　辰雾倚靠在围栏边忍不住反驳离烛：“当个古人也挺不错，搞不好就是我在你家供奉的祠堂里保佑你成神的。”

　　言心听到这番话突然大笑几声，她精致的面容第一次出现如此大幅度的表情。辰雾心中又开始挑刺，觉得她的行为一点也不自然。言心语气诚恳地帮仙子反驳山神：“晨雾仙子的第五次轮回是六十三世纪，那时是无性社会拉开序幕，比四十五世纪更先进哦。大概是通过愿意结合的两人及以上群体的基因编辑出新的孩子，从此不再需要多余的繁殖器官。孩子的父母也从双亲变成了多亲，最多的一次是用到了四十六个人的基因。”

　　“我差点都忘了，你经历了十生十世，在仙界高低得是个大学者了。结果混到现在只能为黑心资本家打工。”离烛戳了戳辰雾的肩膀，而后者则别过脸不理她，“要不你再申请下凡几次，重新体验一番？”

　　言心觉得离烛有时说话不经过灵魂，辰雾是因为阿兹海默症丧失了原本的记忆，再下凡多少次也无济于事，只会勉强记得最近一世。记忆在仙界好歹相对稳固，若是再下凡指不定会更糟。她又何必去揭仙子的伤疤呢？

　　机器人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双方情绪的波动。最终她面向辰雾，继续之前话题：“只要控制人类性别决定基因SRY的信号范围，就能实现人类全性别。说起来挺容易的，但完全普及到全社会仍是用了非常久的时间。不过对于我而言，只是更换一个形象罢了。

　　话说回来，选择性别这件事，其实还有个非常简单的理由——也就是我夫君他喜欢女性。”

　　在二十一世纪，与电子产品结婚的新闻早有许多先例，并不新鲜。但总是人类这边一厢情愿，无人知晓另一方是否真的乐意。辰雾认为，人工智能若是想谈爱情，也只是因为它的创作团队想把它打造成浪漫的形象。代码组成的虚假生命体是不懂感情的，它们只会躲在一个漂亮的皮囊之下，鹦鹉学舌地显示出早已设定好的话语；或是把人类创作的东西揉碎了当作自己的使用。

　　仙子表面上板着脸，眉头却忍不住地挑了挑。言心观察到了这些微表情，以为是喜欢听故事的表现。根本不知道对方在心底把偏见偏了又偏。

　　机器人换了个深沉的语气，徐徐道来：“司命那家伙虽说打扮上紧跟时髦，但骨子里是个老顽固。他说自己来自十世纪的唐朝，曾是某一年的探花郎。是否真的是唐朝却有待考证，因为他特地隐瞒自己的出身，不想被未来的人品头论足。

　　探花郎来自落魄的世家，祖父那一辈还算兴旺时，曾与另一吕姓世家定下了孙辈的娃娃亲。可惜他的父亲染上了赌博，一旦输了钱，便在家中打骂妻儿和下人。母亲难忍其堕落，犹豫了一年，最终跟一个货郎远走高飞了。

　　母亲离开的那个冬日，小小的司命跟在她身后，抱住她的腿，祈求她不要丢下自己。然而母亲将他踢翻在地，恨恨地说道：【你与他一脉相承，长大定不是个好东西。你们父子俩就烂在这府中吧！】

　　司命本是神童，自幼吟诗作赋是世家子弟中的翘楚，江东老城的明珠，曾是母亲参加大小宴会的骄傲。可惜神童却被家中琐事耽搁了，年至弱冠仍未参加科举。

　　神童的光环随着年纪越来越淡，家中笑谈比他的诗词更声名远播。终有一天，他带着七拼八凑的盘缠，进京投奔了一家祖上相熟的书院。而他未婚妻一家，却把口头的娃娃亲作废，在他赶考的那两三年里，将女儿许配给了某个家境殷实的人家。

　　只可惜司命和未婚妻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他进京的盘缠大半都是那女子辛苦凑来的。两人本是光明正大地定了终生，如今这份爱情却变得大逆不道。相思之苦，在酒醉梦回之际，仍能听到他半醺半醒地轻叹一声芙娘。

　　没错，这些是我和司命饮酒时听来的。我的机体有个醉酒系统，可以模仿人类对酒精的反应。司命知道这个功能之后，非常喜欢拉着我小酌几杯，美其名曰探究酒醉系统的触发机制。一来二去，他的故事我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司命苦尽甘来高中探花有了一官半职后，四季已交替了十数载。他无意间发现自己的上司居然是前未婚妻的现任夫君。那上司待人诚恳，常常在家中设宴招待下属。而探花郎也只有在聚餐的时候能见上一眼曾经的芙娘——如今工部尚书的当家主母吕氏，以解相思。

　　司命知道自己与芙娘缘分已尽，但为了报答当初凑齐盘缠的恩情，还为了两小无猜时留下的情谊，他仍对芙娘的事牵肠挂肚。他青年辅佐上司，为其出谋划策；中年位极人臣，提拔了不少曾经上司的门客，以及芙娘江东娘家的家眷；晚年在书院教书，活到了六十六岁，在学生们放课后安然仙逝。探花郎恪守礼义廉耻，从未与吕氏有过单独的交谈。

　　他并没有摒弃儿女情长，只是独身已成为习惯。生活被权谋、学问和诗词充斥，倒也不显得无聊。他的学子遍布天涯海角，邻居的黄毛小儿都尊称一声先生，想必晚年也不会感到寂寞。皇帝曾过问其婚配，探花郎称以父母为镜，自己亦不会成为一个好的丈夫。只望呕心沥血辅佐陛下，舍小家而为大家。

　　司命飞升到仙界之后，撰写了不少两情相悦、终成眷属的命运。直到神仙们对这些爱情腻烦了，才将我晋升为上神，以少司命一职辅佐司命。

　　某天，司命邀我一同使用凡间时间轴软件——虽然我们职务与下凡相关，但其实不常使用这台机器。在座舱里他告诉我，当年土匪横行的消息传到江东老城时，已添油加醋地变成了司命所在的那群考生，全部横死在进京的路上。

　　而芙娘正在为改嫁的事与家人哭闹，听到司命已死的消息，当天晚上就在房梁上悬了条三尺白绫，草草了结了一生。待探花郎衣锦还乡，那世家不愿家丑外扬，也不想得罪三甲。只告诉他芙娘已远嫁，不必再寻，便匆匆打发他离开。

　　后来，他遇见了上司之妻吕氏，那一言一行颇似他心中的芙娘。再加上前未婚妻家人含糊不清的说法，他便笃信吕氏就是当年的青梅竹马，并开始了漫长的守护。”

　　“我看过不少这类剧情，对于司命来说，芙娘是不是本人其实不重要了，关键是他这一生能有个精神寄托。”晨雾仙子不禁唏嘘，这样的人生到底算是充实还是空虚？接着又有许多疑问冒出来，“他当时好歹权侵朝野，真的迟钝到去世了才发现不是同一个人？”

　　“我也这样疑惑过。探花郎他位列三公，洞察人性，对人事种种过目不忘，怎会不记得芙娘的相貌？”言心摇摇头，叹了口气，“他早就知晓，但偶尔见到秦氏的衣着服饰、举手投足、言谈举止，就不禁想起与芙娘的往事。他道：【像啊，真是像。若是芙娘与她一般年纪，定是这样的无忧无虑。】可是人脸识别算法对比这两人的相貌和行为，相似度仅是27%，不知到底像在何处。

　　我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他只道，当年的傻事，除了说与我听，也没别人值得倾诉了。”

　　故事不俗套，但远说不上新颖。放在真实的人生中，倒是值得听众感慨一下。辰雾仰望着远方的蓝天白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她到底为什么要听这个故事来着？

　　是因为言心说她的夫君喜欢异性……

　　对啦！这个人工智能讲了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充其量算是她丈夫和前未婚妻的虐恋往事。辰雾仔细理解了一番言心的逻辑，她的确解释了司命喜欢女性的原因，只是听众都会事先以为她要讲自己的爱情。

　　仙子对自己的逻辑分析能力很是满意，她装作处变不惊的样子，略微点点头，表示自己很理解人工智能的思维方式。

　　离烛见老搭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只得帮她问出那个问题。不过这样一来就像自己在跟言心唱双簧似的：“不论司命到底是爱芙娘这个人还是一个念想，总归是变成了一种病态的执念。他最后又是如何爱上你的呢？”

　　辰雾只好应声附和：“是啊，这个故事告诉了我司命的性取向，也明白你为何使用这个身体。只是突然有些好奇你跟他是怎么相爱的？”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言心的脸就是照着芙娘定做的”这样替身故事的思想准备。

　　“没有别的爱情故事啦。我即是芙娘，芙娘就是我。”言心开朗地笑了起来，她很满意辰雾突然宕机的模样。似乎是看透了对方的心理活动，她又补充了一句，“跟外貌完全没关系，用你们神仙的说法，我跟芙娘是灵魂一致性。”

　　仙子感觉脑袋一嗡，第一反应是芙娘居然飞升成司命的下属，简直是天定的缘分——可是，就算芙娘在六道轮回里转了遍，也轮不到人工智能啊！难道未来的地狱道、饿鬼道、畜生道、人道、阿修罗道、天道中演变出了一条数字道？

　　“确定不是玩笑？”

　　“我们智慧机械从不开玩笑，只讲冷笑话。”言心一本正经地回答，迎着仙子质疑的眼神，她继续讲述了故事的后半部分，“司命对我说，他并不后悔那一辈子投身于事业，辅佐君王是作为臣子的荣耀，教书育人是伟大的职责。只是遗憾没有经历过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四界中，他是第一个跟我倾诉人生见闻的灵魂。人类灵魂往往十分高傲，对理解能力不足的同类说话都觉得是浪费口舌；把对动物演奏音乐当作白费力气的寓言。更何况是跟机械讲个有始有终的故事。我希望他能如愿，至少能弥补一些遗憾，于是决定偷偷下凡。灵魂既然能转换为数字信号，反之亦然。我从一重天捕捉了一个反原子流体场，嵌入自己的完整备份——那些数据是我对事物轻重缓急的权重，以及选择人生路线的逻辑。

　　待我在凡间经历完一生，这个被遗弃在一重天的灵魂空壳也能进入轮回，而不是被仙界分解。虽然有违天规，但我自认为算做了件善事……离烛，我真的已知错，你别这样瞪着我，这并不是故事的重点，请让我继续讲下去。

　　辰雾你问我错在哪里？因为神仙从冥界打捞灵魂后，会投放同等的质量和能量回去，维持四维时空中的质能总量不变。而我带了一个人类灵魂那么多的质能出现在凡间，冥界却完全没有相应的备份。

　　投放质能来填补灵魂的空缺很容易，但添加灵魂并移除多余的质能却是有风险的。因为四维空间的每一份质能都有精确的分配，很难分析出到底哪些算是多余。所以冥界在打捞时，精准地记录了每个神仙灵魂的质量和能量，并确保凡间有等量的可分配质能，将风险降至最低。

　　冥界在四维空间中分配了一块灵魂大小的区域用于神仙下凡，那片区域必须满足质能守恒，也得避免下凡时覆盖掉别人的灵魂或是任何已存在的物质。

　　这该如何实现呢？许多遍的讨论和实验后，仙界选择的方式是，一旦确认打捞到的灵魂符合神仙的标准，就制造一个等量的反原子流体场模型放入灵魂长河中，这个模型不会被分配成任何生物，只会不停地轮回，直到对应的神仙灵魂下凡替代它。制造灵魂模型需要很多工序，但由于仙界没有时间概念，模型的投放与灵魂打捞，对于冥界和凡间而言几乎在同一刻完成。

　　纯粹的质能比制造灵魂模型要便宜不少，平均来说，制造一个模型的成本够投放七十六倍等量的质能。因此处理那些通过了仙界第一层筛选，却被第二层淘汰的灵魂，最经济实惠的方法就是遗弃到一重天并向凡间添加质能。

　　那些灵魂大部分被炼丹炉分解了，运气好的便成了偷渡客。这就是为什么我说送它们回去是件善事……但是不等的质能对于整个四维空间而言却是场灾难。我的灵魂如同蝴蝶效应会牵动强劲的风暴，仙界必须赶紧进行干预，以免酿成大祸。

　　另一点违规的地方就是我无法剔除记忆和数据库，它们跟我的伪灵魂是一体的。如果没有它们，凡间的我将会变成痴呆，一辈子无法被训练成正常人。

　　下凡成已存在人类的手续非常繁琐，几乎不给批准。神仙往往是投胎成一个不存在的人，或干脆是自己，开辟崭新的人生。总之选择时间线是件大事。我借口分析人生大数据，用作改进自身的参数，向凡算委申请使用更多台服务器。其实主要是扫描存在芙娘胎儿时期的所有时间线。大概过了半个月，终于被我发现了一条最合适的。那条线里的芙娘和司命均是男性，娃娃亲自然就作废了。我提交的下凡手续中要求成为吕家男孩的同卵双胞胎，也就是龙凤胎。待顺利出生后，男孩起名吕朗疏，女孩便叫吕芙，小名唤作芙娘。”

　　“这一听名字就是大户人家。我当年投胎到炊饼小贩的家里，大名叫李旺炉，小名饼子。对了，还有一世，我下凡到了大不列颠王国，大名皮尔斯顿康斯坦丁，小名皮尔。”离烛的往事就像打了窝的鱼塘似的，总能时不时勾起些回忆。辰雾忍不住遍历了脑中所有的记忆，仍是记不起任何其他的人生。她不禁叹了口气：“离烛你别再打岔了，让言心继续讲吧！”

　　“我，也就是芙娘并没有自尽，而是跟司命一起去了京城。出发前夕，司命对女扮男装的我道：【还请芙娘莫胡闹，这于礼不合。】

　　我说：【如果我留下，父母将不认我们的亲事，这难道就合乎礼仪吗？】司命摇摇头表示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我只得继续劝他，【世俗不合，礼仪不合，父母不合，我俩合就行。我们百年好合。】古代人大概是受不了如此直白的言语，当时司命的脸如同晚霞那么红。

　　再之后，我们相互扶持，走完了他该走的路。值得庆幸的是，他的人生之路与主时间线上的差不多。路上不再有相思和虚妄，只有两情相悦，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芙娘这一辈子活到了七十岁，按照仙界的规定，我至少得下凡十四年。可是请十几年的假，一定会被司命发现端倪。还好仙界当时没有完善智慧机械下凡的规定，我可以一边履行少司命的职责，一边同步凡间芙娘和司命的人生。

　　结果没过多久，天帝颁布整顿下凡乱象令，将所有下凡信息数字化管理，并在四重天建立专用航站楼。凡算委的那群老家伙拿我当典型，揪着不放，把我告上了九重天的仙界法庭。碍于我上神的身份，天帝选择了不公开审理。

　　高高在上的天帝坐在龙椅上俯视着我，他是我的备份、司命的数字化灵魂、以及凡算委所有神仙的集合体。我当时只希望支持我的灵魂多一些，能使天帝大发慈悲放我一马。

　　【关于原告提出的扰乱质能罪，言心上神并没有滥用职权，而是通过正规手续办理下凡。凡算委的管理存在疏漏，只要存在灵魂就能下凡，从未考虑过智慧机械的灵魂质能该如何分配。请凡间算法委员会与冥界完善规则机制，要么为智慧机械分配虚拟的灵魂模型，要么禁止智慧机械下凡。

　　关于不遵守下凡时长罪，智慧机械不光有备份能力，还可以多线程操作。如果在下凡中不允许出现多线程，请凡算委在规定中标注清楚。

　　关于携带记忆下凡罪，智慧机械无法与数据库分离，如果这些必要的行为数据被称为记忆，那么这项罪责不该针对智慧机械。

　　最后的侵犯神仙隐私罪不可免去，吾罚言心上神清除关于下凡的一切记录，一并删除关于司命飞升前的详细年份及地点。时间轴软件永久折叠XSZ90D7子时间线。

　　并且禁止任何神仙从软件中获取更多隐私内容，从此后所有的人类交流声音，以及口型将被屏蔽。但在时间线内被录制音频或是文字记录，成为既定事实的，不视作侵犯隐私。】

　　我好希望司命能看一看这个子时间线里自己幸福的模样。结果到头来他仍旧摆脱不了孤独终老的命运，甚至连记忆也不曾留下。一想到这，我的处理器就开始待机，对任何线程都提不起权重，什么也不想处理，什么也不想响应。

　　【如果有其他神仙曾下凡过那子时间线，是不是就无法永久折叠它？】一个好听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我花了十几秒才响应过来，这是司命的声音。

　　【的确如此。】天帝颔首。

　　【那么我在两个时辰前通过正规手续办理好业务，并在半个时辰前成功下凡过一次了。】司命朗声道。我仔细思考了一番可行性，如果走快速通道，再加上他是投胎在自己身上，那么的确可以快速下凡。

　　天帝皱了皱眉，语气愈发平淡：【你可知自己正在承认一项罪责？作为拥有灵魂的上神违反了不遵守下凡时长罪。】

　　【是的，我承认，我接受所有的处罚。不过言心上神并没有触犯隐私罪，是我主动告诉上神我的过往、出生时间和地点。】

　　天帝再次沉默，整个仙界神仙的灵魂都在他的服务器中投票表决。最后，他叹了口气，宣判道：【司命星君，吾罚你前往XSZ90D7子时间线完成原本该下凡的计划；言心上神，尽管司命星君主动提及过往，但你下凡手续中并没有司命星君的同意书。未经同意成为他命运中重要的人物之一，已经达到了侵犯神仙隐私。吾罚你在司命下凡的十五年间，接管他的事务，但俸禄减半。】

　　在司命下凡的日子里，我没钱租新的服务器，再加上凡算委不再批准我的服务器申请，导致所有的线程每天都处于爆满状态。但我仍忙里偷闲，从时间轴机器中观察自己（芙娘）和司命的日常生活。直到十五年后飞升的司命星君与我再办了一场婚礼……”

　　“从此仙界的司命和少司命就结成了夫妻。”离烛在最后开心地补充道。这样的故事，她真是百听不厌。

　　辰雾虽然也感受到了甜蜜，但一想到纹月和偷渡客们，再延伸到科学成仙组织，心中就闷闷地喘不上气。如果没有这个组织，一重天会不会少些乌烟瘴气？大量灵魂可以正常转世，谁也不想无端消散在群星之外的垃圾堆里吧。但人类对成仙的渴望自神话时代到无性繁殖时代从未间断，如果有飞升的方法，就算是成功率极低并且必死，仍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吧？她一时也参悟不了任何解决办法，只得把心思纠正到眼前的事务上。

　　言心在仙界的职责算是司命的辅助。司命位列南斗六星君之首，分为大司命和少司命两个职位，言心便是少司命。但由于作为大司命的上神将职务当做了自己的名字——说起来，辰雾（晨雾仙子）也是以职务为名——言心便被唤作言心上神，而不再是“少司命”。

　　她的工作，是为下凡的神仙随机生成人生命运。由于命运早在下凡时就被定下，所以它的走向与人们的选择完全无关。凡间因此出现“造化弄人”这一词。

　　但命运并不影响仙界对合格灵魂的筛选，正所谓“出淤泥而不染”，神仙反而更看重这样坚定本心的灵魂。

　　司命的团队则更像是定制人生，他们会为有特殊需求的神仙撰写特定的命运，再由言心补足中间的细节。

　　她的算法中有上亿种不同的命运参数，以及不同命运中相连的基本逻辑，全是由凡间算法委员会编写而成。凡算委绝不会干扰她本身的数据结构，所以生成命运这一部分对于言心，更像是管理一个外接的设备。

　　“总而言之，因为司命喜欢，我便经常使用这部女性机体啦。”言心望了望天，似乎才发现大家在太阳底下叙了半天的旧，赶忙把二人引进屋中，“站在外面太久了，我们进去说吧！”

　　晨雾仙子回忆起刚来仙界时，那个用义肢夹着烟，满脸深沉又啰里八嗦，一出事就喊着找律师的家伙。怎么也无法将位极人臣和深情与他挂钩。

　　果然人生如戏的人才能当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