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仙境》城市边缘的灯塔

21、第二十一章

　　三天过去了，晨雾仙子音讯全无。各大媒体争相报道，甚至有人去舒鬼直播，走遍辰雾失踪前的路线。

　　十天一晃而过，812专案小组杂乱的线索邮箱里多出了一封匿名信。冥界观测站的仙警到达了信上标注的坐标，挖出了两具尸体。

　　晨雾仙子失踪后的十五日，闹市区发现了一具长着犄角和马蹄的魔人型尸体。马蹄上订着已经耗尽能量的大道千里牌闪光马掌。服饰几乎没破损，经对比，是辰雾失踪时的装束。胸口的姓名别针第一行显示着：谢谢你们的鱼饵，第二行是仙丹药管控局副局长。

　　尸体的腹部被刀刻下了一个怪异的文字——这是第五界者组织的标志，在仙界旗帜上的九条横线中间垂直画一条贯穿的竖线，再在第五行的最右边画一条垂直到最下面一行的竖线，整体看上去像是中间多了六横的汉字“五”。第五界者随即通过社交网站宣布，六重天仙丹药管控局副局长是被他们绑架的。

　　3046年8月29号，是冥界禁仙丹药管控历史上最黑暗的一天，在与黑恶势力的抗衡中，他们输得一败涂地。不光没有第五界者的任何线索，还折损了精心打造的诱饵，严密的部署简直是个笑话。

　　仙界的辰雾本体还在昏迷，冥界的尸检报告已经一锤定音：刀伤是死后留下的，辰雾真正的死因是过度服用禁仙丹药。那天，两界同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朦胧的雨雾使整个世界染上了忧郁。许多人都在盼着她的苏醒，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这份期待，到底是心怀叵测还是真心祈祷。

　　瑚鸢靠在舒鬼酒吧赤红的沙发上，轻轻抿着乌金釉瓷杯里，已经凉掉的紫花酢浆草茶。玳瑁色的眸子失神地望着前方舞动的人群，耳边是舒鬼签约DJ制作的动感的旋律。只需一眼就能八九不离十地分辨出谁吃了振奋精神的禁仙丹药，可惜再也没有人来查了。

　　顾客们嬉笑打闹着，扭动亢奋着，及时行乐，纸醉金迷着。这是瑚鸢想打造的氛围，人们喜欢来舒鬼，越疯狂，他越有钱赚。尤其是自晨雾仙子失踪事件以来，舒鬼的会员数量比往年同期涨了不少。不需要注册会员就可以用餐的顶楼自助餐厅更是人满为患。

　　瑚鸢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后悔这两个字，做下的决定一定是最优解。就算做错了决定，那迟早会通向另一个更优解。他不会后悔舒鬼没有布置监控，也不会后悔舒鬼不查禁仙丹药。这两件事不属于法律的约束，只要不亲自参与售卖和人身伤害，作为商人的他根本没有任何过错。更何况在冥界死亡对于辰雾这个职业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她的上司非染都在舒鬼死了将近四十遍了。

　　可是这份让他提不起兴致的内疚感是从何而来？

　　每当他回忆起14号那天的事时，一个念头总会在他的反原子电磁流体场里萦绕。如果自己当初派人去暗中监视辰雾，现在的自己会不会问心无愧呢？

　　身在六重天仙丹药管控局三楼的非染，此时正躺在行军床上，从外套的口袋里翻出一个破旧的卡包。黑灰色的皮革上隐约可见一朵朵粉色的夹竹桃。他喃喃自语，却又好像是对着皮夹子讲话：“我想在你回归仙界之前揪出她背后的阴谋，你会高兴吗？是她害你的对不对？辰雾那家伙飞升了又被劈死了，去冥界又被药死了，现在处于昏迷的状态。可是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没飞升？如果我的复仇是正确的，那今晚就住进我的梦里吧……”

　　非染头枕着胳膊望着天花板发愣。他想起自己为了和舒鬼抗衡，硬撑着死了三十八次。每次都差点昏厥，痛不欲生。辰雾只死了一次，居然昏厥到现在都没醒过来，真是不配副局长这个位置。

　　离烛轻轻地合上了冥界尸检房间的生锈铁门。她在门前低头站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一包鬼月牌花生酥，骨节分明的手轻抚着包装上的复古红纸。这是她八月十四日辰雾失踪前一个时辰，去鬼月甜点铺排队抢购的新鲜出炉的花生酥。她本来想稍晚的时候去旅馆给辰雾一个惊喜，告诉对方自己提前来冥界了。顺便向晨雾仙子炫耀自己知道很多老字号的甜点铺。

　　如今这包零食已经放得太久了，口感如同咀嚼着蜡烛一样。离烛叹了一口气，扔进了手边的垃圾桶里。她的右手按上了后腰别着的，仙警标配的半自动连发K-2445，脸色阴沉地朝五公里外的舒鬼走去。左手里没有完全闭合的折扇上，显示第五界者组织刚发的第二条声明：“亲爱的仙界魔界朋友们，不管你在哪条时间线，早上、中午、晚上好。想必你们已经知道晨雾仙子是怎么死的吧？我们的确恨透了仙警魔警，但虐杀实在是上不了档次。更何况众所周知，在冥界不管用什么死法都威胁不到在其他相位的本体。

　　既然如此，那就用一些能彻底地、永久地影响她的手段吧！所以我们在这十五天内，每天都给她喂食大量的仙丹仙药。让她不光是身体，连精神上都彻底产生丹药依赖。不论她换多少具躯体，她的灵魂都会不断渴求我们的产品。

　　你们的仙丹药管控局副局长，只要在仙界一醒过来，每时每刻都需要禁仙丹药维持那脆弱的精神。这是多么美好的禁仙丹药宣传大使啊。说实话，她能撑下十五天，连我们都感到不可思议。

　　第五界者产品虽好，可不要贪吃哦。

　　第五界者发于冥界3046年8月29号。”

　　被雨水打湿的离烛狠狠地攥紧双拳，折扇在她手上出现了弯折的痕迹，屏幕也捏碎了一角。她寄希望于在舒鬼找到瑚鸢，威胁他动用武装和金钱的力量搜寻凶手的下落。要是瑚鸢不肯，那她就只能送他去轮回了。不谈当年瑚鸢如何骗辰雾投资书店，就凭舒鬼监管不力，人是在他地盘上丢的这一点，离烛就出师有名。

　　她心中盘算着，自己好歹是个山神，神在冥界杀神能叫弑神吗？只能算是斗殴吧。天规也不能拿她怎样。

　　离烛当时看着尸检报告就在想，如果是正常神仙，比方说非染，对冥界死亡早已麻木了。就像家常便饭，早上死了晚上再来。而辰雾不一样，她只剩下人类的记忆，人类最怕生老病死。更何况她还是吃禁仙丹药活活吃死的。这该有多痛苦？离烛一边希望老搭档能早日醒来，一边又希望她一直活在梦里，不要面对现实。

　　第九重天，身居寝殿的天帝刚刚关闭最后一个在冥界的线程。寝殿在普通神仙眼里只是一个机房，里面放满了543台服务器。还有更庞大的集群在房间的地底。这所有的电脑是他的本体，为了方便移动才寄宿于从魔界进口的人形机器人。他不清楚这副定制面容到底是来自脑内哪个单元的偏好结果，总归是个汇集各种美好词汇雕刻出来的机械产物。他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翘着，嘴巴自然地轻轻抿起。视神经对他没有任何用处，闭眼还可以少处理几条线程。

　　脑中同时处理着从世界各地传来的，关于晨雾仙子和第五界者的数据。集体的意识很冷静，他已经演算过成千上万种可能，没有哪一种突发状况能让他措手不及。

　　但今天脑中的某个线程却一直在生成真随机数。似乎想通过这些随机数得出某些结论。这就是人类历史上经常提到过的占卜吧，他心想，为什么不相信算法严谨的演算，而去相信真随机数？

　　天帝却没有强行中断这个线程，反而在终端显示一条条数据结果。生成完整整一亿条之后，进入了短暂的休眠状态。

　　这是离烛第一次在冥界见到瑚鸢，说实话就算同为神，她在仙界也没怎么接触过他。关于对瑚鸢的描述基本上都出自辰雾之口。

　　她戴着晨雾仙子那略微染血的会员胸章，保安根本没有阻拦就放进了舒鬼。她刚想从一楼酒吧找起，就看到长相类似瑚鸢的人坐在酒吧的卡座里。自恋也许是他灵魂中唯一真实的东西了吧，离烛冷笑一声，不禁质疑起辰雾的审美。她从来没有觉得这张脸天下第一好看，甚至没有纹月好看。

　　瑚鸢的护卫拦住离烛，强硬地拒绝道：“对不起，老板他不希望任何人打扰。”

　　“在酒吧寻求清净没用，轮回里才最安静。”离烛二话不说掏出枪，“大老板，你是想让我打扰你，还是直接打你？”

　　瑚鸢将头转向她的方向，望这个一米九高的魔人型女子。对方的一只爪子已经踩到了桌子上。他笑了笑：“朋友的搭档也是我的朋友，你们不必拦。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愿不愿意动用你在冥界的力量帮我找到第五界者的下落？”

　　“我做不到，而且舒鬼不可能跟仙警合作。”瑚鸢回答地很干脆，“但我可以……”

　　酒吧里响起了一声枪响，所有的喧嚣在霎那间都安静了，DJ赶紧把音乐关掉。瑚鸢按压住淌血的胸口，挑眉盯着离烛。对方的反应比居然他更干脆，一言不合直接开枪了。他无奈地喃喃道：“可惜了这副身体。不过，就让我早点回去和辰雾会合吧。”

　　“你们老板在说什么？我听不清啊！”离烛面无表情地问身边一脸惊愕的保安，“不过他得偿所愿，彻底清净了吧。”

　　此时耳返里传来天帝的声音，唯有他可以立即将消息传遍仙界和冥界：“晨雾仙子醒了。”

　　离烛一边用胳膊夹住其中一个保安，躲在角落掩护自己不被舒鬼的军火伤到，一边对着话筒喊：“她说了什么吗？神智还清醒吗？”

　　“我……正当防卫打死了大概四五个人。”辰雾沙哑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找到他们的克隆体，是不是就能知道谁是第五界者的成员？”她顿了顿，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愧疚地继续说道，“似乎被对方钻了空子，对不起大家，我尽力了。”

　　辰雾的记忆回到十五天前，舒鬼顶楼的自助餐厅。

　　3046年8月14日晚8点05分。

　　有个服务员一直在给辰雾续杯饮料，几乎是每喝一两口，杯子就又被灌满了。她还殷勤地向辰雾推荐各种餐点搭配的不同饮品。晨雾仙子身边的同僚不动声色地也喝了其中一杯，似乎并没有下毒的痕迹。

　　坐在舒鬼私人办公室里的瑚鸢早收到了手下传来的消息，他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引他们去包厢吃好喝好，别打扰到其他的顾客。”他想，她身边有那么多同事，应该不会有任何危险吧。

　　将近半个时辰之后，辰雾实在憋不住了，打声招呼就出了房间，多厨正想说：“我跟您一起去吧。”苦墨桂花就拦住她，低声说：“都是成年人，一起上厕所有些说不过去吧。我去走廊抽根烟，顺便监视周围状况。”多厨眼睛转了转，同意道：“我跟你一起去抽根烟。”

　　他们站在远处偷偷瞥着辰雾的背影，看着她似乎在跟卫生间的工作人员说些什么。

　　“我刚准备进来，你们就摆上了设备检修的牌子！是不是针对我！”辰雾怒气冲冲地问，“总该有个解决的地方吧？舒鬼的待客之道也不怎么样嘛。”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她的会员胸章，抱歉地回答：“不好意思啊，既然您是会员的话，可以去四楼的公共卫生间。”

　　辰雾不太想去四楼，在她眼里，那儿就是个毒窟，随便一个顾客口袋里都有禁仙丹药。但她感受到背后有好几束视线望着自己，实在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之下去右边的男厕所里解决。情况紧急，她叹了口气，急匆匆地转身推开了边上紧急出口的门。

　　苦墨桂花和多厨警觉地赶紧跟过去，走到半路，从旁边斜插过来一个端着装满小鸡炖蘑菇餐盘的服务员。那人分明是故意地往他们身上撞，并且夸张地将汤汁甩得到处都是。“对不起啊，对不起，我是新手，真的对不起。”那个服务员一脸快要哭了的神情。在看到这个工作人员面孔的一霎那，苦墨桂花心想大事不好，顾不上浑身的烫伤，对闻讯而来的同事喊：“喂！快去问那个厕所工作人员，晨雾仙子要去哪里？有可能是去四楼上厕所了。”

　　“不是的，她刚才问我三楼的寄存栈现在还开着吗？她去那里取昨天忘拿的东西，顺便去三楼的洗手间。”工作人员反应迅速地立刻否认道，“我带你们去寄存栈那里，跟我来。”

　　冥界三四个时辰之后，仙界的812专案组将两张照片投影在屏幕上，非染的声音响起：“这就是那两个工作人员。左边的这个是给晨雾仙子不停推荐饮品以及撞人的服务员，右边的这位是厕所管理员。”

　　“就这两个人拖延了整个计划参与者的步伐，引他们去三楼调查锁柜？”文曲星君看了看调查报告，很多管控局同僚都被服务员劝喝了说是度数不高，但其实挺高的果酒。他皱着眉头继续问道，“那仙子后续去哪了？”

　　“据天帝演算，以及后续的调查，她应该是在四楼立刻被转移到某个房间。再由工作人员将她藏在舒鬼送去干洗的床单中，转移出去了。”非染叹了一口气，表现出对辰雾一点线索痕迹都没留的深深失望。他想，以后一定要命令她从头开始学习仙警的基础课程。非染继续回答文曲星君的问题，“这两个人都有嗑药史。他们交代是有人让他们这么演，酬劳是一百颗由第五界者制造的新型禁仙丹药水果硬糖，以及五斤铱条。不过，用洗衣用品转移辰雾的工作人员还没抓到。主要是舒鬼不太配合。”

　　“那就把瑚鸢叫过来，让他来配合。大家同为上神，凭什么就他特殊？”宣雷生气地一拍桌子。

　　“他当初不是放弃上神的职责跑去经商了吗？虽然一直保留上神的称号，但形同虚设。他也从来没被允许住到八重天或是第九重天。”虹霓上神为瑚鸢说话，“话说回来，如今上神都开始成立公司了，难道不能彻底恢复瑚鸢的上神身份吗？”

　　天帝不置可否，他在脑内单独调出瑚鸢的数字化灵魂，链接到专案组的数据库进行训练。得出来的结果让他处理了片刻，最终沉稳地说道：“就算作为舒鬼的老板他不愿意配合仙警，但他好歹跟晨雾仙子产生过些许羁绊，对朋友置之不理不是他的性格。我觉得，他一定知道了些什么。我要去冥界亲自问他。”

　　非科学家的普通神仙们，全都低估了智慧机器的数字化灵魂的下凡能力。根本不需要复杂的数据转移，只需一瞬间，就在他下定决心要亲自去冥界的那一瞬间，冥界观测站的机密实验室里，有一台正在休眠的人形机器人HELL-01睁开了眼睛。他制作得与天帝一模一样，有一副超凡脱俗的脸庞，仿佛对一切生灵都表现出仁慈，不带一丝杀气。看上去又如同高岭之花，难以亲近。他高大匀称的身形添加了必要的战斗模块，在冥界就没有比他战斗力更高的武器了。制造三个这样的机器人，就相当于一个舒鬼所需的所有资源。

　　HELL-01知道舒鬼的整个构造，也根据瑚鸢数字化灵魂的喜好分析出他的个人办公室设置在哪个位置最合适。路程不必过多赘述，小半个时辰之后，天帝就完好无损地站在瑚鸢的办公室里。

　　“真是稀客，今天见的熟悉面孔还挺多的。”瑚鸢懒洋洋地靠在转椅上，他看见天帝黑色风衣上别着的会员胸章，不禁莞尔，“你跟我说一声要来，我还能拒绝得了吗？何必花钱买了个会员。”

　　“为什么不配合仙警调查？”HELL-01单刀直入地质问。

　　“你们不是把她当成诱饵了吗？她被绑架应该是好事吧。我只是顺水推舟做个人情罢了。”瑚鸢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那里有我的备份，我的行为模式不难猜吧。”

　　“我分析出你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情报。或者是你多年没有上传更新，你目前的灵魂与当年的备份已经出现偏差。”

　　“晨雾仙子昨天点了个牛郎，在KTV唱了五个小时的歌。之后那个牛郎跟我交代，他发现晨雾仙子持枪，拿这个威胁了她。那个牛郎甚至还看到她销毁了一封信件。”瑚鸢毫不遮掩地说出了实情，“晨雾仙子宁愿欠一根铼条的账单也要保住枪的秘密，肯定不是你们发配的枪支吧。”

　　“所以说她知道舒鬼这个地方，是因为有人告诉她这里存放了给她的东西。也就是在凡间的时候……”HELL-01一边理解对方的话，一边将数据传到仙界的专案组。

　　“凡间？她来冥界跟凡间有什么关系？难道说……”瑚鸢心中恍然大悟，但表面上只是云淡风轻地挑了一下眉，“既然如此。舒鬼不配合仙警就更合理了。你们视她为诱饵，她也藏着枪，决定当个弃子视死如归。我再积极配合，不就毁了一盘好棋？”

　　“只能看她的领悟能力到哪一步了。”天帝说完就推门准备离开。但他随即又转过身子，“有一个比较麻烦的人，辰雾的搭档离烛。行事特立独行，胆大，心思却不是很细。她没有参加812专案组，只知道辰雾是通过特殊方式下凡的，不知道诱饵的事情。我推算出她到时候可能会来找你麻烦。”

　　“我的仇人还少吗？”瑚鸢笑了笑，跟天帝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