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仙境》城市边缘的灯塔

2、第二章

　　“欢迎回来。”

　　一个不算低沉也不尖锐的男声从斜上方传来。居然不是电子合成音而是实实在在的人声！辰雾心中略微泛起一阵喜悦。现在大部分的年轻人都给自己的声带绑定自动调音功能，它可以美化声线，纠正错别字以及在唱歌的时候纠正跑调。

　　人老了便会容易偏执，辰雾就固执地讨厌这些人工声音。它的出现使本就越来越疏远的人与人之间又多了一层隔阂。每个人都带着绝对真诚的甜美声音交流，可他们的真心却更加难以看清了。

　　近几年辰雾是医院的常客，最熟悉的就是人工智能那虚情假意的电子混合音。它们特意提高音调，仿佛是在把你当回事儿。

　　可它们塞满程序的3纳米脑瓜懂个屁的关心？需要临终关怀的老人为了能在最后的日子听到正常人类的声音，只能对着床头柜上摆放的塑料花自言自语——这年头也就只有它不是全息投影的了。

　　花瓣在她微弱的呼吸中轻轻颤动，多么廉价的玩意啊，多么珍贵的真实。

　　水雾的气息侵入她的鼻腔，就好像一台大功率的加湿器对着她吞云吐雾。周遭的环境难以分辨，感受不到流动的空气，应该是在某个室内。

　　说来奇怪，上一秒辰雾刚在医院的消毒水味中疲惫地合上了眼睑，耳边便传来生命监测器毫无感情的通知：“患者……死亡时间：2095年12月……31分19秒。” 能在死后听到自己的死亡通知，并且没过多久还能用大脑建立思考，她93年的人生中，就没遇到过比这更匪夷所思的事。

　　大抵是那台旧得发黄的生命监测器出了故障，毕竟辰雾没去住整天用飞艇打广告的特伦特私立临终关怀医院。

　　“也许我只是打了个猝不及防地盹”，她疲惫地想。

　　人老了之后，对睡眠的掌控比对膀胱的掌控还要难。在假死的这段时间，医疗机器人把她快速打包运进停尸间——它们总是迫不及待地腾出床位。在城市另一端的某栋大楼，辰雾的电子身份证应该会随即注销、电子档案被转移到死亡人口的数据库、电子遗嘱会立即生效，把她唯一的房产赠与她唯一的老姐妹。

　　“电子！电子！全世界都得靠它运转！它可以轻易抹去我在世界上存在的痕迹，现在我却还得感谢电子机器人没把我直接送进殡仪馆火化！”辰雾满腔愤怒，可是她甚至无法用自己的嗓子发出声音。

　　待她屏气凝神抓住虚无缥缈的一丝力气睁开双眼，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混沌的脑子终于产生一丝清明，她意识到自己处于一个昏暗的房间中，只有角落里有一两盏呼吸灯，忽明忽暗。不远处有一个高大的人形轮廓。它戴着兜帽，双手抱胸斜靠在墙边，还有一只手握着电子烟，水蒸气应该就是从帽子下藏着的那张嘴里吐出来的。

　　看来不是停尸间也不是火葬场，辰雾松了一口气。眼前这个装着第三只义肢的人身份成谜，但作为一个九十多岁的穷酸老奶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她并没有产生任何畏惧。

　　尽管它熟练地抽着电子烟，它到底是活生生的人还是机器人真的很难说。就算她再怎么努力地想吸收各种高科技知识，新时代的仿真技术还是进展得太快了。有时辰雾觉得机器人或者AI，就是为捉弄老年人设计的。

　　一旦下结论说【只有活人才会抽烟】，立马会有一堆搞怪短视频证明人工智能甚至会吐烟圈。还有那些死后将意识存入机器人脑中的上流社会精英们，明明拥有着完美的钢铁躯体，却仍保留着生前的陋习。

　　“感觉怎么样？你不在的日子，天界变化可太大了。”那人开口，又是一团烟雾涌了出来。

　　辰雾的视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对面的他卫衣皮裤脚上穿着成功人士必备的锃亮皮鞋，第三只手从左肩后方伸展开来。过去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个打扮，不过最近他们更喜欢紧身衣——特别是精英们。因为紧身衣可以精准地监测身体的健康状态，计算出合适的饮食计划——当然，更能凸显出他们科学健身后的完美身材。

　　辰雾没听清是哪，但自从上了年纪，便再没有人笑话过她听力不好。就算闹出笑话，也很容易被年轻人原谅。她顺着自己的不连贯的思路干巴巴地说道：“我住天府小区。如果你要准确住址的话，它刻在我的项链背面。不过那里什么也没有，你可能绑架错人了。”

　　此刻她注意到，刚才发出的声音非常年轻，而且分明是另一个女性的音色——就算是自己年轻的时候，声音也不如现在清脆。

　　“是谁恶作剧给我装了调音器？！”她生气地想到有些恶作剧主播喜欢给老年人设置年轻人的声音，通过低俗的趣味来赚取流量。

　　“哈哈，您可真幽默。”对方敷衍地干笑两声，“话说回来，可真有你的，哪有正常仙会一口气体验十生十世大套餐啊？

　　这一去快人间千年了。你走后没多久，也就是凡间时间八百年前，天帝他老人家看腻了亭台楼阁，突发奇想，大手一挥，九重天上下全部整改成赛博朋克都市风格。

　　我记得你最后一世应该就是这个风格的时代。你看看我这身铆钉蚕丝卫衣加小牛皮皮裤，还有这双镂空雕花仙鹿皮皮鞋，是不是很符合所谓的赛博风？”他的义肢指着脚下，动作甚是丝滑，没有一点儿齿轮的声音，看来是非常高端的产品。其余的双手还是抱胸的姿势不变。

　　这下可终于整明白了，感情自己是被精神病人给绑架了。辰雾张了张嘴，震惊到什么也没说出口。

　　她突然心中一沉，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也许这个年轻主播在忽悠一个患了阿兹海默的老婆婆。这样的视频会被热心的网友举报吗？大部分的人只是会一笑了之吧。

　　对方并不在意辰雾的沉默，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宣雷和翡闪，应该是转型最成功的了。又是开办九重天电力大学，又是成立天庭电网公司，还有新天地造电培训班等等。毕竟赛博城市最重要的就是霓虹灯和全系投影了。你说他们俩争到最后，谁才是真正的商界大佬？我觉得吧，应该是翡闪，她女强人人设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不好意思......他俩都是谁跟谁啊？”辰雾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这一摸头发现，本该秃秃的脑袋居然长着柔顺浓密的头发。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发觉它们跟二十岁小姑娘的皮肤一样嫩。

　　“宣雷和翡闪，我们的同窗！他俩因为都有关于雷电的天赋，从那个时候就开始竞争，一直竞争到商界都没分出胜负。”此时，兜帽男子才意识到他说话对象的迟钝，他开始有丝慌乱，将电子烟塞入卫衣的前兜，上前一步，“辰，你不会失忆吧？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老掉牙的凡间戏码？

　　难道是下凡管理系统出bug了吗？话说你有几世的记忆啊？我就说吧，不可能一口气体验完十生十世！一定会出事儿！”

　　这简直比90多岁的我还爱絮叨，辰雾腹诽。

　　她挑了条能回应的问题，答道：“应该是只有最近的这一世记忆。我是个快百岁的老婆婆。死于阿兹海默以及其它一些基础病，时间大概是2095年吧。”

　　“啊，是最近的这一世啊？之前的记忆从未留下？”他一边转身用金属假肢推开身后的门，一边翻阅一个瞬间出现在半空中发着幽幽蓝光的显示屏。可能是要赶紧发一些错误检修报告什么的，“那惨了，这一世还挺废的。你现在回归可有的忙了。”他直接下了定论，就跟那台生命监测机一样。

　　“您礼貌吗？”辰雾真庆幸自己这双皱纹能夹死蚊子的老眼还能翻一个完整的白眼，“好歹我也是个老奶奶了，尊重一下好吗？”

　　“我都几千岁了，倚老卖老你得管我叫祖宗。”他担忧地叹了口气，扶住门框，让对方先行。门外是漆黑的走廊。仿佛没有尽头，“如若是当初的你，就算不下凡，也能胜任现在的位置......可你现在只是个半吊子程序员，不是我说，你肯定会被非染那家伙狠狠地整。”

　　辰雾有理由怀疑他知道她失忆之后，公然欺负她这个凡人。

　　“就算这堂堂天界不需要程序员，我当年在人间也是登峰造极的黑客好吗？”辰雾不敢锤他，只好锤了一拳门。不错，强有力的胳膊没有之前骨质酥松的感觉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接受了对方的世界观。

　　“放什么狗屁！我是司命，你五毛程序员的人生就是我编写的！”

　　“这......”辰雾一时语塞，仿佛被人揭了老底，瞬间没了底气。沉默了一会儿，又忍不住问道：“司命......大神，请问作为仙女的我在这个世界到底是做什么的？”

　　“现在已经不这么称呼了。大家统一叫仙子或是仙人，就不用过份强调性别。毕竟九重天用法术就可以换性别，今天叫你仙女，明天变成仙男，以此类推，也太麻烦了。”对方纠正道。辰雾仔细想想，传说中的神仙大都美得模糊了男女界限，经常就会闹出认错性别的笑话，的确麻烦。

　　对方见辰雾理解了，便继续介绍道：“赛博都市之后，每个旧职位都有了新的称呼。你曾经是晨雾仙子，掌管清晨的雾气。目前是仙丹药管控局的副局长，换做凡间的英文就是Elixir Enforcement Administration【EEA】。管控仙人偷食禁丹，还有凡人滥用仙药。飞升上仙之后本来可以胜任局长一职，但看情况你似乎得先找回记忆。”他担心对方作为一个凡人不理解，补充道，“你知道的，以前就很乱，变成赛博都市就更乱了，禁丹交易十分猖獗。你要对付的就是这些该被推下诛仙台的狠角色。可怜你这小身板，上任去了前线，能不能活过一个月还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