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仙境》城市边缘的灯塔

19、第十九章

　　这顿饭当然不能由瑚鸢请，若是被人抓住了把柄，扣一个官商勾结的帽子，她这个位置没坐稳当的副局长，可再也洗不白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在仙界从来没有遮掩过互通书信，约饭喝酒等行径。她一直认为对方只在笔友和酒友的范畴，从来没有交过心，甚至没有讨论过日常生活里的点点滴滴。但瑚鸢却总是用昵称称呼她，仿佛他俩曾经和现在都是挚友。这也是辰雾不愿管他借钱的原因之一，她把握不准友谊的程度。

　　难怪天帝在谈到瑚鸢的时候，微妙地提点了自己几句，辰雾内心十分惆怅，默默地跟在瑚鸢的身后进了电梯。轿厢是由一整块被挖空了内部的玉石打造而成。刻意凿成凹凸不平的五个墙面，显得它未经雕琢，浑然天成。瑚鸢全程双手插在西裤口袋，甚至不必吩咐，自然就有服务员帮他按下了顶楼的按键。

　　辰雾站在角落里，偷偷抬头凝视着瑚鸢的侧脸。这么看的确跟仙界的本体非常相似。由于不必装出以往那种客气的笑容，冷漠的面孔显得更加稳重，城府深不可测。只要他的城府里没有打违法交易的主意，再怎么心思重，辰雾都不担心。瑚鸢侧过头微微扬了扬右边的眉毛，略带慵懒地问：“为什么看我？”

　　电梯在四楼停了，光线不足的走廊里，站着一对精神亢奋的男女，一边抽搐着奇怪的舞步，一边大声地唱着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流行曲。一条铆钉皮带松散地系在腰间，镭射浴袍随时都会从扭动的躯体上滑落。而内衬则是纱网一样的透视装。

　　“喂，你找的这个多少钱，花名叫什么？”男的用胳膊抵着门，将脸凑到辰雾眼前，醉醺醺地问，“你这种基础会员也有资格点这样档次的啊！”。那女的像条无脊椎动物一样趴在另一边的门框上，扯着嗓门喊道：“要不要一起玩？我们有的是糖果，很带劲的那种哦！比这位小哥还带劲……”也许是因为辰雾佩戴着会员的标志，而瑚鸢什么也没戴，导致他们误以为瑚鸢是被点名的牛郎。

　　晨雾仙子的酒是彻底醒了，她拎着其中一人的后脖颈，凑向自己的胸针：“看看这写的什么，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还敢吃糖，统统给我交出来！”

　　“你知道这儿的老板是谁吗？”那男的还挺嚣张，试图挣脱开来。但辰雾这个身体相当矫健，硬是用蛮力将他们死死擒住。女人尖叫道：“连你们局长来了都得给他面子！你敢在他的地盘出警？”殊不知这么大面子的老板，刚才已经被他当作牛郎了。

　　此时，电梯因为长时间被堵塞，响起了警报并试图强行合上门。辰雾一个肘击将伸缩门推了回去。左手揪着男人的衣领，右手扭着女人的胳膊，将他们一路按到了走廊墙上。电梯在身后发出嘎吱一声，彻底没响应了。瑚鸢无奈地走出来，靠在不远处，点燃了一根细长的墨绿色香烟。

　　仙丹药管控局副局长从男人的左边的浴袍兜里翻出了两个粉色毛茸茸的手铐，一脸嫌弃地将他们拷在了安全出口的长条门把手上。又从女人的内衣兜里翻出了一个透明的塑封袋，里面是五彩缤纷的球型结晶物，每个直径大约在半厘米。

　　这是辰雾第一次亲眼看见禁仙丹药，忍不住捏了捏又闻了闻。手感和气味都像水果硬糖，她产生了浓烈的疑惑，该怎么区分糖和禁仙丹药呢？此时有一种莫名的念头从脑中浮现，迫使她想伸出舌头舔一舔到底是什么味道。晨雾仙子的脑袋离手上的丹药越来越近，眼中满是空洞，似乎只剩下冲动。

　　瑚鸢大步走过来将这些亮晶晶的药丸夺走，语气不容置疑，但完全不严厉：“辰雾局长，这些我们舒鬼内部会处理，毕竟这里不归你管，随我上楼吧。”说话间，身后的保安一涌而上，将两个精神亢奋的男女架走。

　　应急楼梯间里，辰雾蔫头耷脑地跟在瑚鸢身后，十分懊恼自己怎么能这么经不起诱惑。瑚鸢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制造禁仙丹药的人为了让生物主动食用仙丹，会在制作材料里添加诱人的香气。这种麻痹神经的气息，使生物本能地想要吞下它。有些丹药就算你舔一口都能上瘾。时刻保持警惕吧。”

　　“嗯……”辰雾颓废地应付了一声，思索了片刻问道，“它们闻上去跟水果糖一模一样，该怎么区分呢？”

　　“你们管控局内部应该有资料吧。不过据我所知，你今天收缴的是一种比较新型的禁仙丹药。市面上还没有流行起来，内部不一定有资料。”

　　辰雾突然拉住瑚鸢的胳膊，锋利的指甲在白西装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楼梯上的瑚鸢被蛮力扳地转过了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你不会在纵容他们贩卖和食用吧？”她严厉地质问。

　　“舒鬼从不检查顾客的随身物品。”

　　“监管不力啊，难怪有的人可以带枪进来。这里可真是法外之地。”

　　“谁带枪了？”瑚鸢疑惑地眯了眯眼睛，随即挑了挑眉，“冥界并不禁枪，舒鬼严禁枪支以及冷兵器。尽管它们在冥界不会闹出人命，但血迹会弄脏店里的装饰，清洁起来很麻烦。”

　　“死不了人？刀、枪和服用禁仙丹药都不会出人命？”

　　“在冥界死亡，最糟也只是返回仙界的身体后发生昏厥而已。所以他们才喜欢来冥界玩乐。”

　　体验致命的快感，却没有任何生命危险。辰雾眉头紧锁地沉默不语，既然不会遇到生命危险，庄佩秋冒着身份被暴露的风险，给的那把用来防身的枪，到底需要用在什么情况？

　　瑚鸢一边推开通向自助餐厅的门，一边继续说道：“商人在冥界唯一需要遵从的法规就是不参与禁仙丹药的买卖。刚才的事，你让我损失了两个高级会员。水至清则无鱼，辰雾局长你不会不懂吧。”

　　私事的时候叫昵称，公事的时候叫职称，瑚鸢还真是分得清清楚楚。辰雾平复的心又开始惆怅，经营书店的时候装作读书人；与自己写信约饭的时候扮演挚友；在灰色地带经商的时候变成杀伐果断的裁决者；涉及利益的时候又表现出商人那副半威胁半尊敬的态度……到底哪一种模样才是真实的？怕是连他自己都分不清了吧。

　　“我在冥界唯一需要遵从的法规就是有罪必抓。哪怕是你所有的高级会员都嗑药，我也要一个房间一个房间的把他们都揪出来！”

　　“你入戏太深了。”瑚鸢叹了口气，他今天已经多次对辰雾表现出无奈。难道说曾经的晨雾仙子很会变通，在舒鬼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一想到自己有可能做出相反的决定，就感到一阵恶寒。

　　瑚鸢继续引诱：“那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舒鬼不收取你今天的账单以及电梯的维修费，并赠送超级会员资格。所有的牛郎任你挑选，不必支付任何费用。你喜欢的那个夕雨，十二时辰作陪都没有关系。据我所知，你刚装修了雾帐府，已经没钱了。”

　　“我喜欢个屁！那是因为夕雨他……呃……”辰雾仿佛吞了苍蝇一般，急得直跺蹄子。挣扎了半天，她最终还是放下了尊严，瞒住了枪的事。但也绝不能吃这个哑巴亏，她想了想，表现出一副不屑的模样，“你以为这点金钱贿赂就能打发我了？我要舒鬼百分之二十的利润，以及点你作陪，你得随叫随到。”

　　瑚鸢愣住了，上下打量着辰雾，不知道在算计着什么。后者也不怕他看来看去，反正不是自己的身体，连一丝尴尬都没有。他们在餐厅门口对峙了许久，瑚鸢才缓缓地开口：“给你利润是不可能的……”

　　“那就没得谈。”辰雾打断他的话。她本来就没想着要这些利润，只是因为对方拿钱羞辱她，她便想提些要求反击一番，“你就算见我一次杀我一次，我也要在舒鬼查禁仙丹药。反正我不会真的死掉，换个身体重新开始。”

　　对方面不改色，迟迟不作回应，脸上挂着的礼貌微笑更淡了几分。她只得先提出道别：“这么说饭也没得吃，我就先回旅店啦。大概得有零点了吧。”按照仙界沿用古时计时单位的习俗，现在应该为子时。但辰雾是现代人，偶尔会忘记各个时辰的名字。

　　自助餐厅里充斥着浓郁的食物香气，晨雾仙子每分每秒都在跟强烈的饥饿作斗争。神仙的世界由于没有时间，自然的事物都是凝固不变的。但它在形成初期应该存在时间轴，不然那些矿物资源又从哪来？神仙对于火之类的能源使用相当严格，能用别的可再生能源就尽量不去破坏自然界。

　　幸好仙气的储备足够，加上神仙自身就会产生和释放仙气，如同光合作用一般，形成了一个可持续的循环。因此在日常生活中，都会使用仙气转电、仙气核能、仙气本身这类能源。

　　然而在辰雾看来，电磁炉、仙气炉烧制的菜，永远没有明火烧得好吃。不光如此，那些合成的调料也不是很对她人类的胃口。冥界的食物与天帝候客厅的类似，均是用明火炒制的。同样是火和天然调料，这里的当然更纯正。嗅着这些香气，她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故乡。故乡的地球有花开花谢，潮起潮落，四季的更迭，时代的变迁。难怪神仙会喜欢有限的生命迸发出的绚烂。

　　可雾帐府前院那棵发芽的树、后院的园林以及第九重天飘落的花瓣，都预示着植物有生长的能力，不就违背了没有时间的概念？辰雾突然陷入了对理论的思考中。她赶紧振作精神，将飘忽的思绪扯回来。还好只是一瞬间分了神，只听瑚鸢回应道：“不想来一顿宵夜吗？作为老朋友，这点时间还是有的吧。”他正打算将一张镀铱的卡交给餐厅前台，晨雾仙子一个大跨步上前，将基础会员的两张餐券塞进服务员手中：“用我的，今天我请。”

　　“你我分得这么清楚？”瑚鸢语气有些失落，“我们曾经还是交心的，现在就不能不谈公事吗？”

　　“可别用曾经和现在这种副词割裂我，涉及禁仙丹药的管控，我是一成不变的。”晨雾仙子义正严辞地用他曾经的话术反驳他。

　　瑚鸢露出了见面以来第一次愉悦的笑容：“的确没有变化啊。难怪我们一直都是朋友。”说罢，径直走进了用餐区。

　　“谁跟你是朋友了……”晨雾仙子一边嘟囔着，一边紧随其后。

　　基础会员的自助餐不包括海鲜类食物，辰雾端着盘子在海鲜区转了许久，心中默念那贵得离谱的价格表，才忍住没拿。她端着一盘葱爆羊肉回了座位，瞪着瑚鸢说：“黑心，太黑心了，299斤金的会员，连海鲜都吃不上！”

　　对方吃饭的方式没有在仙界优雅，选了一堆大鱼大肉，油炸糕点。半块三明治都没见到。辰雾对这种反常早已见怪不怪，他爱怎么设立人设就怎么着吧！只是一回忆起当时跟天帝提到，雾帐府访客们对美食的喜好，她就尴尬地脚趾抓地——如今没有脚趾只有蹄子，她只得偷偷地抖腿来掩盖这份迟来的尴尬。

　　“送你超级会员你又不要。说吧，要怎么还KTV账单和电梯维修费？一共是9544.54斤金，相当于95.4454斤铱。给你抹个零，就95斤铱吧。我记得你的年薪扣除税收大概就100 铱。”

　　“95.4454斤铱不用抹零，我能分……二十四期付款吗？利息你加好了。”辰雾心算了片刻，把雾帐府的每月生活费减一些，二十四期她才能勉强承担。

　　瑚鸢用餐巾碰了碰嘴唇，又抿了一口不知名的红酒，方才说道：“那就总共多还十个点的利息吧。”

　　“太黑心了吧！”可能得变卖些家具了，首先就将那把没用的祈雾者卖到黑市上……

　　“我可是商人，从不做没有利益的交易。”瑚鸢客气地笑了笑，仿佛黑心是在夸他，“不过，渊尘阁缺图书管理员。你可以以劳代偿，大概得有个3、4年吧。”

　　辰雾觉得他肯定压榨了管理员的实际工资，但目前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得硬着头皮签下了这个口头合同。没想到上司除了非染那个甩也甩不掉的牛皮糖，现在又多了一个正儿八经的黑心老板。也不知道管控局到底允不允许她打第二份工。

　　之后的事她不太记得了。神仙虽说有过目不忘的能力，但这个身体毕竟是克隆体，再加上酒精的影响，记忆在脑海中就遗失得七零八落了。待她被客房的叫早服务吵醒时，已是早上七点，大会是八点召开。

　　她迷茫地望向窗外，外面是舒鬼的金色房瓦，和清晨暗淡的阳光。床头上有一张便条，上面写着：晨雾仙子，希望您睡了个好觉。因为您醉到说不清下榻酒店的地址，我只能在舒鬼为您开了一间标间。房款我就记在帐上了，目前是96.5斤铱。祝你冥界之旅愉快，瑚鸢。

　　什么标间能这么贵！辰雾骂了句脏话，将手边的基础会员徽章一把扔到酱紫色方格地毯上。但转念一想，这个破会员胸章还得作为舒鬼的出入凭证以及酒吧无限畅饮。她只得灰溜溜地下床将它又塞进了口袋里。重新别上姓名胸针后，她长叹一口气，走出了房间。

　　通向寄存柜的路上，遇到了不少服务员和顾客。他们用略带畏惧、质疑、探究或是八卦的眼神望着辰雾，默默地拉开与她的距离。有些人面颊通红，眼球布满血丝，明显亢奋了一个晚上。辰雾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恨不得叫他们把禁仙丹药都吐出来。那些心虚的家伙赶紧别过脸，望向别处。

　　139号柜里，3D打印枪很安稳地躺在篮子的底部。她拎着篮子走去更衣间，幸好大早上沐浴的人不多，更衣室里很空旷，少了那些奇怪的眼神。这时，折扇的铃声响起。

　　“喂，哪位？”辰雾一边更衣一边将折扇稳固地别在犄角上。

　　“你的好搭档离烛我啊。”离烛的声音滋啦啦地传来，“几天不见，你又在铭仙上火了。热搜第87名，也算是小半个名人了吧。不得不服，连瑚鸢的地盘都敢出警。不过也是，你还跟他寄过明信片，吃过饭呢。”

　　“他们还怎么说我？是不是铁面无私，雷霆手段。”辰雾语气中略带得意。

　　“他们说你卧底KTV五个小时跟从业人员了解详细情况。但也有人说你没收完禁仙丹药后，就跟大老板去顶楼吃饭，达成了某种交易，之后还很嚣张地直接住在舒鬼。明显是拿管控仙丹做了要挟。”

　　“他们说的什么屁话！我那是……”辰雾百口莫辩，但又怎好意思跟离烛说，自己在舒鬼花天酒地欠了将近一根铼条的钱？

　　“稍微好一点的消息就是，网友说你虽然手段不干净，但敢跟舒鬼老板谈条件，也算是个枭雄了。”离烛懒洋洋地补充道，“不打扰你了，赶紧去开会。我这边还有点事，明天再跟你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