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仙境》城市边缘的灯塔

13、第十三章

　　两个星期后的傍晚，离烛在折扇上发来消息找辰雾，告诉她天帝要表彰自己。正躺在厚厚床垫上浏览社交软件的辰雾心想，天帝是个拎得清楚的神，知道晨雾仙子在钢巨腿事件中虽然名气大，实则毫无用处。不过她并不想出名，正好可以省去觐见这种麻烦事。

　　她放下折扇，目光回到了床帐顶部的幕布上。它由超轻的透气材料制成，床头的微型电脑将画面投影到它的表面。在幕布的边缘有一个深度摄像头，专门检测用户的肢体语言，并传输到相连的电脑，以达到隔空上下左右滑动屏幕的效果。床的框架嵌入了一圈立体声音响；床垫在人体工学太师椅的功能以外，添加了睡眠模式，随着用户睡眠时的呼吸起伏来调整每一根弹簧的角度。

　　离烛的消息又弹了出来：“你老大哥我可讲义气了，当时就跟天帝讲，没有晨雾仙子这个搭档，钢巨腿现在指不定还在哪逍遥呢。天帝就表示要连着你一起表彰。”

　　辰雾：“6。”

　　离烛发来一个疑问的表情：“六什么意思，难道这份情谊值六顿饭？”

　　“值纹月做的六顿饭怎么样？展现我们真挚的友谊。”辰雾回复道。雾帐府的访客众所周知的一件事就是，记忆来自2200年的纹月，根本没有关于做饭的记忆。她解释说她们家配有做饭机器，只用把菜和配料丢进去，它就能从洗菜切菜开始，飞速地赶制出一桌子美食。更别提还有买菜机器人，直接导致纹月在人间的24年来，从未触碰过一片蔬菜。

　　但她在辰雾仙子的家中，却对做饭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在第一次吃到纹月亲手煮制的饭菜时，离烛诚恳地说：“仙界没有做菜机器人吗？没有那就从妖魔界进口！我出钱！”说罢又流下满脸的鼻涕和眼泪，只因为那盘西红柿炒鸡蛋，辣椒比西红柿多。“你猜，它为什么叫西红柿炒鸡蛋，而不叫辣椒炒鸡蛋呢？”辰雾问纹月，就算没摸过食材，那总该吃过这菜吧？

　　纹月却表现出一副无人懂她的落寞表情：“这是创新菜式，西是西瓜、红是红辣椒、柿是番茄、蛋是鸡蛋，炒起来就是西红柿炒蛋。”

　　“怎么没看见西瓜呢？”离烛扒拉了一下面前的这道创新菜。

　　“哦，因为在一重天西瓜好贵，所以在炒菜之前没忍住吃掉了。”

　　似乎双方都陷入了这段苦涩的回忆中，一时间谁也没在聊天软件中说话。根据神仙的特性，读取这段记忆只用了0.1秒。剩下的时间里，那难吃的感觉在脑内各个神经元之间反复弹跳、回响、震荡，导致身体机能都停滞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离烛最终发来了一句礼貌的拒绝。

　　躺在床上的辰雾寻思着，他俩其实没做什么轰动仙界的大事。起码得抓满九九八十一个钢巨腿这样的角色，才能被位于天界最顶端的天帝召见吧——那可是连神都不能轻易访问的第九重天啊。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干脆爬起来，打算把之前一直没收拾的，立在门边上的木制床板搬去东厢房。所有杂物都被堆到了那个屋子。夜凉如水，前院的枯树仍是没有发芽生叶的迹象。鱼池里没有鱼，只是一潭死水。明明已经住了几个月了，可雾帐府仍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连后院的园林植物都感觉没有精神，尽管它们在石头狼的照顾下显得郁郁葱葱的。

　　“要不把枯树和这块又沉又重的床板一块烧了，办一场篝火烧烤派对吧！”辰雾突发奇想，“再养一池子黑鱼，时不时烤一两条。”她眼前已经看见了一棵被火焰吞噬的古树，大家围在四周用签子串着烤鱼、炸豆腐、千张、茄夹、羊肉等等烧烤食材。

　　她突然感到一阵疲惫，怎么也搬不动那厚重的床板。“就让我最后躺着你休息一会儿吧。”辰雾一边对着梨花木床板说话，一边把它平放在地上。在习习的微风中，轻轻地合上了眼。

　　梦中，辰雾听见自己说：“吾不喜欢【稠雾掩归途】这句话……吾的确是在发愁这件事，不过吾希望它们都能找到自己的归宿。”

　　身边传来一个听不清楚音色的声音：“它们回不去的，已经有同量的原子替代了它们。”

　　“科学不解风情，您也不解吗？”

　　“今日是大风，东北偏东19公里每小时，风向多变。科学是解风情的。”

　　“您也会讲人类笑话了。”

　　“不要再去纠结它们了。”

　　“吾总会找到办法。”

　　接下来是影影绰绰的光影交替，没有更多有用的信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枯树枝桠间穿透下来，唤醒了酣睡的辰雾。她睁开眼的便看到枯树上满是新生的嫩芽。“哇，怎么一夜之间它活了？”辰雾惊叹道。闻声而来的石头狼一边哒哒哒地从门口跑来，一边喊道：“您怎么睡在这里啊。”它仰头望了一眼枯树，对辰雾解释，“这是噬仙树，通过吸取浓烈的仙气生存。您是因为要时时刻刻磨练心智才把它种植在前院的。在夜晚的时候经过，仙气储存不足的仙人会变成昏昏欲睡的状态。”

　　“原来你是被这棵树干扰了，才在外面睡觉的啊。”纹月从西厢房慢悠悠地晃过来，身穿薰衣草花色的短袖睡衣睡裤，手上端着一杯冲泡咖啡，“早知道当时就叫醒你了。”

　　“你看见我倒下了，居然都不来查看一下？”

　　“可是你扛着个床板啊，我以为你特意想在树下露营。”纹月表现得很委屈，两手一摊，差点把咖啡溅到辰雾脸上。

　　“有只用一张床板露营的吗？麻烦你以后多关心一下我……”仙子无奈地起身，三人合力把这个古旧床板搬到了东厢房。

　　一个时辰后，辰雾坐着恐狼来到了七重天的穿越口下方。她和离烛约定好了，一大早先去第九重天逛逛，下午再按照预约时间觐见天帝——反正第九重天访客通行证有效期是12个时辰。穿越口满是坐着飞行坐骑或是马车，急匆匆来往的仙人。有些仙人在车站等待大型公交马车进站，它会停靠第二重天到第九重天每一层的穿越口，15分钟一班车。仙界的确很提倡类似的绿色出行。可是辰雾不明白，提倡每人养一只坐骑不是更环保吗？甚至不用消耗能源。

　　她左顾右盼，目光所及之处只看到虎子一只虎立在人行道上，往来的行人中没看到它的主人。虎子现在是没有易容的本体状态，更像是一头红色狮子，脖子上有一圈看似柔软的鬃毛。前肢的背部长着一双巨大的虎纹翅膀，但辰雾觉得它肯定不是靠翅膀飞行的。它全身上下肌肉发达，胸肌几乎要顶到下颌。比晨雾仙子身边干巴巴的大头恐狼不知道有气势了多少倍。仔细想来，虎子是正儿八经的仙界生物，而恐狼却是来自凡间的物种。

　　“虎子，离烛呢？”

　　“眼神不行就去定制一双义眼吧。”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您是……不会是……离烛吧？”辰雾犹豫地询问。据说离烛是易容大师，但辰雾一直以为中年大叔的形象就是他的本体，毕竟之前逛四重天也是大叔的模样。思绪在绕了好几圈之后，辰雾转念一想，万一自己没错，这个女子的模样才是易容的呢？她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天帝他喜欢仙女，所以你得易容成女子的模样！”

　　离烛无奈地拍了拍辰雾的肩膀：“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离烛是女郎？若我本体是那男子模样，你在一重天要怎么骗过那两个钢巨腿的手下？”

　　“当然是用‘派老搭档亲自抓人更有震慑力’之类的话来圆场啦。反正你的身份不是目的，目的是让他们觉得武力上可能会吃亏，不如接受我的条件……”辰雾讲得头头是道，突然话锋一转感叹道，“原来我们之间的称呼不是咱哥俩，得是咱姐妹。”

　　“就算我是男的，我们之间也不能称之为哥俩吧？”

　　“坂田魔方和鹊桥媒体的记者，多么硬汉风格的搭档啊！你去卧底侦察，我去吸引敌方火力帮你打掩护，完全可以评为今年仙界铼花奖十大最佳组合。”

　　“哈哈哈哈，那个奖项其实是颁发给娱乐圈出道的明星组合的。”离烛斜坐在虎子背上豪放地仰天大笑，那双垂下的长腿让辰雾好生羡慕，羡慕到她怀疑这是用仙术幻化出来的。

　　离烛是个接近两米的女子，一条高高束着的马尾辫甩在脑后，绑带是海棠红绸缎。身披银线莲花纹织锦鸠羽色深衣。明明是个凡间汉代的传统服饰，却被穿成了英伦风衣的感觉。内衬是府绸面料的退红色衬衫，下摆被塞进了白色包臀A字裙；腰部的银朱大带松散地系着，细长的绅带垂在膝盖边上；腿上穿着春季新款的亚光黑色过膝长筒靴。

　　“你没说要穿得这么正式啊？”辰雾紧张地看着自己身上的手工改制服。一条好端端的曳地百褶桃花长裙被她自己裁剪成了高腰及膝裙，琥珀色的暗云纹右衽交领襦衫被扎进裙腰，袖子裁到了手肘以上，仿佛随时要下地插秧。搭配的时候，她还觉得这一套朴素中带着优雅，优雅中不缺乏赛博都市的狂野。

　　“这是觐见的常识啊！为此我还找专业仙子画了个全妆。”她上下打量着晨雾仙子，叹了口气，“而且你不该残害这件衣服的，你下凡前可是很喜欢它的。”

　　离烛虽是个落魄的山神，但好歹也位列神班，所以她有资格住在八重天。经过八重天上空的时候，离烛随手指了一下她家的方位，离穿越口不怎么远，每天仍是需要花小半个时辰穿过一整个七重天到六重天去上班。

　　第九层的穿越口除了往来的人少以外，跟其它几层的区别不大。它的正下方没有辰雾以为的百万天兵天将守卫，只有一个保安亭，和一个悠哉喝茶看报的老神。

　　“老神仙您好，我们要去觐见天帝，这是访客牌……”辰雾冲对方拱了拱手，递上了胸前的挂牌。老神仙抬头望了一眼，抿了口茶摇摇头：“之前非染跟我唠我还不信，这次我信了，你的确是失忆了。”

　　“哦？是从我比之前更优雅的谈吐看出来的吗？”

　　“何止。以前你觐见时，速度慢点我还能看见个点头；往往是老远看到你的出现在天边，眨眼之间就只剩下个天空中的背影了。从没见你像今天这么闲过。”老神仙感慨道，“你嫌坐骑太慢，总是靠自己冲刺。用如今的话来说，就像火箭一样快啊。”

　　“是啊，她如今只有抢超市打折肉的时候才会那么快。”离烛附和着老神仙，也把临时访客登记牌递给对方，“所以今天我们要好好参观一下第九层。”

　　顶层神仙的富足是晨雾仙子想都不敢想的。其他几层的富有仙人都是用摩天大楼装宝贝，而这一层，奇珍异宝直接生长在地面上。穿越口所在的位置是一个花园的中心，四周围绕着大理石花坛。离得最近的是编织在一起的丁香色鼠尾草和酱紫色矮牵牛。本以为是简单的公园景观，但却在一阵微风中，摇曳出各种角度的镜面反射。辰雾仔细一看，发现它们其实是某些晶体凝结而成的。鼠尾草是锂紫玉，矮牵牛花的花瓣是薄紫水晶，每一片都舒展开不同的形状。而叶片和茎则是翡翠、玉石、祖母绿和橄榄石其中的一种宝石形成的。单抽出一束就比离烛之前制造的金戒指要精细数十倍，难道是成百上千的工匠赶制出的这么一个花坛？

　　“这些怎么会是人造的呢？”离烛被辰雾的想法逗笑了，“那你再看看更远的那些树、街道、房屋、云彩，难道都是工匠一点一点研磨出的吗？这是只有第九重天才能看到的稀有现象。一般来说，越高的地方仙气越稀薄。但由于九重天的地理和人为原因，导致大量仙气聚集在最高的这一层无法排除。浓稠的仙气加高纬度就会产生晶化反应，所有的植物和建筑物都变成晶体。而神仙本身就带有抗性，尤其是高位的神，在这里生活完全不受影响。”

　　的确如此，放眼望去，穿过蔷薇石英大门，越过玉石砖块铺制的人行道，便是晶莹剔透的琉璃马路，仿佛一条在翠绿河道缓缓流动的河。两侧的黄铜梧桐树上，叶片其实是一片片波如蝉翼的翡翠，浅色的叶脉是纯金的金线。而堆积在根部的落叶则是镂空的黄金。

　　再说公园花坛另一侧的樱园。每一棵山樱花树的花瓣都是粉色碧玺打磨而成的，一阵清风拂过，飘落的花瓣发出琅琅珰珰清脆的撞击声。偶尔几棵晚樱的枝桠被锦簇的花团压弯了。树下池塘里的锦鲤鱼鳞是流光溢彩的蛋白石；地上随手捡来的不知名雀鸟的羽毛都是一根乳白珊瑚嵌上各色丝状宝石……

　　站在落英纷飞的树下被砸得有些疼，脸上也疑似被花瓣划了几道口子。但神仙对这些小伤无所畏惧，她俩仍是用离烛的基础款光场拍立得拍了不少好照片。离烛俯身捡起一片完整的金红色的枫叶，对着阳光仔细观察其中的纹理后，收进袖口说道：“捡片回去制成书签也不错……”

　　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传来。她抬头望向晨雾仙子的方向，只见对方正大把大把地将落樱花瓣塞入袋中，声音正是来自她腰侧的小口袋。面对离烛询问的眼神，辰雾倒是很坦然：“我家里还有两张嘴需要养活呐，捡些落花应该不犯法吧？”

　　“呃，犯法倒是不犯法……”离烛欲言又止，带着一副莫名的微笑望着恨不得带着书包来第九重天的辰雾。

　　接着她们腾空而起，跳到了一朵由无数细小剔透的皓石组成的云端上往下俯瞰。神们的家仍旧是古代的瓦房样式，并没有改造成赛博都市。整个第九重天如同唐代的京城，一座座四合院围绕着中间宏伟的宫殿。离烛说那宫殿的顶看上去是琉璃的，其实是翡翠与各式各样的宝石合成而成。辰雾一开始还会惊叹这些自然界的鬼斧神工，看得多了便麻木了，看它们就如同普通的花花草草，砖瓦泥墙。但若是让她住到这里来，她肯定会立即回家打包铺盖。

　　离烛张望了片刻，指着宫殿中一处被竹林小溪围绕的房子说，天帝的寝殿在那里，我们会在正殿跟他碰面。

　　“这竹林怎么灰突突的，小溪也没有泛着钻石的光。”辰雾发现寝殿的风景与其他地方格格不入，“难道它们是纯天然的，没有晶化？”

　　“对啊，是亲手栽种的翠竹，亲手挖的河道，罩在了一个温室里。温室12时辰地排出过载的仙气，就能达到小范围纯天然的效果了。”离烛突然意味深长地笑了，耐人寻味地补充，“但不只是天帝做的就是了。是谁做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说罢骑着虎子跃下云端。说得这么明显，难道是我挖的吗？辰雾心想，算下来已经有五份工资了……魔头原来是个冤大头，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个悠哉的画师吧。

　　不知神仙们在下降的时候是怎么黏在坐骑上的。石狼跟着离烛一起跃下的时候，还在思索中的辰雾整个人脱离了它的背部，在空中倒立着。吓得她在空中张牙舞爪，吱哇乱叫。还好恐狼的反应速度不是很慢，在重力加速度没有造成瘫痪风险之前，堪堪地将辰雾接住了。

　　“真遗憾，你本来会被流传百世的。”离烛骑着虎子在边上感慨道，“大家都会记得你是唯一一个通过自由落体摔死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