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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再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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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鸢八岁的时候,母亲给她添了个弟弟。
她趴在床边看那不哭不闹的一个小肉团子,满怀欣喜地想着,等他再长大一点,她就可以带他去爬树摸鱼,一起玩各种好玩的。
她高兴了好几天,家里的氛围却是一日比一日低沉。终于有一天,父亲不再允许她去看弟弟。许多不认识的人在她眼前来来去去,交头接耳,间或哀叹一声。她茫然地抬眼望去,不知何时,四处的屋檐都挂上了白绫。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她就要失去弟弟了。
再后来,逢先生来了,大人们不再愁眉苦脸,屋檐上的白绫也撤下后,她又能去看弟弟了。只是弟弟的脖子上多了一个长命锁,母亲嘱咐她千万不能去碰。
弟弟没有名字,她问母亲为什么,母亲说弟弟命不好,要等长大了才能给名字。
弟弟总是在睡觉,睡醒了就发呆。她学着大人的样子逗他,但他毫无反应。她把自己珍藏的玩具全部拿过来摆到弟弟面前,弟弟只是看了一眼,一声也不吭。
她有些挫败,但她还是很喜欢自己的弟弟。哪怕他长到三岁也不曾开口喊一声“姐姐”,她也还是会带着他在府里到处乱跑,给他分享自己爱吃的小零嘴,让他坐在栏杆上看自己在院子里练武。
再之后,弟弟就被逢先生带走了。
她每天眼巴巴地盼望着,一直等到快过年的时候,弟弟终于回来了。
她一听到消息,扔下手里训练用的木剑就直奔出去。
母亲和父亲正在厅堂里与逢先生交谈,长高了些的弟弟被逢先生牵着站在一旁。她扒着门框偷偷往里瞧,弟弟似乎有所感应而转头,二人的目光交汇。她看见弟弟的嘴张开,虽然声音很轻,但她还是听得很清楚——
姐姐。
她后来得知,逢先生给弟弟起了名字,叫陆行舟。
那是她过得最难忘的一个年,她多希望弟弟能在家多留一会。但她能见到弟弟的次数越来越少,起先是一年一次,后来变成两年一次。自她被调到边关后,能见到弟弟的机会就屈指可数了。
到如今这匆匆一见,算来算去,沈行鸢整整四年没见过陆行舟。
她望着长得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的弟弟,想要再挽留他几句,但话到嘴边却只余一声无奈的喟叹。
“……我叫人给你备马。”
马是好马,不比陆行舟先前那匹逊色。沈行鸢送他到城门口,在陆行舟上马前,她拉着他问:“今年年末你回家吗?”
她说的家,自然是京城的那个家。过年总是要回家和亲人团聚的,但她和陆行舟,一个戍守边关,一个行踪不定,都已是多年未归。
陆行舟起先想摇头,或许是沈行鸢的目光太过认真,他最终改口道:“我尽量。”
沈行鸢松开他,后退几步,笑道:“一路顺风,再会。”
“嗯,你也多保重。”
陆行舟策马离开曙州城。
行了没多远,他心有所动,回头眺望了一眼。沈行鸢已经看不见了,唯有古老而厚重的城墙无声无息,不久后,这里或许又将被战火洗刷。
他微微向上看,正巧看到一只苍鹰划过蔚蓝的天际,向着城楼的方向飞去。
但陆行舟没看到的是,薛山青此刻正站在城楼上目送他逐渐远去,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那只苍鹰落在他身侧的木架上,斯条慢理地埋头梳理羽毛。
薛山青转眼望它,问:“可有眉目了?”
北钺人十几日来毫无动静,极为反常,这让薛山青内心隐隐不安。
苍鹰清了清嗓子,开口并非鸟鸣,却是一个清亮的男音:“确实有些奇怪,我去看了他们驻军的地方,一个人都没有,那些将士似乎接到什么命令,连东西都没来得及收拾就匆匆走了。”
薛山青敛神不语,片刻后方道:“我知道了,多谢阁下。”
苍鹰展开翅膀,仿佛伸了个懒腰:“飞这么远累死我了,接下来几天我要好好休息一下,再有侦查送信之类的事你就找别人去吧。”
“南宫阁下在哪?我回来后似乎没见到她。”薛山青问。
“她之前说过要去龙渊看看,或许是没和你打招呼就走了吧,她这人就这样。”苍鹰懒洋洋答道。
薛山青闻言往远处瞥了一眼,陆行舟已经消失在他的视线中:“龙渊……那她和陆家的小子走的是同一个方向。”
北钺,尚武之地,既有广阔无垠的草原,也有死寂一片的荒漠。
十几日的行程中,陆行舟为避免横生事端,都有意避着较大的城镇走,偶尔停下来和小聚落换一些行粮,绝不久留。就如此一路向北,空气里逐渐染上冷意,所见人烟也愈发稀少。
某夜。
火堆旁,早就换上防寒衣物的陆行舟正举着地图仔细规划路线。
这份地图是他从当地人手中买来的,上面简单标注了一些水源的位置。这片戈壁绵延无际,时值秋日,放眼望去尽是嶙峋的土石与枯黄的草木,鸟兽绝迹,了无生机。
往东是千里瀚海的赤漠,往北是百丈寒冰的北域,越往下走,环境只会更加恶劣。
月上中天,他往火堆里添了些柴,随后便草草和衣睡去。
四野无声,只余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响。
黑夜中,一双透着危险气息的绿色眼睛缓缓逼近。
陆行舟警觉,动作利落地抽出腰间小刀并翻身坐起——
明晃晃的刀尖悬停在略显脆弱的纤细脖颈前。
借着明亮的月光,陆行舟看清了这不速之客的样貌:此女身披宽大斗篷,遮住了头顶和大半身体,很是秀气的脸上镶嵌着一对绿宝石一样的眼睛。
“是你?”陆行舟微微诧异,竟是送容烁去方家那时在客栈里遇见的偷酒贼,为何会出现在此?
“没想到你还认得我,”女子笑着伸出一指抵开陆行舟的小刀,“别这么看我,我没有恶意,那日闯入你房中是我考虑不周,我不追究。啊对了,你叫我玄就行。”
陆行舟慢慢收回刀,却仍旧警惕地盯着她:“你来这里做什么?”
“一时兴起,想去北边看看罢了,说来我还没见过雪山。”玄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在火堆旁坐下,烘烤双手,一副惬意的样子。
陆行舟问:“你不是北域人?”
玄奇怪地抬头看他:“你为什么会以为我是北域人?算了,这个不谈,你是不是也要去北边?带上我呗,我没地图,在这鬼地方迷路好久了。”
陆行舟见她确实没有恶意,便又躺回去闭上眼睛,只是手里依然攥着他的刀:“我只有一匹马,你要跟着我随便你,但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我不会帮你。”
玄屈膝而坐,两手搁在膝盖上,眯眼打量陆行舟:“我可是很能打的,但看你这小身板,别到时候反倒是你来求我帮你。”
陆行舟没搭理她。
第二日,陆行舟按着前夜划定的路线前进,玄远远地缀在他后面。
陆行舟自然不会因她而放慢速度,但有时他策马跑出去几十里,回头看一眼,玄居然不紧不慢地从地平线那头朝他走来,他不禁皱眉。
他从前听人讲话本,说民间有高手习得“轻功”,能飞檐走壁,日行千里。那时他以为这东西不过是人为杜撰,如今看来,“轻功”当真存在?
陆行舟已经能远远看到另一边地平线上闪亮的数座雪峰,但俗话说“望山跑死马”,不知还要多久才能真正到达北域。
荒漠里的风渐渐大了,飞沙走石轻轻拍打在人和马的身上,陆行舟鲜少在荒漠行走,一直看到天边一大片灰蒙蒙的云压过来,才暗道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措手不及,只得先在一块巨石下暂时停脚,就这么一会功夫,已是天昏地暗,沙尘狂舞。陆行舟掩好口鼻,耳边狂风呼啸,眼前只余一片茫茫的黄。
正思量对策时,陆行舟忽见玄从他面前破开这片黄雾走来。荒漠上狂虐的风与疯一样的飞沙似乎对她毫无影响,她瞥一眼狼狈不堪的陆行舟,伸手指了个方向:“那边有个寨子,先去避避吧。”
跟着她走了没多远,果然看见一个不大的寨子。木制的围墙将寨子圈在其中,顽强地抵御着风沙。
陆行舟既惊讶于玄如何走到了他前面,也奇怪这荒芜贫瘠的地方为何会立着这样一座寨子。
顾不上许多,陆行舟下马,大力拍打寨门。门很快就开了,里面牧民打扮的人见到来者,什么也没说,拉着他们飞快地进到寨中的毡帐里。
外面狂风怒吼,粒粒黄沙巨浪一般凶猛地拍打着建筑,帐内却是灯火通明,温暖如春。陆行舟有些恍惚,甚至身旁的牧民递过来一碗奶茶,他也毫不犹豫地接过喝了。
这毡帐里挤了一大家子人,男女老少都以醇厚的语言互相交谈着,很是热闹的一番景象。坐于主位的老年男人用手中烟杆敲了敲地面,大家瞬间安静下来。
老人开口对陆行舟和玄说话,玄听不懂这里的语言,但看陆行舟听得一脸认真,于是悄悄戳了戳他:“他说什么呢?”
“他说,远道而来的客人们,萨仁图雅欢迎你们,”陆行舟一边听,一边小声给玄翻译,“等沙暴过去后,我们将举行盛大的仪式,希望你们能一同参加,赞美伟大的月神。”
“月神是个什么东西?”玄挠挠下巴。
“我也是第一次听,”陆行舟思考了下,“可能指的是望舒神君?毕竟众仙里只有祂是与月亮相关的。”
“望什么神君?没听过,”玄百无聊赖地将双手向后撑,“我们那边信仰的只有陛下。”
陆行舟正专心与那位老人对话,因而忽略了玄这一句小小的嘟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