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梅》寒随春逐

33、挑明

　　成功见到了想见的人，夜泠收了折扇，退后两步，楚潇也将长剑扔了过去。

　　寻生接住剑，低头站到姚梓枫身侧。
　　“主子……”
　　姚梓枫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寻生住了口，退后一步。

　　姚梓枫上下打量着夜泠，眯了眯眸道：“你胆子很大。”
　　夜泠：“过奖。”

　　姚梓枫：“……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夜泠勾唇一笑：“当着我师父的面杀了我，我想翼王应当做不出这种蠢事。”
　　姚梓枫：“……”

　　挡帘被挑开，里面的人缓步而出，唤了一声：“阿泠。”
　　夜泠大步过去：“师父，您没事吧。”
　　“没事。”医尤生道，“倒是你，翼王府也敢闯。”
　　夜泠挑眉：“我有什么不敢的。”
　　医尤生：“……”

　　医尤生下意识在她脑袋上弹了一下，弹完才反应过来，这动作他只在她少时常做，后来随着夜泠性子越来越冷，话也变得很少，再未调皮捣蛋，就再未做过了，直至刚才。

　　医尤生感觉到了夜泠的变化，又有些小时候的影子了。
　　他目光从楚潇身上一掠而过，再度落回夜泠身上。

　　“你——”
　　“喂，你们是不是太不把本王放在眼里了！”一旁被忽略了许久的姚梓枫道。
　　医尤生把话咽回去，听见姚梓枫继续道：“擅闯翼王府，挟持本王贴身侍卫，这一桩桩罪名郡主打算不了了之？”

　　夜泠转眸：“翼王大人打算如何？”
　　“你本王动不得，他难道还不行吗？”

　　话音刚落，寻生便冲向了楚潇，右手成爪抓向楚潇脖颈。
　　楚潇猝不及防，下意识向后躲，后背撞到门扉，再避已经来不及。

　　夜泠立刻转身，于咫尺之间拦住寻生。
　　寻生手腕一转，挣脱开夜泠的钳制，一手抓向楚潇，一手攻向夜泠。

　　楚潇一偏头躲开，折扇张开，刚想回攻，余光寒光一闪，轻雾已然出鞘。
　　寻生以剑相抵，内力相撞之下退后几步。

　　没人想到夜泠会出剑。
　　医尤生一句“姚梓枫”凝在唇边，因为他听见夜泠开了口。

　　“怎么，翼王囚了我师父、伤了我爹不算，还要让我守寡不成？”

　　此言一出，三人皆惊。
　　医尤生惊得是姚梓枫竟然派人刺杀夜长风；姚梓枫惊得是暗影竟然去刺杀夜长风；而楚潇惊得是守寡。

　　嗯……她说守寡哎。
　　楚潇尽力控制，却还是没忍住勾起嘴角笑了。

　　医尤生看向姚梓枫，姚梓枫立刻道：“我没有！”
　　他看向夜泠：“我可没有让暗影去刺杀你爹，你别冤枉我。”
　　“是吗？”夜泠挑眉，“可他们说是受了你的指使，还说你想借着杀了敌国大将的功劳在朝中谋个军职，他日，登上最高位。”

　　屋子瞬间安静下来，没人开口。
　　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若是常人听了只怕是要吓得面无血色，姚梓枫却冷嗤一声。
　　“最高位？我可不稀罕。”

　　见夜泠垂眸不语，他还以为对方不信，看了一眼医尤生，再次开口：“不管你信不信，我说得都是真的。”

　　“暗影听你调动，你说不是你，还能有谁？”夜泠说。
　　“谁说暗影听我调动了。”姚梓枫道，“他们可是只听我那五哥的。”

　　五哥，庸王姚温思。
　　轻轻松松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夜泠收了剑，道：“多谢翼王。”

　　姚梓枫：“？”
　　姚梓枫：“你套我话！”
　　夜泠：“是又如何？”
　　姚梓枫：“……”
　　姚梓枫气笑了。

　　他冷笑一声，张口便要嘲讽。

　　“我与阿泠许久未见，有些话要说，翼王先出去吧。”医尤生在他之前开了口。
　　姚梓枫：“？？？”

　　姚梓枫气得胸膛不住起伏：“这可是我府上，我的房间，你让我出去？！”
　　医尤生垂下眼：“那我走。”
　　说着就要走。

　　“站住！”姚梓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将人拽了回来。
　　“我出去便是，你就待在这里，哪也不许去！”姚梓枫咬牙说着。

　　医尤生挣开他的手，淡淡道：“多谢翼王。”
　　一口一个翼王，听得姚梓枫更生气了。

　　他攥紧那只手，狠狠瞪了夜泠一眼，带着寻生出了房间，门板摔得震天响。

　　楚潇低头轻声说：“那我——”也先出去了。
　　夜泠抓住他的手腕，楚潇话音一顿，感觉着夜泠的掌心向下滑，握住了他的手，与他掌心相抵。
　　楚潇便没动了。

　　“师父，他是楚潇，是我未来夫君。”夜泠说，“这一路上都是他陪着我，没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
　　楚潇因为那句“未来夫君”晃了下神，回神后俯下身，恭敬道：“晚辈楚潇，见过先生。”

　　“北沥七皇子潇王殿下，听说过。”医尤生扫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转身说，“过来说。”

　　两人跟在医尤生身后，看见了散落满地的棋子和一个装了零星棋子的棋盒。
　　夜泠只看了一眼，便猜到发生了何事。
　　她看着医尤生蹲下.身将棋子捡回棋盒中，和楚潇一起帮他。

　　待到将所有棋子都扔进棋盒的时候，夜泠突然说：“师父，跟我走。”

　　听到这句话，医尤生没有丝毫意外，他将棋盒放回原本的位置，转身走到桌边倒了三杯茶。

　　“师父——”
　　“坐。”医尤生指了指椅子。

　　夜泠抿唇，和楚潇坐在椅子上。

　　“我的事，你都知道了？”医尤生问。
　　“嗯。”

　　“什么都瞒不过你。”医尤生说，“你既然能找到这里来，应当也知晓他的行事风格，你怎么带我走？”

　　未等夜泠答话，医尤生又道：“就算能逃出这翼王府，那之后呢？我能躲到哪里去？如今姚……翼王性情大变，我也不知他能做出什么事来，更不知他会不会再度与暗影合作，被庸王利用。那庸王既然能刺杀一次，便会有下一次。”

　　“为我一人，不值得。”

　　夜泠皱眉：“总会有办法。”

　　医尤生叹口气，他太了解自己这个徒弟的性情，若是不能改变她的想法，哪怕是撞了南墙，她也不会回头。

　　“放心，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医尤生安抚道，“有少时的情谊在，他顶多就是阴阳怪气、发发脾气，还不至于折磨我。”

　　“可你也说了，他性情大变，连你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怎么保证他不会对你动手。”夜泠抓住重点。

　　医尤生：“……”

　　“我——”
　　“因为本王喜欢他！”

　　房门“砰”一声被推开，姚梓枫大步走近，拉着怔愣中的医尤生的手腕，对着夜泠道：“就凭本王喜欢他，找了他二十年，所以，本王不会伤害他。”

　　这话一出，房间陷入死寂，所有人愣在原地。

　　医尤生最先反应过来，他甩开姚梓枫的手，厉声道：“你是不是疯了？！”

　　“是，我早就疯了！早在知道你死在邢台上的时候我就已经疯了！”姚梓枫眼眶猩红，死死盯着医尤生，咬牙切齿，“你不知道吗？”

　　医尤生说不出话。

　　夜泠蹙起眉，听见医尤生沙哑的声音：“阿泠，你们先回去，剩下的事改天再谈。”
　　夜泠不放心，但看医尤生坚持的样子又只好听话。
　　临走时，她将一个小巧的烟花放在桌上，什么话都没说和楚潇离开了。

　　姚梓枫看着那枚烟花，笑了。

　　“这些年我一直找不到你的踪迹，怕是也有你这位好徒弟的手笔吧。”
　　医尤生道：“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姚梓枫重复着这四个字，笑得癫狂。
　　突然，他募地近前，握着医尤生的肩膀将人抵在柱子上：“怎么与我无关？你忘了年少时的承诺了吗？你说过，会一直陪着我，不会离开我，你都忘了吗？”

　　医尤生原本在挣扎，听到这话停下了动作。
　　他当然没忘。

　　他们自小便在一处，关系比亲兄弟还要近。
　　那时医尤生的父亲还是南疆有名的巫医，深受皇帝信任，医尤生也时常入宫，与年岁相仿的五、六皇子成了玩伴，尤其是六皇子姚梓枫，二人时常在一处。

　　医尤生从小跟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对医术十分感兴趣，天赋也高，小小年纪已经学会了迷药和一些常用药的配置。
　　不仅如此，他还跟着姚梓枫一起习武。不过因为他大部分精力都用在医药上，武术一直比不上姚梓枫，每次比试都会输，好在他并不在意。

　　那天，他们又一次比试，医尤生毫无疑问的输了。
　　两人丢了剑，双双躺在院中那棵梧桐树下。
　　姚梓枫看着头顶的蓝天绿树，侧头躲开即将落到他眼睛上的梧桐叶。这一转头，正好看到医尤生喘着气，眯眼瞧着树上的鸟。

　　那鸟在树上停留片刻，拍拍翅膀飞走了，医尤生的目光就随着鸟移动，然后……对上了姚梓枫的视线。

　　医尤生一愣，随即笑开。
　　他笑着问：“你看我做什么？”

　　姚梓枫没答，只看着他。
　　医尤生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傻了？”

　　姚梓枫没傻，他很清醒。
　　清醒地看见了医尤生眼中的向往。
　　他想像那只鸟一样，自由自在的。

　　“梓枫？”医尤生见人没反应，爬起身摇他的肩膀，担忧溢出眼眸，落进嘴里，变成急切地问候，“梓枫你怎么了？你——”

　　话未说完，他的手被抓住。抓住他的那只手攥的很紧，像是要将他的腕骨都折断。

　　“阿生，你会离开我吗？”姚梓枫问。
　　医尤生没反应过来：“什么？”

　　“阿生。”姚梓枫握着他的力道不减反增，带着他靠近自己，“阿生，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医尤生被他攥的生疼，又挣脱不开，只好说：“当然不会。”

　　“你发誓。”姚梓枫没松开他，低声喃喃，“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
　　医尤生往后缩了缩，问：“你怎么了？”
　　“我……”姚梓枫好似才清醒过来，慌忙松开医尤生的手，语无伦次，“我，我……”

　　医尤生揉了揉手腕，见他这样，急忙上前环住他，伸手拍着他的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我答应你便是。我保证，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别怕。”

　　姚梓枫在他怀里一点点平静下来，半晌，伸手抱住他的腰，深埋在他怀里，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

　　他其实一直都知道，自己心底太多黑暗，对医尤生的占有也不正常。
　　他知道他自私、虚伪，知道自己是个坏胚。

　　他自幼丧母，皇帝不喜欢他，伺候的人不尽心，兄弟之中没人喜欢他。

　　可那又怎么样？他从来都不在乎那些。

　　他在乎的只有一个人。
　　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

　　他什么都不想要，什么也不求，只要他。

　　他只要医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