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族长在身边》那迦

40、逆子（上）

　　沈弃之，出生那一天他母亲难产，这年头的难产其实已经没那么危险，奈何他妈妈是在家生产，接生的是他奶奶。等他妈妈因为大出血被送进医院抢救的时候，已经迟了。最后他奄奄一息的被救了回来，他妈妈都没来得及看他一眼就停止了心跳。他奶奶骂骂咧咧的把他一路抱回家，还觉得他妈妈没用，不就生个小孩吗，她们那个年代生小孩谁去医院，都是在家自己生，怎么就她矫情，要不是生下来的是个男孩，连祖坟都不让她进。
　　等沈弃之的爸爸从外地回来，他妈妈已经早被埋进土里。他奶奶抱着他一脸喜气洋洋的迎上来，“儿子，你看，你那没用的女人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就是给你生了个儿子，你快看看这孩子多像你啊。”
　　眼睛没瞎的话，谁都看得出来，这奶娃娃更像他妈妈。所以他爸爸看了一眼，就把他抱过来直接扔地上，要不是他爷爷反应快拽了他爸爸一把，他爸爸高高抬起的脚就要踩在他身上了。
　　如果说，父母恩爱的是小孩儿最大幸福，那么如果父母过于恩爱呢？
　　沈弃之从出生以来就没被爸爸妈妈抱在怀里过，他爸爸唯一那次抱他，是为了扔下他。上户口的时候执意取名弃之，谁劝都不听。他爸爸是真的恨他，恨他妈妈因为他失去了性命。
　　这是这个还没满月的孩子的错吗？他听自己母亲的话，把怀孕的妻子往老家一放，就在外打工赚钱。整个孕育期间，他妈妈根本没让他妻子去产检过一次，因为她们那时候怀孩子一次没产检过不照样生下来了。他妻子是个脾气柔弱，不会说话的性子，强不过他的母亲，又联系不到他，只能听之任之。他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妻子脾性如何他完全不知道、不了解吗？可他就是能把错误全部推到这个才出生的孩子身上。
　　最初的两年，沈弃之能活下来纯属奇迹，他爷爷用小米粥一点一点把这孩子养大，他父亲看都不看他一眼，他奶奶虽然满意自家有带把的后代了，但对于她而言，还是麻将的吸引力更大一点。
　　这个家唯一对他好的，就是这个爷爷了，可惜在沈弃之三岁的时候，爷爷去世了。爷爷去世没多久，奶奶也跟着走了，他爸爸没办法只好把他接到身边。他爸爸这么多年没有再娶，因为他还深爱着已经离开的妻子。对妻子有多爱，对孩子就有多恨，尤其是看到孩子那张和妻子极其相似的脸。沈弃之来到他父亲身边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每天不是打就是骂，身上伤痕无数。
　　“你怎么不去死？当初如果死的人是你多好！你这个逆子给我滚啊！”每天每天，沈弃之的父亲都这么吼他，幼小的沈弃之只会哭，一边哭一边从地上挣扎着去抱爸爸的腿，“爸爸，我错了，别不要我。”
　　孩子，你错哪里了？
　　别的孩子父母疼爱照顾着，才上幼儿园的沈弃之已经学着照顾他爸爸。每天上学放学是被好心的邻居阿姨带着一起的，幼儿园放学到家后，别的孩子在小区里开心的玩耍，小小的沈弃之开始忙于家务。他要打扫卫生，还要学着洗衣整理。到小学的时候，他已经学会下厨，家里的家务基本上都是他一手包揽，学校的成绩还能保持在班上前五名。小小的沈弃之在班上一直是最瘦小的那个，常年还带着各种伤。老师不是没找他父亲谈过，连当地的派出所、儿童保护中心都经常进出他家。逼急了，他父亲就是一句话，“你们把他带走吧，这个儿子我早就不想要了。”小小的沈弃之只会抱着他爸爸的腿哭，即使一次次被踹开。
　　沈弃之认为都是自己不好，如果自己成绩再好点，能做的事情再多点，爸爸会对他笑一下吗？会把他抱在怀里吗？会不再叫他逆子吗？
　　到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沈弃之已经不再对爸爸抱有奢望了，他对他爸唯一的希望是按时在客厅的餐桌上放钱就行。每天他会在他爸回家前做好饭菜，然后就回到自己的房间写作业看书，等他爸回房间睡觉后，他再出来收拾房间洗碗洗衣服。上学前把早饭准备后就赶紧走，这一天如果不用跟他爸照面，意味着他今天不会被他爸爸打骂。那对他而言已经是相当幸福的事情了。
　　才九岁的沈弃之很了解一件事情，他的爸爸是指望不了的，他唯一的靠山是老师。他的成绩始终优秀，在老师面前的表现也无可挑剔，老师心疼他的家庭环境，还会因此更关注他照顾他。那就行了，只要再小心点，尽量不得罪人，至少学校里敢欺负他的人，是没有的。大部分人看到的沈弃之是一个活泼开朗、乐于助人、品学兼优的好孩子，但不管沈弃之怎么优秀，怎么出彩，在他爸嘴里，他始终是个逆子。不知道算不算好事，此时，沈弃之已经不怎么在乎了。
　　上中学后，沈弃之开始试着规划他未来的人生。在他想象中，他会以优秀的成绩上一所国内顶尖级别的大学，他想学跟机械设计有关的专业，以后当一名机械设计师。他的人生里，父亲的存在已经可有可无了，如果有朝一日，他能得到爸爸的认可，那他自然很高兴，得不到他也无所谓。以后等他能赚钱了，他就离开爸爸独自生活，不再碍爸爸的眼。他会定期给他爸爸的账户打上充足的金额，他爸爸毕竟这么多年也把他照顾长大了，也许有的人就是没有父母缘吧，他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初中三年很快过去，即将读高中的时候，沈弃之收到一所贵族高中的邀请。他的成绩决定了他不管去哪所高中，都会为那所高中增光添彩，所以这所不缺钱的贵族高中看重他的成绩，提出了优惠的条件。学校所有的费用全免，还提供免费食宿，每次考试只要保持一定的分数，他还能收到丰厚的奖学金。当然，高中期间每参加一次知识竞赛，只要进入前三名，他还能拿到不少的奖金。沈弃之算了一下，高中三年如果他入读这所学校，他可以赚上未来四年都不用操心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他可以早早帮他爸爸减轻负担。
　　于是，他只向学校提出一个要求，为了不被干扰的学习，他想要一间单人宿舍。学校一口答应下来，他也就接受了这个邀请。贵族高中和他之前待的学校完全不一样，那里不是学习气氛浓不浓的问题，那里根本就没有学习的气氛。其他学生来上学不是为了学习，这里对他们而言，更像是一个社交的场所。大家很自然的按照家中资产分成一个个小团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位。整天埋头学习的他反而成为异类。
　　大家觉得把时间用在学习上才是浪费时间，有这时间，扩大下自己的交际圈，顺带为家族事业捞点资讯，或者拉点好处才是真的。也有些学生试图和他交流，他们的重点在于为自己拉拢人才，以便以后在家族捞到更多的利益和话语权。沈弃之不明白明明是读书的年纪，为什么对方想的都是控制他的人生，让他去读经济或者法律，以后美其名曰可以成为对方的左膀右臂。而另一方也不理解沈弃之，明明是条通天大路放在他面前，他只要点头答应就好，以后就可以过上一辈子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也是钱财无忧的好日子。他却说什么有自己的规划，不想早早把自己的人生局限住。双方是如此的格格不入，沈弃之一度想要把自己完全游离在外，只要专注于学业就好，其他的他根本不想理会。
　　不得不说，他失策了，有些事情不是他想如何就能如何，他也曾想过要不要直接退学，换个学校重新开始最多浪费一年的时间。不过这样的念头也就一闪而过，毕竟对还是个十六岁少年的他而言，重新开始不是说说这么简单，他没有后退的路，他没有父母可以依靠，没有成年人可以商量。
　　就这么犹豫的时候，生活第一次对沈弃之露出狰狞的笑容。一开始只是一个恶作剧，恶作剧的当事人也没想到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一次晚自习的时候，沈弃之喝下自己杯中的水，然后就失去知觉。再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一个高三师兄的床上，师兄正站一边穿衣服，身体上的疼痛告诉他他遭遇了什么，在明白自己处境的那一刻，沈弃之头脑一片空白。
　　沈弃之的母亲有一张柔弱温婉的面容，沈弃之很像他的母亲，再加上少年人特有的青涩气息，白净的皮肤，纤细的体态，有人对这样的少年有着特殊的兴趣，这个师兄就是其中之一。他看见有人在沈弃之的水里下药，下药的人只是想让沈弃之因为夜不归宿被处罚。这个师兄趁人不注意把沈弃之带回自己的宿舍做了坏事。他见沈弃之醒来，就往他身上撒下一大把钱，并且扬扬手机告诉他，以后随叫随到哦，否则关于他的一些照片和视频到时候就……
　　沈弃之当时觉得天都塌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明明自己是受害者，可是，他还是选择了忍耐妥协。那是第一次妥协，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以后还有了第三次，和后面的无数次。即使如此，他发现视频还是泄露出去，一开始只是几个人拿着手机看着，然后对他指指点点，那笑容说不出的恶心。接着他发现拿手机看完后用异样眼神看他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整个学校都是知道了。沈弃之把自己关在单人寝室里，反正他成绩好，即使不去上课老师也不说他什么。那段时间，沈弃之唯一能放松的时候，就是一个人在寝室里学习的时候。他其实很厉害，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成绩虽然有点下滑，但每次考试还是能维持在一贯的水准上。
　　就算这样，他的照片和视频还是传播到外面。沈弃之逃也似的从学校逃回家里，他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他想如果可以，这辈子他都不离开房间算了，就这么呆着挺好，他觉得一个人挺好。这样一个小小的逃避的奢望几个小时后就破灭了。他爸爸下班回家，几大脚踹开他的房门，他已经听过成千上万遍的那句话又被他爸爸吼了出来，“你怎么不去死？当初如果死的人是你多好！你这个逆子给我滚啊！”
　　沈弃之不记得他是怎么被他爸爸赶出房门的，他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啊走啊，不知不觉走回了学校宿舍。被锯开的房门已经修好了，他又一次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几天没出来。他出不出来根本没有人在乎，学校里的老师连出面都没有，他以为自己成为隐形人了。这样也挺好，他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他。反正马上就要高二了，再忍两年就可以考上大学永远的离开，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
　　食堂宿舍，宿舍食堂，沈弃之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他以为只要熬过两年就好，直到学校给他一纸退学通知。
　　“我，我怎么了吗？上周的考试我还是第一名啊？”沈弃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指甲深深扎进肉里都不放松。到底还要怎么才能放过他，他已经什么都不说都不做，甚至都不出现在别人眼前了，这样还不行吗？
　　“你就走吧，什么都别问，这样对你最好。”高中班主任低着头并不看他，他怕看到少年绝望的眼神他会心软。这个退学的决定他也抗争了许久，只是最后还是没办法帮到这个孩子。
　　“到底，到底是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哪里……”沈弃之的愤怒戛然而止，因为高中班主任拿出一张照片放在他眼前。那张照片上他光着身子趴在床上，另一个身体背对着镜头在穿衣服，而他身上散落着一些钞票。
　　那是沈弃之第一次被伤害时的一幕，他后来当然没有收下一张钞票。他只是等到自己能动了，就挣扎着离开那里。那天回宿舍后，他在浴室里洗了一整夜的澡，从那天之后，他的生活就开始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他说你是自愿的，他付过你钱了。”高中班主任点燃香烟，沈弃之却没发现班主任的手指克制不住在颤抖。
　　沈弃之的眼睛一片通红，他拿着照片的手都颤抖不止，“难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难道就不用问一下吗，我都什么都没说了啊，这还不行吗？”
　　“反正你成绩好，换个学校重新再来也没什么。”高中班主任沮丧的几口把香烟吸完，然后摁灭在他眼前，如同摁灭他最后一丝希望的光，“学校给你三天时间收拾离开，三天之后再不走，到时候就是被开除、被安保人员赶出学校了，你，认了吧。”
　　沈弃之回房间呆了一日，第二日开始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四季衣服也就那么三五件，最多的是各种书，各种资料。他收拾了一会，再也忍不住抱住膝盖缩成一团哭了起来。出去之后该怎么办？他该去哪里？能去哪里？他到八月份才满16周岁，可是他现在就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办？换所学校重新来过，他到底该怎么做？
　　这次拯救他的是他初中时的校长和班主任。沈弃之回到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爸爸也不管他，他在自己房间里几乎要脱水的时候，他们两人在他家门外敲了一天的门，最后还是趁他爸爸下班回家之际闯了进来。强行把他从房间里拖出来。看到几乎没有人样的他，班主任当场就抱着他哭了出来，老校长照头给了他一巴掌，然后也背转身悄悄抹去了眼泪。而他亲生父亲就像没看到一样，径直进了自己的房间，重重的关上了门。
　　班主任和老校长把入学通知书摆在他眼前，沉寂如死灰一般的沈弃之，深黑如墨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他颤抖着手试图拿起通知书，老校长抢先拿走，班主任左手拿着一瓶矿泉水，右手拿着一袋面包，递到他眼前。沈弃之接过来，一边大口嚼着面包，一边灌着水，眼睛里的眼泪大股大股地流下来。
　　几天后沈弃之重新回到之前的初中再读初三，他还是活在众人的指指点点之下。他没有问老校长和班主任花了多大力气才让他重新回到学校，老校长和班主任也没有提。两人只是偶尔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会拍拍他的肩膀。以一种无声的方式鼓励他，安抚他。他的爸爸还是老样子，除了定期在桌上放钱外，完全无视他，连个眼神都不会给他。沈弃之已经无所谓了，他把所有的精神用在读书上，很快成绩再次遥遥领先众人，那些闲言碎语就慢慢的，被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摈弃了。
　　再一次上高中，他选择直升的高中。三年时间埋头苦读，除了学习，他不再关注其他。他以为他的生活将再次步入正轨，却不知道，命运一直就没有放弃作弄他的念头。
　　高三后半学期，大部分学生还在苦苦煎熬，他则在思考。是成为一名老师，象他之前遇到的老校长和初中班主任一样，在危急时刻拯救学生。还是成为一名检察官，用法律保护受苦受难，还无处伸冤的受害者。沈弃之已经放弃成为一名机械工程师，他想做更有意义的工作。最后，他选择了某大学的法律系。结果高考第一天，他刚出小区大门就被一辆摩托车当街撞飞，再次醒来已经是五天后的事情。他理所当然的错过了高考，他的四年时间被浪费了。
　　他父亲把所有赔偿金分文未动放一张卡里扔给他，同时扔出去的，还有他的所有东西，“你早就十八岁成年了，我可以不用管你了，你以后自己看着办吧，别再来烦我。看到你我就心烦，当初为什么死掉的那个不是你！你个逆子。”
　　沈弃之在邻居的帮助下收拾好东西，好心的邻居阿姨收留他几天，借这个机会，他去找了个小房子，然后打包自己所有的东西去了那里。他婉拒邻居阿姨的挽留，这个阿姨在他小的时候接送他上了三年幼儿园，三年小学，现在，又把他送离身边。沈弃之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最小的时候有爷爷，后来有这个阿姨，再往后他又遇上老校长和初中班主任。父母缘分淡薄就淡薄吧，以后如果他能成为一个爸爸，他做孩子最好的爸爸就行了。
　　卡里一共五万元，沈弃之不敢浪费。他在房子附近的奶茶店里找了个包吃不包住的工作，不忙的时候他还是没有放弃读书，甚至比之前还要认真。因为整体用来读书的时间少了，所以沈弃之需要加倍的集中精力。苦熬了一整年，沈弃之再次报名高考。一个月后，他终于拿到期待已久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进入大学对于沈弃之如同一次新生，他觉得世界终于对他敞开大门。结果呢，在法律系才读了几个月的书，他就在教室里看见以前贵族高中的同学。沈弃之当即就觉得眼前一黑，果然，没几天功夫，他曾经的视频和照片已经在学校里传播开了。学校里的老师再次找他谈话，字里行间的意思劝他主动退学。他拿着法律的书问老师，究竟违法犯罪的人是谁？传播这些信息的人难道没有罪吗？当时才十几岁被人强迫的他又有什么罪？
　　老师静静地等待沈弃之激动的情绪平息下去，这才问他了三个问题，“第一，你当时为什么不报警？第二，就算你现在不退学，那你有勇气面对那些指指点点和流言蜚语？第三，有这些黑资料，你以后怎么从事法律行业？”
　　沈弃之一下子愣住了，他并没有想那么远。他以为事情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都一躲再躲了，这样还不行吗？他还要再次活在众人鄙视的眼光下吗？老师拍拍他的肩膀，“虽然你才入学几个月，但是我能看出来，你是个愿意读书，也会读书的好孩子。现在这个学你肯定是待不下去的，你就干脆退学好了。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介绍一个能复读高三的学校给你，你去复读一年，重新考大学。当然，有这个黑历史你是很难有所成就的。我个人建议是，公检法你都不要考虑了，以你的头脑，不如去学个理科专业，有门技术在手，你以后照样能活得很好……”
　　沈弃之听到一半，就苦苦的笑了。凭良心说，这个老师说的都是实话，而且这个老师还愿意帮助他，没有甩手不管他。给出的建议很合理，跟他最初的理想不谋而合。但是，但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想听。他只是觉得很疲惫，接下来，他该何去何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