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破残雪》尼家小雾

83、爆发

　　备赛室里的空气似乎更凝滞了一些。只剩下空调出风口规律的轻响，和远处透过门缝隐约传来的、场馆里越来越沸腾的声浪。

　　姜蜜桃不再说话，重新将目光投向自己面前的屏幕，上面是今天对手hua队的近期数据分析和他们惯用的几套阵容体系。指尖在鼠标上无意识地滑动，眼神专注，却又似乎有些放空。

　　hua队是芝芝一手带起来的队伍，以往连ZPL都入不了，今年破天荒挤进ZPL半决赛，如果不是HOT TWICE队伍，他们应该是这次最受瞩目的队伍。

　　而芝芝，是Hot Twice队伍里中单周卡心中抹不去的白月光。

　　周卡会为了芝芝去死，而现在面对芝芝的请求，他会答应吗？

　　灯光骤暗，又猛地亮起，将峡谷地图和十位英雄的身影投映在巨大的屏幕上，也映在姜蜜桃冷静的瞳孔里。耳机隔绝了外界绝大部分的喧嚣，但观众席上山呼海啸的声浪仍能透过骨骼隐隐传来，像遥远的潮汐，不断拍打着。

　　比赛平稳地进行了十五分钟。HOT TWICE 凭借更老练的运营和姜蜜桃精准的指挥，在经济和地图资源上建立了小幅优势。但姜蜜桃的神经并未放松。她的视线扫过小地图，大脑处理信息的同时，分出了一丝无形的弦，始终系在周卡操控的英雄身上。

　　姜蜜桃的视线，总会在不经意间，掠过屏幕上周卡操控的英雄。他今天的操作……很标准，甚至有些过于标准了。走位谨慎，补刀稳健，该交的技能也在最恰当的时机交了，但就是缺少了往常那股灵性，或者说，缺少了在关键时刻那种“赌上一切也要撕开突破口”的锐气。像一台精密但略显卡顿的机器。

　　是压力太大？还是……别的什么？

　　观众席上，芝芝装扮精致，镜头每次扫过时都笑容得体。清澈的唇光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她微微倾身，专注地看着比赛画面，双手合十抵在下巴前，金色的发丝在灯光下闪着柔光，粉色蝴蝶结显得格外醒目。

　　此刻的她与走廊里，她抓住周卡手腕的景象在姜蜜桃脑海里不断交织。

　　“中路，可以尝试一波消耗，逼他们打野位置。” 姜蜜桃的声音在耳机频道里响起，平稳无波。她策划了一个针对对方中野的陷阱，需要周卡先手卖一个破绽，勾引对方打野现身，然后她和霍格进行反包。

　　“明白。” 周卡应道，声音有点紧。

　　计划开始执行。周卡走位稍稍激进，消耗对方中单。对方果然呼叫打野。敌方打野的身影出现在河道视野边缘的一刹那，是绝佳的反打时机。

　　“打野露头，位置一般，可以打。” 姜蜜桃快速判断，手指已经悬在了关键技能键上，“周卡，撤半步，勾他深入，部角准备控，霍格跟我……”

　　指令未毕，姜蜜桃的视线死死锁在周卡身上。按照计划，他此刻应该是一个带有欺骗性的撤退走位诱敌深入。但周卡的角色，在对方打野露头、攻击意图明确的瞬间，做出的后撤幅度……比预想中大了那么一点点。

　　就是这一点点！

　　原本可以进入她和霍格完美包围圈的敌方打野，因为周卡这一大步后撤，堪堪停在了包围圈的边缘！姜蜜桃和霍格如果按原计划冲出，很可能无法第一时间集火到最关键的打野，反而可能因为位置暴露，陷入与对方中野的正面消耗，白白浪费技能和时机。

　　失去这次机会，形势将会大大反转。

　　电光石火间，姜蜜桃的指尖在按键上方凝滞了零点一秒。

　　她脑中闪过周卡在走廊里，被芝芝抓住手腕时骤然苍白的脸，闪过他看向芝芝时眼中无法掩饰的动摇。也闪过他加入队伍后，每一次团战咬牙跟上的身影。

　　“撤。” 她咬了咬牙，改变了指令。

　　计划流产。机会稍纵即逝。敌方打野安然退回阴影。

　　耳机里一片寂静，只有游戏音效。

　　“为什么撤？”周卡不解，“对面打野露头了为什么不上啊！”

　　“刚才那个位置太冒险了。”姜蜜桃说着继续操控英雄。

　　周卡沉默，没再说话，只是之后几分钟的对线，他的操作似乎更“规范”了，规范得近乎刻板。

　　比赛进行到二十八分钟，远古巨龙刷新。这是足以决定比赛走向的关键资源团。双方在中路及河道反复拉扯，视野争夺寸土不让。每一秒都绷紧到极致。

　　姜蜜桃的大脑高速运转，计算着所有可能性。

　　她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输出为了补一个残血炮车，向前多挪了半个身位，并且辅助的大招刚刚进入最后几秒CD。

　　这是一个刀尖舔血的机会。如果HOT TWICE 的中野辅三人能打出完美combo，瞬间秒掉对方核心，这波团战将毫无悬念。关键在于，周卡的中单爆发伤害，必须第一时间、毫无延迟地灌上去，并且需要一个关键的控制技能先手，哪怕只是瞬间的减速或禁锢，来确保后续伤害跟进的容错。

　　这个先手控制，由姜蜜桃的辅助来打，风险最低，也最出其不意。但需要周卡毫无保留的、同步的信任和爆发跟进。任何犹豫，都会导致对方核心残血逃生，或反手打出毁灭性控制。

　　“集火对方AD，秒他。我先手，周卡你跟。” 姜蜜桃的手指按在了那个决定先手的技能键上，鼠标精准锁定对方AD。

　　就在她技能即将出手的前一帧！

　　周卡操控着角色往前一大步，即将超过姜蜜桃操控的角色，电光火石之间，怀疑的种子像毒蛇般骤然咬上了她的手指。于是姜蜜桃那原本坚定按下的手指，产生了延迟。

　　就是这零点零几秒的延迟！

　　对方的AD，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在姜蜜桃技能出手前的一刹那，交出了位移保住了性命！

　　姜蜜桃志在必得的先手控制，擦着对方AD的衣角落空！

　　“控空了！” 解说惊呼。

　　计划的核心崩毁。但团战已开，箭在弦上。霍格和部角凭借强大的个人能力和反应，还是按照预定计划冲了上去，试图强行秒杀。然而，失去了先手控制带来的瞬间集火窗口，对方辅助的技能CD已然转好，治疗、护盾、反手控制接连亮起！

　　混战爆发。HOT TWICE 的阵型在仓促间不如对方完整，伤害也因为缺乏那最关键的先手控制而未能第一时间拉满。对方AD在重重保护下，打出了爆炸输出。

　　“Double Kill！（双杀）”

　　“Triple Kill！（三杀）”

　　系统激昂却冰冷的提示音，伴随着台下hua队支持者疯狂爆发的欢呼，砸在HOT TWICE 每个人的耳机里和心头。

　　团灭。

　　屏幕灰暗。

　　姜蜜桃看着自己倒下的英雄，看着对方带着远古巨龙Buff，势如破竹地推向己方高地。经济面板上，代表胜利的天平彻底倾斜。

　　她缓缓地，摘下了半边耳机。山崩海啸般的声浪瞬间将她吞没，其中夹杂着难以分辨的叹息、惊呼，还有对手粉丝震耳欲聋的“HUA！HUA！HUA！”的呐喊。

　　她坐着没动，目光落在屏幕上“失败”的字样，又似乎穿过了屏幕，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指尖残留着刚才那一下未能彻底按实的、虚幻的触感。

　　备赛室里，死寂。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砰！”

　　一声闷响，是鼠标被狠狠掼在桌面上的声音。

　　周卡猛地站起来，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开，发出刺耳的噪音。他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睛里布满血丝，死死瞪着姜蜜桃，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某种不被信任的委屈而颤抖嘶哑：

　　“为什么？！刚才为什么不控？！那个位置你明明能控到！你他妈在犹豫什么？！啊？！”

　　白米奇和部角都愣住了，看着突然爆发的周卡，又看向依旧沉默坐着的姜蜜桃。霍格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周卡，有什么话到后面再说。”部角最先反应过来，劝道。

　　周卡这才冷静下来，带着情绪将耳机摔到桌面，申请全队去后场休息十分钟。

　　工作人员跟着他们进了比赛专用的休息室，即使有人在，周卡依旧没忍住暴怒的情绪。

　　他喘着粗气，热气不受控制地冲上眼眶，混合着巨大的不甘和怒火，怒视姜蜜桃，要不是霍格挡在她前面，他都要直接上手摇。

　　“你在干嘛？！几次了！你不信我指挥你妈呢！姜蜜桃！说话！”

　　白米奇也对于异常的姜蜜桃同样不解，但是还是要劝着情绪激动的周卡。

　　“周卡，你先冷静一下。”

　　“白米奇，你让他说。” 霍格的声音从姜蜜桃身前传来，沉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他像一道屏障，挡在情绪失控的周卡和依旧沉默的姜蜜桃之间，目光锐利地看向周卡，也阻止了想要劝和的白米奇。“说清楚。你刚才，是觉得蜜桃不信任你，才导致那波团战失误，是么？”

　　霍格的介入让周卡像被按了暂停键，他喘着粗气，瞪着霍格，又越过他去看后面不言不语的姜蜜桃，满腔的怒火和委屈找到了更具体的靶子，但又因为霍格的存在而无法彻底宣泄，这让他更加憋闷痛苦。

　　“是！” 周卡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旷的休息室里回荡，连一旁的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就是她不信任我！从对线期开始就怪怪的！那个打野，明明能开，她撤了！远古龙那波，我他妈都往前顶了，准备跟输出了，她技能捏在手里干嘛呢？！控啊！她那个控制捏到死都没交！她在等什么？等我先死吗？！”

　　他越说越激动，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滚了下来，混合着汗水，狼狈不堪。“我拼了命想赢，我想证明我能跟上，我想打输出……可她呢？她根本就不信我能打好！她心里就认定我会掉链子，会跟不上！所以她不敢开，她怕开了我没输出，她怕输！可越是这样，我们越他妈赢不了！”

　　“周卡！” 部角眉头紧锁，“蜜桃她有她的判断！”

　　“判断？什么判断？！” 周卡猛地转向部角，眼神凶狠，“判断就是她不相信她的队友！不相信我这个中单！她宁可错失机会，也不愿意相信我一次！这就是她的判断！”

　　休息室里的空气紧绷到了极点，像一张拉满的弓。白米奇张着嘴，看看暴怒的周卡，又看看沉默的霍格和姜蜜桃，最后求助般地看向部角，满脸无措。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姜蜜桃的睫毛终于颤了颤。

　　她缓缓抬起眼眸，动作很慢，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比之前更加漆黑，更加深不见底，仿佛吸收了所有的光，也吸收了周卡所有的怒吼和眼泪。她先看了一眼挡在自己身前的霍格的背影，然后，目光才平平地移向激动得浑身发抖的周卡。

　　她的平静，和周卡的狂躁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

　　“说完了吗？” 姜蜜桃开口，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轻，却奇异地让周卡的喘息都为之一滞。

　　周卡瞪着她，胸膛起伏，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愤怒和控诉丝毫未减。

　　姜蜜桃往前走了一小步，霍格侧身让开，但依旧保持着一个随时可以介入的距离。她走到周卡面前，两人之间只隔了不到一米的距离，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脸上的每一丝细微表情。

　　她没有回答周卡关于信任的质问，也没有解释自己当时的犹豫。她只是看着他，用一种近乎审视的、冰冷的平静，然后，用只有他们两人和离得最近的霍格能勉强听清的音量，一字一句地问：

　　“周卡，上场之前，在走廊里。芝芝抓着你的手，哭着求你帮她一次……她让你帮她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