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异闻录》水马是一种路障

9、忘川学院3

　　周雨眠被谢浔带着在冥市中晃悠。这条街市就处在忘川学院不远处的山洼之中，并不算大，但也算是五脏俱全。街巷不过两台马车那么宽，两边店铺牌匾灯笼高悬，比荒城景气许多。谢浔说他下学后便会在四处闲逛，发现了这里。再走一段就能看见民居，是一些没能顺利从忘川学院顺利结业的亡魂的住所。没有结业这种事，倒也不是说被学院驱逐了，只是他们自己深觉自己不是做鬼差的料，便自请离去，找个地方落脚罢了。

　　“……已经开始有归属感了。”听完谢浔介绍的周雨眠如是道。“对了，你不是已经在和乐夫子学斩术了？学得如何？”
　　谢浔笑着摇了摇头，“不适合我。”
　　“想想也是，况且看乐夫子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好好教学生的。”
　　周雨眠叹了口气。大家都有短板，自己是灵力感知有大问题，谢浔呢……他们刚认识时就见他被小孩儿追着打，斩术能好到哪儿去？
　　诶？周雨眠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睛一亮。
　　“若是你看得上，我来指导你斩术，你再多和我说说怎么感知灵力的事，我们互帮互助，如何？”
　　谢浔眯起眼睛揶揄她：“眠眠刚才还说对这里有归属感，不过片刻功夫，怎么又想着练灵力了？”
　　“……”周雨眠无法反驳，只能说……这该死的上进心！

　　谢浔轻车熟路地带她走进了冥市的酒肆。这间酒肆虽也不大，可比荒城谢浔的酒铺像样些。见谢浔来了，掌柜热络相迎，似乎已经很是相熟。
　　酒肆中人并不多，他们坐在靠角落的位置，不一会儿，掌柜便端上来一壶酒。谢浔看着那壶酒，摩挲了半天红色的盖布，却迟迟不开封。他将手肘撑在有些褪色的木桌上，用手撑住自己的头，看起来有些苦恼的样子。
　　在荒城时，他给伙计们发工钱时就常常露出这副表情。周雨眠打量他了片刻，见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在冥河翻船的破衣衫，外面套了个不知道哪里弄来的松垮外袍，颜色都从深蓝褪成了蓝灰色。若是换一个人穿，便可直接端个碗出去要饭了。
　　周雨眠的眼神顿时透出几分怜爱。她用手挡住脸，压低声音问他道：“……你是不是快没钱了？要不咱们别喝了？我也没有到需要借酒消愁的地步……”
　　“？”
　　谢浔面上的苦恼立即变成了带有嫌弃的惊讶，惊讶转瞬即逝，又变成了无奈。他忍不住伸手敲了敲周雨眠的脑袋，“看不起谁呢？这是我酿的酒，今天好心想邀你尝尝，结果还要受你这等奇耻大辱。”
　　“……我错了。”
　　周雨眠虚虚抱了个拳，心里却忍不住道了一声失敬。一边说自己斩术不行，一边在外边酿酒，这是……何等的不务正业啊！
　　不务正业的谢同学接着道：“刚见眠眠与乐夫子切磋，让我有了一些推测。我想，眠眠对灵力感知不强，或许是因为太习惯依靠身体实际的力量所致。就像是习惯右手使用武器的人，把刀拿在左手就不顺手一样。”
　　“只是不顺手……吗？”周雨眠微微愣神，看了看自己的手。谢浔说的这种情况她完全可以理解，但即是使用左手，总能感觉到手中有刀。而她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有灵力的样子……

　　“灵力不是为了斩杀，若是要解释，它更像是一种链接，需要以信任为基础来获取，就像是没有人会防备空气一样。眠眠，你是不是对冥界心怀抗拒？”

　　抗拒？周雨眠的眼光越过谢浔，看着不远处。他身后的窗框透进来的阳光，照在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长凳上。桌上一半阴影，一半阳光，半新不旧的粗陶酒碗随意堆叠在那，光线里浮尘飞舞。人间寻常市井，大概也都是这副光景。只是，这些寻常，于她周雨眠而言都非常模糊。她长久以来形成的防备与警惕似乎已经长成了密不透风的外壳，让她对危险与风刀霜剑极其敏锐，又对除此之外的事物非常迟钝。
　　“我……我不确信。”她喃喃道。仔细回想一下，从荒城走到忘川学院的这些时日像是大梦一场，她心里并不觉得沉重，也并不畏惧。就像是放了一个长假，有种一定会结束的感觉，她并不觉得安定。与其说是抗拒冥界，不如说是不熟悉，未能完全放下戒心。又或者是，她从心底认为她不属于这里，一颗过客之心，又如何能感受到冥界力量的根本。

　　谢浔将手掌伸到她面前：“要不要感受一下我的灵力？”

　　“啊？”她赶紧摇头：“不了不了我谢谢你……“
　　她可不想再被压跪下一次。不过……她犹豫地看了看谢浔，他这样的水平，也许不至于？

　　“要怎么做？”
　　谢浔无可奈何道，“还不明显吗？手给我。”

　　他的手可以说是非常赏心悦目，握一下也不亏。周雨眠不再迟疑，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

　　“……”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奇妙的感受。她忽然想起来小时候在某个春夜，遇上一只小猫。小家伙胖乎乎非常可爱，引得她追着它走入树丛，一不留神就不见了。在她想要放弃的那一刹那，转身便被晚风拂面，扑了一脸幽幽的花香。她懵懵懂懂被这样的美好打蒙了，第一次理解什么是可遇不可求，片刻留不住，只能感慨，啊，这就是人间。

　　谢浔的灵力带给她的感觉就与之类似，不同于乐夫子的压迫，更像是流水，虽然也是不可抗拒，却温柔平静，不含任何杀意。

　　周雨眠收回手。

　　谢浔笑了笑，将那一坛酒启封，倒了一杯。

　　“我以灵力酿造此酒，名为醉生梦死，饮下可再见前尘往事。”他看了看周雨眠，“找到真正放不下的东西，认真作别，也许会有所不同。”

　　她拿起那一碗酒，一饮而尽。头脑逐渐昏沉，她不由得趴在桌上，渐渐睡去。

　　明德堂内。

　　小石头拿着本子一笔一划，将自己收集到的信息有序排列着，俨然已经要成了一本冥府八卦手册，虽然可信度堪忧，但精彩程度是非常高的。其中包含但不限于忘川学院各个夫子的年龄、外貌、性格、癖好，感情纠纷等等，虽不完整，但非常清晰。

　　几个少年加上一个杨易，读《诗经》《四书》之类的确实有难度，这个八卦之书，看起来倒是一目了然。其实，他们平时也不用看，因为小石头会一边写一边念。

　　他拿着笔，皱着眉头一字一句写道：“今日白玉楼内灵力初级学子周雨眠，挑战教习斩术的乐景天乐夫子……”

　　咔擦。邵白手中的毛笔被捏断了。

　　“妈呀！”小石头紧接着叫道：“这个乐夫子传闻曾经是阿鼻大地狱的典狱官，凶得很……姐姐不会有事吧……“

　　话音未落，邵白猛地站起来，拔腿出门，向着白玉楼的方向狂奔而去。

　　“哎！！“小石头喊道：“可是祈夫子说了，咱们还不能过去啊！！哎！！！”

　　“不是，”猫子跟着走到门口，“要去一起去。”

　　这下轮到小石头不知所措了，“不是……我说啊，咱们之中属周姐姐最能打，连周姐姐都吃了瘪，咱们几个小孩儿去了能干什么？可不能乱来啊……”
　　“至少咱们人多，就算不能打回去，用人数凑上，也要给姐姐撑腰！“
　　“行，那走！”

　　少年们的心意，隔着一层醉生梦死的幻境，怕是一时半刻传不到周雨眠这边。周雨眠此刻感觉像是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走很很长的路，有些疲惫。

　　她发现自己身处在熟悉的帐篷里。她自己正靠在榻上小憩。
　　这……自己看着自己，颇有些微妙。她那时正在打一场硬仗，敌众我寡，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补给送到了，算是解了燃眉之急。她绷着的一根弦时时不敢放松，生怕出什么差错。
　　外面有人喊她：“将军，宫中有密信。”
　　周雨眠见自己惺忪的眼眸即刻清醒，朗声道了一句：“拿进来。”她挥挥手遣退了小兵，从信封中抽出一张巴掌大小的薄宣纸，上面只写了几个字：
　　「姨姨，我不想做皇帝。」
　　周将军看了这几个字很久，面上没有表情，过了一会儿，将那张纸点燃，一团轻柔的火焰，将一句少年真心的话语烧得毫无痕迹。

　　“这字杂乱无章，烧了也好。”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周雨眠吓了一跳，瞪了旁边的谢浔一眼，悄声道，“你怎么也在啊！！“
　　谢浔理所当然道：“我的灵力造的梦，我当然在啊。放心，你有话便大声说，”他指了指那边的「周将军」，“你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