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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落了满地的星星 ...

  •   清晨,阿姑趁刘平顺还没醒的时候出去了一趟,他出去得匆忙,每天都会拎着的篮子也没拿,他裹着衣服,头上包着围巾,捂得严严实实,回来的时候他眼睛里带着潮气,露水已经把围巾尽数打湿了。

      他煮了粥,把剩下的小米全部都放了进去,看上去竟比昨晚的粥水要更浓稠一些。他把刘平顺叫醒,趁着刘平顺吃饭的功夫儿,清理他的伤口。

      “别管那个了,你也赶紧来吃吧。”刘平顺想把腿收回来。

      阿姑按着他的腿不让他动,他把昨天晚上煮过之后晾干了的所谓绷带给刘平顺换上,再把换下来的布条用水洗干净了之后放水里煮开,这是每天他除了找野菜之外最重要的任务。

      阿姑观察着刘平顺的样子,感觉他好像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上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像还是有点烧,但也可能是水太凉了的缘故,可能也算不得准,一会儿等手回暖了得再看看。刘平顺很能隐藏的,他必须认真观察他的表现,不然就有可能会被他骗到,就像昨天晚上一样,他的声音正常,他的动作也正常,要不是猛然间昏了过去,他简直和一个没有生病的人毫无两样。他太能藏了。

      “怎么突然熬了这么多粥?”刘平顺拿着筷子搅着瓦罐底下的米,这和昨晚的简直不是一个量级。

      “找到吃的了。”阿姑淡淡回答。

      “找到吃的了?”刘平顺有点惊讶,这荒郊野地的哪儿能有什么吃的,“找到什么了?”

      阿姑迟疑了一下,似是在组织语言:“我去后面溜达的时候,在一截子破木头桩子上,找到了一小个灵芝……”

      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吧娘娘,你就算是想要糊弄我,那也得想个差不多的借口吧。真要这么好找到,那这个村子里的人在这里生活了这么多年能没有找到?开什么玩笑。

      “……然后就拿它跟村长……”

      “我知道了,拿它跟村长换了钱是吧?”刘平顺闭着眼睛。

      阿姑没想到他还能替自己把这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圆上,他觉得自己是蒙混过关了,喜出望外之下,他忙不迭的点头:“对对对,所以我们就不用省着吃饭啦!”

      刘平顺听着这话,机械地把粥往嘴里送,嘴里发苦,就好像打翻了一地窖的酱菜坛子似的五味杂陈。他不想让他出去,不想让他脱离自己的视线,甚至不想吃的这么好,但是他没办法说,他要怎么说呢,说我其实没那么想要好起来?还是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哪怕是死在一块?没有把人家一颗心扔在地上踩的,话也没有这么说的。

      他一个人,没有那么多的生活常识,不知道外面长着的究竟是野草还是野菜,甚至他还是个“女人”,就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够带回来足够的吃的,怎么可能带回来足够的吃的?

      怎么可能。

      晚上,阿姑明里暗里的问了好几遍刘平顺困不困,刘平顺没办法,只得躺了下来,他知道自己不困也得困。

      阿姑见他躺下来了,有点高兴的样子,和衣躺在他的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说着话,说了没一会儿,阿姑就静了下来,再过一会儿,刘平顺能感觉到阿姑的呼吸就那么喷在了自己的脸上。

      可能是在检查自己有没有睡着吧。他想。

      窸窸窣窣的穿衣服的声音,娘娘走了。刘平顺静静的等了一会儿,在确认阿姑真的走了之后,他一个翻身爬起来,因为动作太大而呲牙咧嘴了好一阵,他一边抽着冷气,一边一瘸一拐地追着阿姑的身影,脚步声有意识地放得很轻很慢,生怕因为一点小的响动而吓到了前面那人。

      晚上,月亮躲藏在云层后面,只有几颗不起眼的星星在天上闪着光,微弱的光芒显然是不能够满足刘平顺追踪的需要的,他走得很是艰难。四周一片黑暗,他简直觉得自己不是在依靠着自己的眼睛而去找那人,而是通过听觉,通过嗅觉,通过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来感知着那人的存在。

      不像是去找人,像是在找私自离开连招呼都没有打上一个的某个器官,像是在找一颗心,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

      刘平顺空落落的难过。

      不好分辨这种感觉的由来是因为娘娘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小秘密,还是因为一些什么他也不愿意去深思的什么事。

      一个瘸子显然是不可能追的上提前出发了的一个健全人。

      但是一只忠诚的猎犬能够追踪到他离家已久的主人。

      刘平顺在一个院子前看到了阿姑,阿姑站在门口,像是刚敲过门的样子,站的笔直,看上去很是局促。

      咚咚咚,敲了三声门,趁着还没人来开门的功夫,阿姑转头看了看身后,刘平顺连忙屏住呼吸把自己藏在隔壁的院墙后面。吱呀呀,门开了,刘平顺听见声音探出一个脑袋。

      一条小缝,院子里面的光就从那条缝里泄了出来。阿姑动了动脚,胸膛起伏,这是一个深呼吸的动作。随着那光的出现,一只手也从里面滑了出来,骨节粗大,掌心厚实,它一把攥住了阿姑的胳膊,把阿姑扯入了缝隙之中。

      刘平顺在迫不及待的关门声中呆愣愣地看着那扇对他关闭了的大门。

      深夜,院落,娘娘,陌生的人。

      简简单单的四个词,怎么组合搭配好像都不能组成一个像样的故事。

      刘平顺站在原地站了很久,露水打湿了他的睫毛,这让他看上去有点像是要哭的样子,他就那么站在那里,没有像是往常一样把重心移到完好的那条腿上,也没有歪斜着身子靠着个什么地方,他就那样站在原地,像是一杆直挺挺的长枪。

      他想,他可能是饿昏了头,就像是当时他还在大福村爷爷家时的那样,饿昏头了就是这样,什么事儿都想的出来,什么事儿都干的出来。

      还记得阿爷家隔壁的王大娘就是这样,饿到浮肿,饿昏了头,一边叫着她孩子的名字,一边撑着根本没有力气的身体在地上乱爬,破破烂烂的石头地在她的身下生出刺来,让她本就破了的衣服更烂得没法儿看。

      她是从床上滚下来的,怀里紧紧抱着荞麦皮做的枕头,她死死护着那枕头往她们家院子里爬,好像生怕谁来抢似的,她用她最大的声音喊着她孩子的名字,喊她家孩子赶紧回家吃肉,她以为她的声音响彻云霄,但实际上,就连隔壁总是在床上躺着的无所事事的刘平顺都没能听到。

      最后她就那么死了,死在了她以为正在给她家孩子做猪头肉的前夕。

      饿昏了头就是这样。

      刘平顺动了动站得僵直的双腿,他好像瞬间苍老了五十岁,就连那白头发都像是在不甚明亮的星芒里变得更白了。他扶着墙慢慢往回走,他走得不快,也不着急,他觉得自己已经出现了幻觉,这不是个好征兆,他这是被饿的,也可能是发烧烧的,总之这不是个好征兆。

      他怎么能在幻觉中看到这样的画面呢?这样,这样,从未想象过的画面。难道说这才是他内心深处的真实吗?真实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他一定是饿昏头了,可能离死不远了。

      啊!是了,是他要死了。

      刘平顺终于回到了他们的破庙,他躺在厚厚的茅草床铺上通过那个破洞看天空,还是没有月亮,星星还是很少,他一声声地数着他的心跳,想着它会在什么时候停下来,他要死了。

      阿姑很紧张,他看着面前这个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的男人,就更为紧张。这家他不陌生的,他为了想要买些鸡蛋给刘平顺补充营养而没少来过,但是那时候是白天,现在是晚上,那时候是熟悉的女人,现在是陌生的男人。

      “我婆娘回娘家去了!”男人的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亢奋。他的眼睛向外凸着,颜色赤红,他的手不安而激动地在搓个不停,鼻子里喷出来一道道白气,脸上的横肉乱颤,他伸手想要去搂阿姑,被阿姑避开,他也不恼,从身后墙根处拎出来一个兜子,“看看,都在这儿呢,一两不少!都是顶顶好的小米,黄澄澄的!”

      男人又去拉阿姑,阿姑没有像刚才那样抵抗了,他被男人搂住了肩膀。

      “都是咱说好了的价,你放心,我童叟无欺!”他的手揉搓着阿姑的肩头,好像那是什么羊脂美玉一般把弄着,他看着阿姑别开的小脸,鼻子凑过去深深闻了一下,脸上露出迷乱的神情,“再加四把干菜。不能再多了,再多就该被发现了。放心放心,都是我婆娘晒出来的干菜,之前新鲜的时候,每棵足足够一捧那么大呢。”

      阿姑看着他把干菜从房前的绳子上取下来放在了那个布口袋上,那男人笑着拍了拍那个口袋,咚咚咚,声音扎实。

      阿姑看了看那个口袋,再看了看男人,伸手盖在了那个男人搭在他肩头的手上,他带着那手在他自己身上游移。

      男人的笑容更大了。

      他把头埋在阿姑胸前,像一只觅食的野猪一般乱拱着,他的手勾勒着阿姑的身体,由上滑到了下。

      阿姑心里一惊,连忙把男人的手给按住,他心里着急但不能说话,一说话“她”就要暴露了,他冲男人摇摇头,转过身,很温顺的,他弓下身去,冲着男人点了点头。

      “真他娘的……”

      饿虎扑食。阿姑被撞得往前窜了一步。

      他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还有上面的四颗干干巴巴的菜干,表情冷漠,目光温柔。

      结束之后,男人喘着粗气地拍了他的屁股一下,啪的一声:“挺够劲儿啊,就是比那娘们儿强。”

      阿姑没理他,低着头默默提裤子。男人好像又说了点什么,他不关心,他没听到,他只一心走到放着口袋的墙角,男人挡在他的面前:“哎,干什么,这天还没亮呢,还早呢……”

      阿姑冷冷地瞥他,然后伸了一根手指出来在他眼前比划。

      “一次是吧,那是你说的,我可没说……”男人笑的不怀好意,“照我说啊,这还没到一次呢……”

      阿姑绕开他继续往前走,男人就故意挡在他的前面不让他拿到,阿姑向左他向左,阿姑向右他向右。男人笑容□□,伸手就想去捏阿姑的脸,阿姑一巴掌把他的脏手拍开,男人的脸色变了变,阿姑继续去够那袋子米。

      “这就没意思了啊……”

      男人捏住阿姑的胳膊,阿姑看也不看就是一口咬下去,男人闷哼一声,阿姑的脸被抽得歪在了一旁。男人骂骂咧咧地检查自己胳膊上的牙印,好像在念叨着什么“这下该被发现了”之类的话。

      阿姑趁他不注意,猫着身子从他的□□溜过去抱住了那袋子米,男人嘬牙花子的不耐声音响起,然后被瞪着眼睛的他扯着头发揪起来……

      阿姑回来的时候刘平顺还没睡着,他毫无睡意,想来快死的人以后会有足够的时间睡眠,也不差这一点半点的时间了。阿姑回来的时候蹑手蹑脚,好像一只猫路过了雪地那般没有发出任何一点的声音,要不是他在放下东西时不小心弄出了喀拉喀拉的声响,刘平顺还发现不了这个应该跟自己一同入睡的人现已回来了。

      干叶子的声音,像是美好的、无穷无尽的秋天。

      喀拉喀拉。

      金黄色的丰收的有着猪肘子的秋天。

      刘平顺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呼吸自然,再自然一点。阿姑在他的身旁躺下,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紧紧地贴着他的胳膊。

      他闻到了阿姑身上的气味,独属于夜晚的味道,露水,青草,泥土,湿漉漉的,还有一点不明显的汗味。

      啊,不单单是这样。还有什么呢?

      还有血的味道。

      他想坐起来看看身边的人是怎么了,但是被他贴住的胳膊好像有千钧之重,叫他动弹不得。他睁开眼睛,盯着头顶上空的星星,唯一的光落在了他柔波荡漾的眼睛里。

      血的味道。

      或许他不该醒着的。娘娘叫自己睡觉那自然会有他的道理。

      管那么多做什么呢。左右他是快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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