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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猪肘子 ...

  •   术业有专攻,没大夫伤就不容易好,更别提是那么深可见骨的一刀了。几天下来,刘平顺的腿没有一点见好的意思,血是不流了,但是黄色的脓水却没停过,伤口肿胀发红,连带着整条腿都胖了两圈。

      或许这真的是个民风淳朴的地方,又或许是单纯瞧上了刘平顺的好料子衣裳,村长忙前忙后的把白事儿办好之后,还特意来破庙找了他们一趟,跟他们说他能想办法搞到点磺胺。

      磺胺,消炎药,吃不死人治不了人,在现在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环境下可以说是唯一的希望。村长笑眯眯的拿着自家不穿了的旧衣服把刘平顺身上的衣服给换了下来,然后背着手慢悠悠走了。

      阿姑找来的食物实在是算不上多,或者说能被找到的东西早就已经被人找到了,这么一小点东西,阿姑自己吃可能还够,但现在要吃饭的是两张嘴,那就无论如何也是不够的了。

      于是刘平顺就趁阿姑不在的时候去给人家打短工,不求多的,只要能混口饭吃就行,结果可能是身子太虚,也可能是用力没到位,砍柴砍了没两块,腿上的伤口就迸出血来,刘平顺被那斧头的震力给震得七荤八素。

      阿姑自此以后禁止刘平顺下床,他觉得就是因为之前几天在路上行走得过于劳累,再加之不顾身体地去给人家干活儿才导致伤口的恶化。

      他把找食物和做饭的事情一力包揽在了自己身上,所幸他们还有一些钱。但是说实在的,现在根本不是能用钱换得东西的时候了,物资奇缺,什么都奇缺。

      村子里的富户养了几只鸡,说是等到过年的时候拿到城里面去卖,但是隔三差五就有鬼子来抢,这一来二去的,再加上生病,就剩下了被他们家看的像眼珠子一样的两只。阿姑想去买,那家女人把手一叉,张嘴就是:“五两。”

      五两!怎么不去抢。

      阿姑扭头就走,那家女人看着他的背影在他身后发出好大一声冷笑。

      “不去好好照看着你家爷们儿,出来勾什么男人呢,小贱蹄子东西。”

      勾男人,勾谁?

      阿姑摇了摇头,他已经学会不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而且那人说得没错,自己是该赶紧回去看看顺子了,他自己一个人不方便,可不能老把他一个人丢在家。

      冬天,很冷,因为缺少食物的热量,更是冻彻骨髓。走着走着,阿姑只觉得又是一阵熟悉的眩晕感袭来,他连忙找了个东西扶住。

      阿姑觉得自己的身体可能是出了什么问题,自从出来之后,他就会时不时的感到眩晕和腿软,手脚冰凉已经是习惯了的常态,虽然有时候会把自己都冻得一个激灵,但毕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时不时的眩晕看起来像是个不得不关注的大问题,这要是走着走着一头栽倒在刘平顺面前,还不得把他给吓坏了啊。

      到时候可怎么办,一个瘸子带着一个傻子?那就真回不去了。自己决不能出事儿。

      或许自己可能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他下面的撕裂伤一直好得不算彻底,排尿的时候有血丝,还经常憋不住尿。这种状况有时候他都觉得好笑,自己好像变成了个大漏斗似的,上面喝一点下面就会跟着漏一点。但左右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问题,他也就不好意思跟刘平顺细说。

      只要能吃饱饭,那就会恢复得很快的。他对此坚信不疑。

      刘平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想当初他才到野谷几天啊,就生龙活虎的了。

      阿姑真的想不通,为什么野谷和外面的环境能差得这么大,外面一片焦土了,里面还能像是个世外桃源,可能是因为有群山把野谷给密密实实的包裹了起来的缘故?他不知道。

      他实在是太想家了。

      水桶很沉,压得他的肩膀有一道深深的印子,但是再沉也得挑回去。破庙里是不可能有水的,不论是吃饭还是晚上清洗伤口,都得用水。他出去了大半天,大半天的搜索结果就是一小把不知道能不能吃的,跟着人家大娘屁股后头有样学样采回来的细脚伶仃的枯黄野菜,还有换回来的浅浅一兜子小米。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找到东西,他的经验在拼命抵抗着身体的饥饿,只分出来了一小部分作为今天的晚饭。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阿姑看着破瓦罐里清汤寡水的一餐如此想道,天天吃稀的营养不可能跟得上的。他慢慢搅动着勺子,稀薄的汤水挂不住壁,在勺子上短暂的停留一会儿就化成了一道银线掉落在了锅里。

      他的后背一暖,刘平顺拖着腿坐了过来。

      “不错啊。”他的声音故意表现得很亢奋,装作一副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但结合他根本不是会这样表露情绪的人,就显得很假。阿姑没好气地瞥了一眼他。

      “你看我干嘛,我说真的呢,”刘平顺搂着阿姑,“多好啊这饭,有汤有水有菜有饭的,多好啊,不错!”

      “得了啊,别贫,省着点儿嘴吧。”阿姑借着不甚明显的火光看着那瓦罐,野菜在水中沉浮,它看着枯黄,但在热水中一烫就变成了色,颜色浓郁,把水都染上了一层绿。他煮了很久都不见粥油熬出来,看着水平面的不断下降,阿姑终于恋恋不舍的把瓦罐移开,“今天只能吃这个了。我没找到别的。”

      阿姑的表情落寞,很不开心。

      “怎么了娘娘,”刘平顺探着头伸着脖子故意怪腔怪调地逗他开心,“怎么了这,这多好啊,没跟你开玩笑,正经不错呢这饭,就算是我也不可能弄的比你更好了。”

      “……是我没用,”不安慰还好,一听见他说这种话,阿姑的眼泪就不受控地往外跑,“明天我更努力一点,我往外面再走走。”

      刘平顺抱着他,用手指把他脸颊上的眼泪抹去了,声音放得又轻又缓:“怎么会没用呢,我们娘娘是最厉害的人啦,他又漂亮,又能干,你看看,还能做出来这么棒的饭,还记得当初你给我做的那碗鱼片粥,鱼鳞都没刮,你再看看这个,这多有进步啊!我光看着就知道肯定很好吃。”

      “你做的才好吃。”

      “我就觉得你做的好吃,你做的比我做的要好吃一万倍,”刘平顺把粥盛了递给他,“不过之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似是感觉到自己这句话有歧义,刘平顺又很快补充一句:“你平常出去就够累的了,我在这儿呆着什么事儿也没有,总得让我也干点什么,让我也劳动劳动对吧。”

      阿姑还想说什么,就被刘平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打断了。

      “好了,现在谁都不说话了啊,都好好吃饭。”

      阿姑刚张开的嘴就被他抬着下巴合住了,好悬没咬到自己的舌头,阿姑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经历过失去才明白珍惜,要是有人告诉一年前的阿姑,跟他讲他有朝一日会因为吃上了一碗野菜粥而热泪盈眶,他是打死都不会信的,不仅不信,可能还会觉得这人是故意来羞辱他的。说不好还要抄家伙把那人狠狠揍一顿。他堂堂一个小少爷,多么金贵,还吃野菜粥,还哭得眼泪八叉?这怎么可能!

      白气氤氲,米和菜叶在碧绿的米汤底下静静躺着,他两只手捧着碗,小心翼翼避开那个可能会划伤他嘴角的碗边豁口,他溜着碗沿儿喝粥,把碗转了一个圈也没有惊动沉睡的它们分毫。热热的薄粥一下肚,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的冷气都被冲散了,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顺子,你多吃点。”他唤道。

      他们就一个碗,刘平顺只能抱着瓦罐吃,那瓦罐快赶上他脑袋一边儿大了,他捧着个大罐子喝粥,看上去有几分滑稽。

      “好好吃你的饭。”

      被说了阿姑也不生气,他端着个破碗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喝,喝了半天那水也不见往下走。野菜煮过之后散发着丝丝苦味儿,他似是感觉不到,喝一碗清的能见底的粥喝得像是像是在品什么香茗一般。

      火炉,热粥,片瓦遮身,再加上身边的人,还有什么可求的?已足足够够了。

      吃完饭,没事情可干,就只能聊天睡觉。

      他们拿黄茅草堆了很厚实的一个垫子,肩并肩躺着,透过破了个洞的屋顶看星星。

      “你说,这星星,怎么总是那么亮呢?”

      “天气好,不下雨,自然就是亮。”

      “太亮了,亮得我心里发慌。”

      “慌什么。”

      “亮的就像是阳光下的猪肘子。”

      “想吃肘子?”

      “想吃,想吃你做的肘子。祭祀那天那个就很好,一点也不腻,甜丝丝的。”

      “那等咱们回去了我就给你做,大肘子,不腻的那种,甜丝丝。”

      “腻一点也没关系的,现在我可以吃肥肉了。”

      “好,那我们就挑个肥肥的猪肘子,把猪皮上的毛拿火燎干净了,用水仔细洗了。再用那皮把肉包好,捆上绳子免得它散掉……”

      “然后呢?”

      “然后起锅烧水,趁着水还凉的时候把肘子放进去,等水开了,咱们就得拿个大勺子撇撇浮沫。”

      “浮沫不能吃?”

      “浮沫是脏东西,那可不能吃。不过我们或许以后可以养只狗,没准狗可以吃。”

      “这个好,这个好,不浪费。然后呢?”

      “然后就往里面放上香料……”

      “别放香叶,我不爱吃那个味儿。”

      “那我们就不放香叶,咱们就放点葱段、姜片、大蒜、草果、八角之类的就得了……”

      说着说着,刘平顺的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阿姑想着那个画面,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他连忙捂住肚子转头看刘平顺,生怕他会因为自己没吃饱而要把剩下的那点小米煮了吃。他很紧张。

      在找到别的吃食之前可不能吃那东西啊,那是明天的饭。

      他等了一会儿,刘平顺没有动静,他放下心来,然后又觉得有点不对。

      “顺子,顺子。”他轻轻叫他的名字。

      没有动静。小红就是这么悄没声的没了。

      阿姑脸色大变,他伸手去摸刘平顺的脸,想看看他还有没有呼吸,结果被他皮肤的温度吓了一跳。

      好烫。

      “咯嘣嘣,咯嘣嘣”,他的牙齿打颤。他在发冷。

      阿姑避开他的腿,以自己的身体为被,压住了他半边身子,期望这样能给他带来一丝温暖。他看着刘平顺在睡梦中都眉头紧皱的样子,听着他无意识地呻吟,心乱如麻。

      不能再继续这样了,这样下去会要了他的命的。

      阿姑盯着空气中不知名的某个点,艰难地做出了决定。

      不可以再这样了。绝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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