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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戏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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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美人另半边脸上赫然一道长疤:“我是宋绮罗。”
我闻言收了手:“是你啊。”
宋绮罗笑:“说来算是老相识,多年不见了。”
我也干巴巴地随着她笑:“是是是。”心下奇怪当年那个精光水灵的小姑娘何以弄成这样,思前想后,念及自己年轻气盛之时,手脚也毛躁,曾经往这张脸上弹过一只糯米团子,但横竖那个玩意儿温软,总不至于留这样一道疤。
正胡乱猜着,宋绮罗倒自己开口了:“这道疤,就是为秦暮留的。”
我愣了一下:“哦。”不明白她何以冒出这么一句。
她却又兀自换了话头道:“你们夜闯梁文瑞别庄的那回,怎么逃出来的,还记得么?”
我想了想:“是我师兄他们去托了人……你怎么知道?”
“托了苏浣是不是?可她到头来找了我,”宋绮罗咯咯地冷笑起来。“你不相信?还是忘了?就在春波弄,去苏州前,我们见过面的。”
“春波弄,”我猛地想起来,那个年轻的苏掌柜,还有邻桌的一男一女……“那时候也是你?难不成你一直跟着我们!”
“那回倒是碰巧了,可我认得出你们,”宋绮罗道,“那天我亲哥哥,要悄悄将我送给梁文瑞那个老贼,正好赶上你们夜闯别庄,想借刀杀人,却被阮霜挡了,之后才跟你们到苏州。”
我说:“你亲哥哥不是那个……”
“宋子靖,鼎鼎大名的才俊呀,同你们交过两次手呢,”她仍是笑,“只是我的好哥哥做事从来不择手段,既然一心要打莫愁谷的主意,又怎么会放过秦暮。”
我心里一紧:“那么点晴楼那场火,也是你们放的?”
“是我,在春波弄我便下了决心,不再听任家里摆布,这一刀划下去,彻底断了老贼的念头,”宋绮罗抿了嘴,一双大眼睛雾水迷蒙,“当时只有阮霜在,索性再走一步险棋,好让宋子靖死心,以为秦暮死了。”
我听得有点糊涂:“什么意思?你不站你哥那边?”
“卖亲妹妹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我还当他哥哥?”她冷笑,“那场火害他悠闲好几天呢,结果来个暗度陈仓,虞王世子回府,干瞪眼吧。”
“你们……”当日惨淡光景历历在目,我一把揪住她衣领,“害死多少人!”
“巴结梁太师,不如拉拢虞王爷,”宋绮罗一动不动地任我抓着,“原来宋观平便有这个算盘,当年秦暮销声匿迹,居然被我和阮霜找回来了,先斩后奏,也只能怪宋子靖大意。”
我怒道:“你少拿你哥哥说事,不择手段,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也不怕报应!”
“怎么你如今还成菩萨了?”宋绮罗拂开我手,“也不怕告诉你,秦暮肯定是要继承莫愁谷的,不论残了还是废了,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不管你们之前有什么搭介,他这条命从此便是我的,他这个人也是我的,你听懂了么?”
什么残了废了,说的叫什么话,我气结:“他就是他,凭什么是你的?”
柳迟也好,秦暮也罢,这妖婆都不能趾高气昂地说是她的,她的什么?!
“你可知爹不疼娘不爱,肩上还得死扛着是什么滋味?哦对,我听说你陆青山有个好师父,还有八九个干哥哥?你大概是不知道的,怪不得呢,还有工夫慈悲为怀,”她还是笑笑,“那么你总该晓得秦暮如今的功夫,只不过是个虚壳子,全靠续玉散撑着,别这么瞪我,你可问问你好师父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这些要是让我父兄知道,秦暮恐怕只能做个闲散世子,莫愁谷得整个儿交到他人手里了,秦家可万万输不起。所以,”她不紧不慢将我双手拨开,“陆青山你想毁了他么?你大可以试试。”
我毁他?忽然泄了气,自己涩涩地笑起来,怕是没有这个能耐。
手按在剑鞘上,使不上一点力,我想起昨夜柳迟的话,想想自己曾经暗下的那些决心,哑然失笑:这件事情颠来倒去,竟还是一样的结局。火什么呢,各人都有自己的路,都这样的难做人,是他自己选的,再搅扰下去也不过自寻苦恼。
宋绮罗还自以为是地在掰手指头:“秦暮在杭州统共才待多久?两年?三年?”
非得变着法儿告诫我两遍,他老宋家果然净是些爱搅和的角色。
我深吸一口气:“你闭嘴,我自己心里有数。”
只是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竟然还拿她没办法,总有几分不甘。
“八月十五,秦宋两家联姻。”
我当即懵了,只依稀记得听谁提过的,更没提防宋绮罗忽然对着我狠狠一推,也忙不迭伸手去抵挡,她那厢却一下松了手,顺势跌入水里,连带我一摇三晃,也跟着摔进去。
“秦暮救我!”
掉下水时只听见这句,心想这个背啊,还有完没完了!紧接着就呛了几口水。
饶是我练过些闭气法,也还是个旱鸭子,水里冰凉彻骨,又睁不开眼睛,只慌得手脚扑腾,不经意撞上硬邦邦的一块平地,两脚一蹬,湿答答地站起来,迎面一股热浪,才发现那一池泉水虽连着大湖,却实在只有过腰深。
再后面的老套戏码,真的本不必演了。
面前站着柳迟,或者,秦暮,只伸手一拽,便将同样透湿的宋绮罗捞了起来,打横抱起,宋绮罗苍白着脸拽住他袖子大概还想告状:“陆陆陆……”
他却只淡淡看我一眼:“自己能走么?”
我打个寒战:“能。”眼下这大概是陆青山嘴里能说出的最有颜面的一个字,虽然伴着些许哆嗦,到底是干干脆脆就蹦出来的。
剩下那第三个嗓音变成一串打水泡声,陆陆陆,咕噜咕噜,倏然消失。
他点点头,抱着宋绮罗转身走了。
我怔怔望了半晌,叹口气告诉自己这他妈真没什么的,都到这分上了,哪还管他怎么想啊,然后记起来得自己趟出去,腿肚子却骤然抽痛得厉害,站也站不住,直痛得坐倒,水漫过胸口,淹了肩膀,没过眼睛,往耳朵鼻子里汩汩地灌进来。
我索性闭了眼睛,双手探下去,却被就着胳膊生生撩起来,翻个个儿,狠狠摔在一人肩背上:“陆青山你怎么可以说话不算话!”
我抹干眼睛一看,底下竟然是颜朱:“你怎么进来了?”
小子扛着我大步流星地走,边走边气咻咻地道:“你寻死也找个水深点的,在这里算什么?!”
“什么话,”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才找死了。”
颜朱顿了脚步:“就眼睁睁看你钻下去,难不成还能是洗澡?”
我无奈道:“我我腿抽筋站不住!就想搓搓热乎。”
颜朱一怔:“这个,是这样啊。”连忙放我下来,“哪里抽筋了?我给你揉一揉。”
“现在不抽了。真是,痛不死也被你摔死,怎么不早点来?”我好气又好笑,“现在没力气了,你还得背我。”
“好好好,”颜朱顿时笑逐颜开,“你怎么舒服我怎么背!哎陆青山,不然我牺牲点抱你走吧,跟他刚才那样的,这样?哦不是,这样?”
我措不及防,反倒羞了个大红脸,最终拗他不过,直着身子被他横抱着走,两个脚丫子尚蹬在外头一晃一晃地淌着水,绕出了清凉山,沿途被谷里弟子们看着,悲壮又招摇地往别苑去。
哎,就这样吧,顶的还是他颜朱的招牌。
“哦对了,”真正叫颜朱的这个边走边说道,“一会儿收拾了东西就去西院吧,师父和大师兄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