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诉》野不秃

50、第 50 章

　　出院那天阴雨连绵，许岁良打开了右耳的助听器，他走路时左腿有点儿颇，医生说多加休养就好了，前半月走起路来艰难，但现在好多了。
　　这天是许国来接的，小老头走一步三回头，步子缓慢，顾着许岁良的那条伤腿。

　　“怎么样？”许国关心道。
　　许岁良和他并肩，淡然点头，“可以，没什么事儿了。”
　　许国拍了拍许岁良的背，“警队的人都挺想你的。”

　　许岁良抿直唇没说话，定定地盯着前方，不想去明白他的意思。
　　见他这倔脾气，许国叹了口气，还是没继续。

　　走出医院的大门，刚才的毛毛细雨更加猖狂了。
　　父子俩被堵在了门口。

　　许国正犯着愁，在阴天里瞥见了周景徐徐而来的身影。
　　眼见人影越来越近，许岁良皱起了眉头。

　　周景立于两人的面前，很上道地递给了许国一把伞。

　　“周队长，你真是来得太巧了。”许国接下笑道。

　　周景对着他轻轻颔首一下，目光飘去了许岁良的脸上，他的视线穿过了他的耳旁，双眼黯淡地注视着滴答雨水。
　　“要回家吗？”周景又去看许国，明知故问。

　　许国嗯了声，“回。”
　　“我送你们吧。”周景说。
　　许国摇头，下巴向着外面扬了扬，“车子就停外边儿。”他顿了顿，再次拍了拍许岁良的背，“周队长你和岁良好好聊聊，挺久没见了。”

　　许岁良闭着嘴没说话，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许国是个什么意思。
　　无非就是想让周景这个做队长的把他劝回警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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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国撑开伞先钻进了雨中，许岁良后脚也钻进了周景的伞下。
　　这把伞不算大，至少撑着两个大男人不算大。

　　周景紧贴着许岁良，斜眼偷瞄了他一眼，伞不动声色地朝他的方向偏去。
　　“感觉怎么样？”他问。

　　“可以。”许岁良目视前方，语气疏离，“谢谢周队关心。”

　　周景嗓中一哽，就这么简单一句，他的嘴里好像被塞了一团棉花般，再也吐不出满心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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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雨水砸在地上让周边都滴答滴答着。
　　周景的车子停在路口，先殷勤地替许岁良拉开了副驾的门，护送着他上去后自己才坐上主驾。

　　车厢内寂静，两人依旧生活在安静里。
　　许岁良戴上安全带后瞅向了窗外，他整个人这几个月来都是处于一种比较疲倦的状态，不爱说话，大脑自动隔绝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小靳。”踩上油门，周景没憋住张了嘴，“不回警队了吗？”没等回答，他又继续道，“每次一到周末，陈坚就一个劲问你的……”
　　“不回来了。”许岁良打断了他。

　　话毕，车厢里又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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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景，我怕疼。”五分钟，许岁良轻飘飘出这么一句。

　　“……”
　　周景抓着方向盘突然很慌张，他想说点儿什么，但在这方面，他脑袋木讷，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但他觉得自己必须得说点儿什么，去弥补，去挽留。
　　“对不起。”

　　“说好听点儿叫我怕疼……”许岁良声音很轻，“但说到底，我这个人就是自私。”
　　“你不自私小靳。”周景立马反驳。

　　许岁良冷笑一声，“我自私，我怎么不自私啊？”他说，“那时候我还想着你……”
　　“想着你能来救我，你能不在乎别人的生死无条件地奔向我……”许岁良张了张嘴，心里有太多委屈，但再也没有力气去一一吐出来了，“还有，别叫我小靳。”
　　“我叫许岁良。”他一字一顿，“岁岁平安的岁，良辰美景的良。”

　　许岁良说，“我干不得危险的事情，我会害怕，我现在只希望我以后的路能走得敞亮顺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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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有块钟表放在车里，可能滴答作响了好一会儿，许岁良再没开口，无言地看着车窗玻璃上的雨滴。

　　“我没来找你。”周景突然说，没几秒，他又换了个说法，“我没来烦你。”
　　“是，对。”许岁良冷嗤，“你总是觉得自己很懂我。”
　　“……”
　　“我承认，我的那点小心思放你周大队长那太好懂了。”许岁良绷直唇静了几秒，“你懂我不想见你，你懂我的每个眼神故意在避着你，你懂我每一句话的言外之意，你太懂我了周景。”
　　“你这人生活里的每一秒每一分都带着八百个心眼子，不知不觉中，我们好像联系挺久了，我还是没变，你一如既往，我们俩的结局也始终如一。”
　　“无论再重复多少次，相遇多少次，我是我的怪胎，你依旧是站在亮处高高在上的周……”

　　“你不是怪胎！”周景一扯嗓打断了许岁良，他猛地一踩刹车，车子停在了路边，双眼猩红地看向许岁良，“你不是怪胎！”

　　周景声音很是嘹亮，在封闭的车厢里回荡不停，许岁良身体轻颤了一下，被这么一吼脑袋有点儿发懵，愣愣地转过了头。

　　“我们俩从前谈着，就那么谈着，有很多事情我从没和你说过。”周景双眼起了雾，“小靳，我家庭情况不好，我爸早早就去了世，小时候我没过过好日子，我妈在我六岁那年也离开了。”
　　“现在叫的爸妈和我不亲，我七岁被领养，他们一直都没有个孩子。”周景哽了一下，“但是很神奇，我去后一年他们就有了小孩。”

　　“他们打算把我退回去，但最后还是没有忍下心来。”周景说，“我一直低三下四，我居人篱下，我努力地活着，你嘴里高高在上的人不过是被逼无奈。”
　　“小靳，我得把事情做到最好，我得时刻吊着根神经，我怕我被人丢了……”
　　“我要是被人丢了吃不饱饭睡不饱觉可怎么办？”

　　“高二你转了过来，毕业我们在一起了，我就想着，终于有个家了，有你在身边我就踏实，我能放松……”
　　话毕，周景静了几秒，眼却始终不离许岁良，他抹掉了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吸吸鼻子又继续，“小靳，你不是怪物……”
　　周景抓上许岁良的手摁去了自己胸口上，声音沙哑着说，“你在我这儿，一直是…”他哽了一下，“一直是最重要的。”

　　许岁良冷漠地注视着他，只能感觉到周景发颤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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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半分钟，许岁良开了口，“但是已经不重要了。”他生硬地抽出手，“周景，我们彻底散了吧。”

　　“你在怨我！”周景怒道，在外人面前那么高傲一个人泪水就这么直晃晃地掉了出来。
　　许岁良压根没心思搭理他，转头就去抓车把手。

　　见状，周景立马扯住了许岁良的手臂，精神分裂似的，语气一下软了下来，“我求求你，求求你不要走……”
　　“沈覃靳，不要离开我。”他痛苦地哭道，声音嘶哑，“求求你……这些日子我好想你，我偷偷来看你，看你吃得好不好，看你睡得好不好…”

　　“松开。”许岁良冷漠道，并没有看过去。

　　“不要……求你…”周景努力地想要抓住他，手上的力气也紧了几分，但即使这样，他依然心慌，“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我都认着，你要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不离开我……”
　　他声音颤抖，“你让我当牛做马都可以。”

　　听着，许岁良笑了，很轻。
　　“周景。”他声音很平淡，但杀伤力却宛如利刃一般，“你还没听懂我的意思吗？”
　　“我不需要你当牛做马。”许岁良一字一顿，“你要做什么，干什么，在我这里已经不重要了。”
　　“我，许岁良，”他去扒周景的手，扯不开就一个个地去扳他的手指头，“现在，已经对你没兴趣了，所有所有的一切，你的脸，你的身体，你的心，你的以后。”

　　“不要……不…”周景摇着头，视线早已模糊，声音崩溃得不成样，只剩下难受的气音，“你……”他止不住地抽噎着，“不要……沈覃靳…你不要走……”
　　“你爱我…我…我也爱你……所以不要走。”

　　许岁良压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坚决地扳下了周景整只手，“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你没什么可图的，我耳聋了，腿断了，手也不行了，你放过我吧，给我留条命吧。”
　　话毕，许岁良径直拉开了副驾的车门。

　　现在是大雨滂沱，许岁良刚踩出去全身的体温就降了下来。
　　他刚走没几步，周景举着雨伞冲了过来。

　　他用力地扯住了许岁良的手臂，“小靳……”
　　许岁良不耐烦地望向他，“周大队长，你要再这么死缠烂打我可报警了。”

　　“你别……”周景闭上嘴，双眼通红地看着恼火的许岁良，两秒才再次开口，“你别着凉了，你才刚出院，要照顾好自己。”
　　他卑微地说，“你不想让我说我就不说了行不行？你不想看见我就坐后面好不好？”
　　“雨太大了，你一个人不安全，你让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许岁良注视他几秒，实在看不得周景这副狼狈的模样，最后转了步子。
　　他拉开了后车座的门，上车后关掉了助听器，世界在顷刻间安静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