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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番外(五、六、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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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五】
安之是个小话唠。
小小一只,肉团子长嘴似的。
刚会说话,句不达意也不管,逮着人,认识与否也不管,得着人家闲就一定要和人家聊聊。
我自认在社交上已经十分外放,看到她也恐惧。
怀小胖团子的时候额吉不在,那木汗我们两个初为父母,大把大把的事不懂。他又惯我贪嘴,荤素不忌,生就费了不少力气。
她出生后去秤,八斤六两。
整个公社都没见过这么圆乎的娃娃。
前世小情人在她爹那显然比我好使,那木汗那样不爱说话的人,对着胖团子密不透风的话墙,也能挨肩擦脸地陪着玩。
人家父女连心,一个心甘情愿负重抱着听小姑娘颠三倒四的话,一个不用那木汗开口就能心领神会她爹的回答。
相亲相爱。
我不行,我对小唐僧避之不及,我真抱不动。
小胖团子长到三岁的时候,周围草场住着的已经没有她不认识的了。她那几个卡瓦尔连着她阿爸,惯她和眼珠子似的,走到哪儿抱到哪儿。
于是小团子长到四岁时胳膊仍是藕节,脸蛋肉乎乎,伸手一戳,软软陷下去,一松手又弹回来。
阿爸这些年已经渐渐在队里退到二线。
事一少,假就多了。
家里有这么个活宝,当了阿哇的阿爸不像以前那样轴,空下来的假期次次往回赶,带着他的小孙女满草场撵羊。
额吉爱安之也爱得不得了。不过红糖块仍是我独一份的。可见母爱是一种长久的本能。
思珩在上海这些年,过得有好有坏。她是个犟姑娘,信里、电话里总是报喜无忧,可是我们也能在字句看到她的艰难。
倒不是生活上的。学习上、相处上,细碎加起来,碰了些壁。
我时时后悔,反思是否当初不该劝她留在那儿,几次开口哄人回,无果。
忽有一夜,我哄小团子睡觉时才意识到,不该的并非劝她的那一句,不该的或许是幼时我同她讲的世界光景。
可是人不该知道这个世界的远大吗?
该与不该,是非曲直,我突然也弄不清了,只能靠四时有序、万物有时,来之安之。
??
??
【番外六】
安之到了上学的年纪,那个时期的政策下没有学可上。
这里不是城市,想找到私下敢偷偷教学的老师难于蜀道。
无力油然升起来。
幸年冬的时候,李德夫老师找到阿爸希望可以在家中避难度过这个年。
这年头知识分子过得实在艰难,更惶他还带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草原上的百姓其实并不懂时内混乱局面,更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受人尊重的老师们一夜之间变成了奚落嘲讽的对象。
我知史而无可奈何。
能力之内,我劝阿爸帮着多收留些知青。
这样的做法其实是同他部队里流出来的命令相悖的。
那木汗也跟着劝。他虽说不上几句,但始终不渝站在我身侧。
阿妈私下说他站着那劲头像个柱子似的。
可不就是,有些话没有他在那,我还真不一定能狠下心和公爹辩驳。他就是我的定心柱。
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这场辩论辩到最后,不止李德夫老师和宝哥留在了家里,就连几个被下放下来的青年也被悄悄收留在鸿格尔几人家中。
其实不是我赢了,是草原儿女的淳朴良善胜过了死板的命令。
连我的私心一道被造福。
——小团子终于有老师了。
那个年我们过得热闹又小心。
庆祝被放在后夜。
阿爸在帐里和阿盖们对饮,酒碰杯都竭力的轻。马头琴在角落生灰,怕问津有罪。
往年皎洁夜里的烟花不敢再燃,那木汗他们摸着黑给孩子们架了一团篝火,小胖团子跟着哥哥姐姐们围着那莹莹越着越旺的火轻声唱歌。
厚毡皮铺在地上,秋黄带走了青草,光洁土地上凝着雪化的水珠。后半夜的月已经大不如前亮,风灯灭着,星也灭着,天地间的亮只剩眼前的篝火。
那木汗与我并肩,倚在人肩上,温煦融融。
我问他,“如果我的失策给家里带来麻烦怎么办?”
他摇头。
我又问他,“万一呢,你会怪我吗?”
他又摇头。
身世在多年前的一个夜,已同他和盘托出,念及,再问他,“是因为你觉得我知道未来吗?”
他再摇头。
??
忽就懂了。
哪是预言未来。
是因为我。
因为是我。
所以他甘愿陪我。
??
拍拍肩膀,笑他,“原来你才是恋爱脑。”
他擒住作乱的手,十指相扣。
??
在昏暗的光线里,水漉漉眼睛依旧澄澈,那一阙目光始终在我一个人身上,透过其中,明朗无垠。
他的爱是船,在无数次纠结苦海中跋涉挣扎时,只有他能救我起来;是凄风苦雨里吹出来的春风,让我在史书都叹息的时局里也能不慌不忙起来。
他我之中无以计数的细节,让我无需攒眉千度,他只肖站在那儿,我就知道,自己比别人多一条后路。
他是我的定心柱。
??
??
【番外七】
日复一日,小胖团子十五岁这年,思珩大学毕业。
她是复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
选专业那天,我们通了一个长长的电话,我将我所知的各业前景一一同她分析。
思珩安静听完,良久之后,她说,“姐姐,我选教师吧。”
热泪顷刻盈眶,“好”字在嘴边,钝钝说不上来。
这些年到头,她早已不是扔掉奶豆腐的熊娃娃,一路吃过的苦让我以为她一定会向外走,可她没有。
她带着满腔的爱,重新回到了草原。
一同带回来的,还有无比珍贵的知识。
??
她是错误纠正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教师。
我与有荣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