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p]without limits》诸葛宝宝

4、白色黑暗。

　　/银白色雪地上闪耀着漫天的火光，你不知道那有多么美。/

　　乌云密布，拂晓，无光。他们要出海。她恳求他们带她一起走。她没有哭，只是用弱弱的声音一直带着哽咽祈求，她说，“你们带我走吧，请你们带我走。”男人的手掌覆盖下来，抚摩着她的额，“moil，你留在镇子里比较好。等你长大了，我允许你随时出海哟。”女人亦笑着，蹲下腰身，“对啊，moil，我和爸爸，只是出一下远门，很快就回来。而且，”对方停顿下来，“如果moil也和我们出去，那哥哥留在家里一定会寂寞吧。”
　　可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她在心里问。是，他们在起航前一直都没有说究竟什么时候回来，母亲所说的‘很快就回来’并不是一个具体的时间概念，它是个模糊不清的轮廓，令她只能对这样的承诺付以无限的等待，事实却只是在耗费时间。他们始终没有回来。因为镇子上传来消息说，他们在海上，被海贼杀死了。

　　梦醒了过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头疼欲裂，“真可恶啊。”这样的疼痛，令全身都有着烧灼的感觉，她摸向额头，知道自己发了烧。大脑昏沉，掀开被子走下床，被拖鞋不小心绊倒在地。
　　地板冰冷的温度，传递了过来。舒服的感觉。依赖的感觉，她的感觉。强硬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走到卫生间的盥洗池前，面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的脸。
　　她的容颜完全继承于她的母亲。银白色赤眼。皮肤恍若无色素般的透明。父亲说过她长大之后一定会比母亲还要漂亮。母亲听了，倒是微微地笑了，“啊呀，那我可是会嫉妒moil的哟。”moil知道，她愈成长，轮廓便愈开始趋向或者等同于自己的母亲。自己的惊艳美丽的母亲。她并不喜欢的母亲。
　　但她不喜欢她却是没有原因的，她说。母亲的话，很善良，很爱她。很关心她。和哥哥吵架的时候总是向着她。生病的时候总是带她去看医生。这个人占了她至今为止生命的三分之一的部分，却仅用了一句‘我们很快回来’终结她在自己心里面的存在。
　　她曾给予moil一把短刀，类似于匕首。是她与父亲出海的时候带回来的礼物，刀鞘上面雕刻着斑驳的神秘莫测的花纹，繁复的花纹。自己一直留着，因为很喜欢。即使她至今都无法原谅她，他们。

　　她强忍着不适，穿戴好衣服就出门。天气依旧是熟悉的大雪。因为发烧，眼睛里的视界显得模糊。她的怀里紧紧揣着母亲送她的刀，缓慢地，一步步地，向酒吧店门口走去。
　　到达目的地后，在门前几米的空地处停留下来。她面朝天空，闭上眼。黑暗的世界里，仿佛看见了光点。覆盖在第一层眼皮底下的，无数类似于流动的银河般的光点，不停的闪耀，像是某一种生命栖息在里面。雪落在脸上，无数的雪。像银河一样的雪，将自己排山倒海的覆盖。

　　她曾害怕过，她害怕那些爱自己的人，关怀自己的人，疼爱自己的人，其实内心所向的是母亲。她害怕父亲事实上并不爱她，他对自己的关怀仅是因为她的容貌像母亲。不论哥哥，losali，酒店老板，镇上的医生，隔壁的奶奶甚至到其他那些她不认识的陌生人，她都会恐慌。她害怕他们并不爱自己。

　　脚步声。又是那样的脚步声。她悄悄地掏出短刀，睁开眼睛时有雪适时降落在眼睛。——它顺着脸庞滑落，仿佛要汇聚成一条恍若银河般的河流。奔流不息，无休无止。永不干涸。她眼中的河流。可她没有哭。她一直都没有哭。因为她的嘴角仍是恰到好处迷惑人心的微笑，轻轻地，她说，“shanks。”

　　他在酒店里感觉到有人到来，站在门口时发现是她。天地之间银白色的小小小小的女孩子，闭上眼睛时，睫毛深深地低垂下来。雪在她的脸上滑落，这导致她的脸庞湿润不看。似哭过。他知道她没有哭过。而接下来的时间里，他静静看着对方。女孩子穿着初见面时白色的衣服和裙子，没有穿鞋，却套了长袜——依旧是奇怪的打扮。围巾却换了，不再是衬托一身的白。那是极为鲜艳的蔷薇色的红，既不协调的被她系在脖颈周边。她的呼吸紊乱，呼出来的白雾逐渐消散。
　　————紊……乱？

　　他走近她。女孩子听见脚步声，睁开眼睛。他瞬间地感觉芒刺在背。她的眼睛里所闪耀的不再是他们初见时喜悦的光芒。从对方的眼睛里渗透而出的，是极为深切的仇恨。贯穿她内心深处的不为人知的仇恨。那样的恨，几乎是要将他包裹住，将他整个人彻底地粉碎。那样的恨，是黏稠至发黑的血液，混浓的腥气席卷向他。他在那刻知道了她恨他。只是，即便如此——也还有比这些东西更重要的事情。
　　脚步飞快地靠近，蹲下身，手背触碰到她的脸颊。滚烫的温度。“moil，你在发烧。”
　　“…不要，”她断续着说，“…不要靠近我。”迅速地挥舞着手中的精致小刀，意识已经模糊不清了，看不清前面的物体，男人的轮廓在视线里反复错开，重叠，重叠，错开。她感觉到左手上的刀抵触到了硬物。只能看清一点点的鲜红，男人脸上的鲜红，回血溅到她的脸。单调的雪地上也有了明亮的色彩。男人脸上没有表情，“moil，不要闹了，你在发烧。”
　　他说完，站起来打掉她手上的刀。她错愕着，发现自己的力量连小刀的重量都无法握紧。全身瘫软却死命挣扎，她退后，低下头，“我……”
　　“不要闹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快点，你在发烧。”
　　“我……”女孩子歇斯底里地叫着，“我讨厌死你了。”

　　瞬间的沉入低谷。

　　他的眼神望着她离开的方向，明明想要追上去的，却发现身体无法动弹。贝克曼出来摇摇他如同岩石僵硬的身体，“喂，刚刚说话的是moil？”
　　他张大嘴巴，一脸难以置信的夸张表情，“啊啊啊啊啊啊！moil刚才说讨厌我啊！！”
　　……真受不了这个人。
　　他低头点了一支烟，漫不经心地说，“是吗，然后呢，她怎么不见了。”
　　对方仍停滞在那样的表情，“啊啊啊啊，moil在发烧啊，可是她说讨厌我啊啊。”
　　雪地上闪耀着银光，他走过去，把女孩子遗落在此地的短刀捡起来，放在自己船长的手心。“放心，她恨的不是你。”
　　“唉？！”对方不解的表情。
　　他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烟，嘴里吐出微微的白雾。“店里的老板说，那个人的父母是被海贼杀死的。”
　　“————”红发男子没有说话。
　　“那个人，憎恨的其实是个体。不是你。她没有办法获取杀死自己父母的人的信息，只了解对方是海贼。可是，‘海贼’只不过是个范围。这是一个庞大的群体和集合，她怕是知道这件事，但是，如果moil不能以某一件事或某一个人用来做自己仇恨以及报复的对象的话，”他停顿了，“————她恐怕会活不下去吧。”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白日与黑夜。如果没有指针用以计时，那么时间在这里是停滞不前的。他一边寻找着她，一边缓慢的思考着她。他回忆起自己与她初相见时她的脸。——极其漂亮的小孩子的脸。他有些错愕。但明白原因不是她的惊艳，而是雪掉落在她的眼睛时转瞬即逝的感伤。甚至有些分不清了，他不知道女孩子那样安静地站在港口，所等待的，是已然逝去的父母，还是想要杀死的海贼。他知道，于她而言，重要的是前者，然而，她等来的永远只能是后者。

　　他就是在那时候知道。那个人，很特殊。那个人的特殊在于她的情感的需索及表达方式被一种漏洞百出的形状刻画出来。她的热爱与怨恨。她的执着与胆怯。她的欢喜与哀乐。是一条充满着缺陷的幽径，直达记忆与静默的核心。通向她的布满疮痍不为人知无法触摸的真心。那里乌云密布，终年大雪，云雾缭绕。唯有那个地方才能够堪称真正的极北之地——就是她的心。他终于相信她的眼里不是雪，是真正的哀伤。

　　四周空旷，没有熟悉的身影。风依旧吹着，雪已经停止。他停下来，往下眺望，小镇变成一个模糊不清的点。左边肩膀的伤口传来疼痛，可是他想，要快点找到moil。要快点找到moil才行。却是如此的盲目，他有些焦急，就是这时，才发现原来这里是有绿地的。
　　因为抬头一看，发现了这座荒芜的小岛上唯一的树木。叶子随风摇摆不定，会被吹下两三片。那样茂密繁盛的绿，几乎令人难以置信。这样的充满生机与活力。平静下来的他慢慢往上走，慢慢慢慢地走近，然后嘴角就微笑了——他看见了她。
　　女孩子看起来十分单薄，靠着树干睡着了。他用手背抚触她的额，烧倒是出乎意料的退了。身体因为寒冷有些瑟瑟发抖，他不想此刻叫醒她，于是脱下自己风衣盖在她的身上。

　　得知父母死后她每天都会去港口。渐渐地这形成了习惯。镇里的人说这是因为她不相信父母已经死去而始终如一地等待着。即便站上一天亦不会因为没有任何人的到来亦不会失望悲伤。她想，这只是习惯，里面并没有被自己灌注任何真挚的情感。因为她不会满怀期待。习惯和感情不是一回事，前者是随着时间推移而沉淀，后者却是一瞬间。

　　……好温暖。但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能再感受到别人的温度与内心的跳动了呢。她想起来了，是从，失去了在这个世界上的，梦想的时候。Moil缓慢地睁开眼。画面不清晰地呈现出来，在视网膜上跳跃着，渐而沉淀下来。很温暖。第一次能够感觉到这样的温暖。她低头，看到环绕在自己腰部的手掌，再转头，就看到了那个人熟睡的侧脸。他脸上的胡渣轻轻地扫过自己的脸颊，痒而微疼的感觉。嘴角微微笑着，仿佛正在做什么什么样的好梦般——做着什么样的梦呢？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接着起身而立。身上的他的风衣亦随之而落。一点也不温柔的动作，他被她的粗暴给惊醒。她移步到离他几步远的雪地上，鄙夷地看着他。红发shanks有点清醒了，拉起地上的风衣，披在自己的身上，依然微笑着，“怎么，身体怎么样了呢？”
　　“嘁，”她已经没有先前的温柔了，“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吧。你应该知道我的真实的。”
　　“嗯，我知道啊。”他毫不在意地说。

　　他总是这样子。不论做什么伤害他的事情，都只会笑笑而过。她的确是讨厌了他这样的性格和态度。所以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低下了头，前发遮盖的地方有一大片的阴影。他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还是微笑着，“呐，很冷啊，我们回去吧。你哥哥会担心的哟。拉基他们也会担心的哟~”
　　“总是这样的。”女孩子寂寂地说。
　　“什么？”
　　“我说你总是这样的！”她大声地叫道，“还有！！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Moil挣脱开他的手，愤怒而用力地将男人推倒在地上，双手掐住了他的脖颈，眼睛里面闪耀着黑暗的光，“我讨厌海贼。所以我要。”所以，她要，“杀了你。”

　　他看着她的脸。她的脸庞的轮廓是极其惊艳的风景，但他知道她若到外面的世界，就不能被看做是美丽的了。因为这个世界的基础与那个世界的观点，是各自建立在两个互不相交的线段之上。它们彼此平行，面对面。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她的脸，上面有着清澈透明的液体。“嗯，可以啊。”
　　“……”
　　“我呢，还没有完成愿望呢。其实还想去世界各地环游呢，和贝克曼他们在一起也很开心啊，现在想起来感觉真是美好啊。还有那个孩子啊，我还没有看他当上海贼王呢，遗憾总是有那么多，也并不想死。但是。”他还是微笑着，“既然你说要杀死我，那就好吧，我允许了哟。”
　　他说他其实是不想死的。
　　因为他说自己并不想死，所以她就放手了。

　　她放手了。这一次，她已经决定了，要放手了。她还是温柔的，不管自己的内心里面有多么深的阴影，不管自己是不是一直在受伤，可是她对任何一个人都是无比地透彻地温柔的。他那么地了解她。他知道女孩子是不会杀死自己的，因为杀人是种罪，因为如果她杀了人的话，必定会与杀死自己父母的海贼一起并立在同一基础上了，那才是她最无法忍受的。
　　“我，讨厌海贼。”
　　他看着她。
　　“讨厌爸爸妈妈，讨厌哥哥。讨厌海贼。”
　　他看着她，什么都不说。
　　“讨厌大海，讨厌天空，讨厌这个世界。”
　　“……Moil。”
　　“够了。”她抬起头，“我说已经够了，我讨厌死你了，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会来到这座小岛上来，为什么你是海贼？为什么要杀死爸爸和妈妈，你们不是只掠夺财宝的吗！为什么要杀死那两个人，还有！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仅仅只是为了出海而抛弃我！那两个人很讨厌，你也很讨厌，哥哥很讨厌，不管是拉基、贝克曼、还是耶索普还是losali，都是讨厌的！！我讨厌这座小镇！！”

　　“可你最讨厌的却是自己。”
　　他仅仅用了一句话，就揭穿了她的‘真实’。

　　是的。这就是她的真实。她的真实是要永远的被囚禁在这所没有生灵的岛屿上，被自己固定的认定与思想束缚着，无法逃离关于罪的枷锁。当她选择逃避的时候，却无法前往任何一个应该前往的地方，这就是她的真实。她的真实是，必须要伤害自己来获求生的实感。
　　她的手，像断线木偶般垂落在两旁。这种时候，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应该说什么，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这个人，该做什么。然后她站起来，左脚被彼此缠绕的衣服绊倒，往男人的左侧摔去。
　　“啊，”他支撑着站起来，“不要紧吧？”
　　“……”他这么问她，可她什么都不说。
　　她什么都不说，是因为她发现了从遇见他之后，都没有注意不曾发现的，一个事实————这个人没有左手。

　　Moil没有想过残疾会是怎么样的，因为大家一直都是完整的人。可是这个人却没有左手。当她面对着一个真正残缺的人的时候，突然产生了害怕的情绪。她害怕的是他的伤口。他的左手愈合之后的伤口。那样的伤口，其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要证明自己的不完整。她在此刻才知道站在眼前的人是一个不完整的人。所以————她害怕了。

　　“喂！Moil，不要紧吧？撞到哪里了吗？”他伸手摸她的发，女孩子却避开了。红发男人莫名其妙地问，“怎么了？”
　　“你的……手呢。”
　　“……”他看着她。
　　“为什么，呢。”她问，“你的，左手呢。”
　　“……你，是在害怕吗？”他问她。她很快就矢口否认，“不是！！”“可你就是在害怕。”他说。他从来都没有逃避过自己的伤口，可她却害怕了。既然如此，他便不好再解释什么了。可是，如果这个女孩子害怕自己的话。如果这个女孩子害怕自己——他以后应该怎么面对她才好？“不管怎样，总之，我们现在先回去吧。”他尝试地牵她的手，她很快地避开了。

　　僵硬的气氛。这种在他们两人之间流动的气息，是更让那两人走向疏远的导火索。他迟疑地看着面露惊讶的女孩子，手停落在空中，又收了回来。“这样……”他刚想说话，却被对方打断了。“我自己回去！”她迅速地站起身来，整理好自己的褶皱的衣服，略有犹豫地瞥了他一眼，便往村子的方向跑去了。
　　因为自己的残缺与她对自己的残缺的害怕，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面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