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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俯瞰风景。 ...

  •   /我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生存的目的是什么,梦想是什么,旅程的初衷是什么,喜欢的和讨厌的人是谁,要寻找的人是谁,我是谁?这些事每次睡梦醒来都要问自己的事情。/

      小的时候,曾经做过这样的一个梦。梦中是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银白色的树木,仿佛是因为冬季的缘故,树叶稀疏。七岁的自己躲藏在树木的后面,望着躺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人。在下雪,并且雪下降的速度有不断加强的趋势。他跑过去,脚踩过的雪地嘎吱作响。是崩裂的声音。接着站定在那个人的身边,他看见她如同在母腹中蜷伏的新生的婴儿般抱膝侧躺在雪地上。她的身子有大半被雪埋过。睡脸平静,持续着一种永不苏醒的状态。长发凌乱散步在雪地上,黑色与白色的反差,甚为耀眼。他看着她,说不出任何的话。良久之后,他突然感觉冷,雪花仿若要将自己吞噬般,淹没他梦中的世界。对方的身子几近被掩埋,他突然十分激动地用手扫掉女子身上的雪花,使劲地摇晃着对方的身体,口中说不出任何一个能够成型的句子,他呜咽着。对方因为他剧烈地摇晃而身体颤抖,却仍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放弃了自己的动作,合上发烫的眼睑,有液体从眼角滑下,他知道自己哭了。

      十年前,自从赤发shanks离开之后,他每天都会在港口等待。望着无际的蔚蓝大海,水波荡漾着。坐在太阳下,享受着这长久的温暖而带来的舒适感。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待着何人的到来,事实上,他非常明白shanks已经不会再返回了,即使会有船只来往于风车村的码头,也只是为了与村内的商人们做交易罢了。有的时候亦会有海军到来——那大抵都是爷爷返回时顺路携带的舰队。他不是不明白这点的,但仍然会偏执地认为会有人出现于此——那是对自己极其重要的人物。而这并非是运命的安排,亦绝非神明的指引,大概是因为做了那个梦的缘故,那个奇妙的世界里沉睡的女孩子的梦,才会使得自己出现这感觉。日复一日,他总是会去港口,这种保持着热情永不倦怠的劲头令他自己都觉察惊讶了。
      卡普有时候会来,有时候不。他总会在卡普爷爷回来时找个隐匿的地方躲藏起来。因为卡普总是会要求自己做个优秀的海军——那是与自己的梦想背道而驰的道路。所以每一次他都会反驳说,“我绝对会当上海贼王的!”这时候脸就会被老头子拉得很长。
      只是有时候卡普会问自己,“喂!路飞,村长说你每天都会来码头,你是要做什么?学游泳吗?”附和着存心取笑的笑声,“你以为吃了恶魔果实之后还想会游泳吗?真是笨蛋!”
      他会很干脆地说,“不是,我只是在等一个人而已!”

      他知道自己等待着的是梦中一直沉睡的女孩子,即使自己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身份、地位,却始终如一日的在等待着对方的到来。也并非有什么十分特殊的原因,他只是一直记得她在梦中的样子罢了。听他这么说,卡普倒是不以为然的,“等人?什么啊,你是说要去找赤发shanks吗?不可能的,那家伙听说去了北边了,不过,如果那时候没有要务缠身,我绝对会回村子来把他抓住的。”
      路飞漫不经心地随口应道,“那爷爷没回来真是太好了啊……”
      “说什么呢!你这小子!”他吼着就在路飞头上狠狠地敲着。“对了,过几天我会带你去山上看一个人,到那时候你就呆在山上先不要回风车村了。”
      “哦。”数秒之后才反应过来,卡普却已经走远了,他咧着嘴冲他的背影大吼道,“喂,爷爷!说什么不要回来的,是怎么回事啊!”
      卡普缓慢地走远,无视着路飞的声音。为什么要将他放置在山上?只是因为自己似是知道不能再放任这个孩子了,若真的再继续让路飞在风车村内,他绝对有可能走向与自己为他所设想的完全背道而驰的道路。自己始终坚信着海军才是真正的正义,海贼不是。并且,自己无法容忍海贼的存在,所以他不能让自己的子孙走上‘非正义’的道路,留下一个被人永世唾骂的罪名,就像罗杰一样。
      有的时候,望着远方的海洋,会突然觉得渺茫。不失为海洋的广度和深度,而是为等待她所要付与的无尽的时间。因为在某些时刻会失去耐心,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罢了。他觉得她不应当随意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她的强行侵入令他失去了对梦的自主权。然而,关于自主权这样的东西,他也并不懂的。
      更多的时候,他都在想着要使自己变强。如果现在只是呆在这里就什么都不会改变。倘若要成为海贼王就必须要变强。关于这点,路飞不是不知道,只是不知应当做什么。

      夜半。睡了一觉醒来,他心里开始逐渐明白了一件事。只是不想说出来,这和自己的性格有关。他慢慢有些了解女孩子在那个梦中的含义,不是想要昭示他与她的遇见,而只是要证明他与她‘曾经’遇见。为此,自己有那么些怅惘。他走到港口边,望着远处的海,突然什么都不想说。

      他是在这时候遇见她的。
      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港口,有风拂过,刮起了自己的帽子和她的发。阴云被吹散,月亮从后面露了出来,月光皎洁,仿佛流光般倾泻在她的脸上。当时的她的脸,没有任何温暖的表情,在月亮下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身穿白色的吊带长裙,裙底在风中翻飞着。眼睛毫无感情地看着远方。那个时侯的她,会令他感觉到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因着那个人的身上浑身上下散发着颓唐和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
      他愣愣地看着她,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了海面上漂浮着的明黄色草帽,“啊啊,帽子!”
      她步入水中,觉察不到海水对身体的阻力和冲击——她本来就觉察不到的。大概是因着初来这世界的缘故,视界并不看得清晰明朗。左眼观测到无数片被分割开来的,在月光下熠熠闪光的海面上的黄色草帽。她知道自己的左眼是异于常人的,不,说起来,她的整个人都是异于常人的。走得愈远,水位就越深。她伸出湿漉漉的手,试图抓住漂浮在海面上的草帽,但由于无法拿捏好距离,手在触及时出了偏差。尝试了几次,都是以失败告终。于是便转过身问陆地上的小孩子,“草帽……在哪里呢?”
      ……他瞬间知道她是异于常人的。
      “哎哎……”讷讷的。
      她便又回过神,最后一次伸手时听见路飞的声音,“在正中央啊,不要犹豫,只要伸手过去就可以了。”
      ……正中央?她疑惑着,依他所说的抓住了草帽。接着便原路返回,脚踩在陆地上有了微微的实感。抬起头,便看清了岸上的小孩子。那个人俨然是七岁光景,黑发。前发稍微长出眉毛三两厘米,眼睛是极为普通的黑色,对方正凝聚着视线望着自己。他的左眼下有一道直线型的伤痕,那样的伤痕在他的脸上成为一道突兀的存在。他伸出手,恍若蜻蜓点水般抚触在上面,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她的温度——是没有温度。
      当她如自己所希望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他竟然发现自己不知道应当做什么才是。他们彼此相互对立,无法靠近,最终只能够形成两个互相矛盾的存在。
      她把湿透的草帽戴在对方的头上,水珠顺着他的侧面滑落,因为自己的发呆,也就不去想那么多了。她从他身边经过,什么都没有说。脚步声轻缓,他突然回过神来,转过头去,一眨眼,女子便不见了。

      卡普说,“从现在起,你要留在这里。不许再回风车村去,我叫撒旦照顾你。你记得要和艾斯好好相处啊。”
      错愕一阵之后,路飞回忆起一件事情,便冲着爷爷的背影叫道,“喂,如果回到了风车村看到一个女孩子,要告诉她我在这里。”接着,“她不是这里的人,你一看就懂了。”老头子摆摆手就走掉了。

      moil说,“因为我有一个非常想要见到的人,但是自己已经承诺过要在那个岛屿上对待他的归来。我怕如果自己去寻找,万一有天他回来了发现我不在会担心。所以,请你帮我寻找那个人,呐,好不好?”她微笑地站在无垠的雪地上,表情是甜美无邪的美好。于是自己轻轻地点头,说,“那个,可不可以,名……名字?”还不习惯说话,声音听起来断续,但对方还是了解了自己要表达的意思。moil说,“啊,名字啊,会有人帮你起名的哟,只是不是我罢了。嗯,没关系的。”
      茉莉说没有关系的,所以她便不再去担心什么了。虽然每一次醒来都会伸出手掌触摸天空问自己是谁,但是似乎是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事情。她只要完成moil的愿望就好。
      男人沉重的脚步声踩踏在草地上,Lily便醒了。头脑昏沉,脸上习惯性地露出习以为常的怅惘表情。看清来者是个人类男人之后,便换做略带敌意的表情。树荫下,她靠着树干,看着对方。卡普挥手道,“放心放心,你又不是海贼,我是不会伤害你的哟。”
      “……”
      “我只是来传达他的话而已啦,真是的,那小子,干嘛不自己来说啊。不过这里离村子还真是远,大概他找不到吧,那么,你就是他一直在等的人么?”
      “……”他说的话她完全不理解。
      卡普倒是很无所谓的样子,哈哈地笑了,“算了,反正你是谁都没关系,你的样子也不像是坏人嘛,路飞在山上,如果要找他就直接从这条路上去,那里的岔路很多,不要走错,直走就可以到撒旦那了,但是你要是拐弯可是会去到不确定物终点站哦。就是这么多。”他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走去。虽然有点惊讶,但卡普还是确定了这个人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她的特征与这个世界的特征彼此对立。他知道这次路飞遇见了一个不该遇见的人。

      她看着那穿着花衬衫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不免怪异。然而这怪异一瞬之间消失不见,对方的话语依然在脑中盘旋,她站起身,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虽然并不知道所谓‘路飞’是何许人,但他口中的地方或许可以让自己遇见想要寻找的人。于是她便往上山的路走去。
      Lily记得自己的梦想,是想要治好那个人的伤。因为自己在遇见她的那刻就看清了moil的真实。她知道moil一直在受伤。这密布的疮痍和伤痕令她感觉到只有自己才能治好moil。
      即使她知道构成自己身体的介质是与那个人完全不同的东西,但,某个瞬间,Lily却是能够感觉到自己与moli是并肩而行的,就算她们无法互相理解,却也有那么些东西可以连接起她们的关系——因为她们来自相同的世界。
      阴天的午后,漫步在树林中,因为嗅觉的灵敏,风吹过时会闻到隐约地恶臭味与腐朽陈旧的木头味道。Lily向前走去,呈现在自己面前的是这样的一副光景:堆积成山的废弃物,在终日聚集的过程中暴露在空气下而导致了变质,散发着令人反胃的恶臭味道——只有这时候她才会认为嗅觉灵敏是种罪。间或看到有人在山上翻找着食物或是宝物。意识到自己走了错路,明白这里便是那人口中所言的‘不确定物终点站’之后,她转身想要离开。
      迟疑一阵,她还是走过去,踏在垃圾堆上面。因为与地面呈将近三十度的倾斜角的状态,视线也就出了偏差。
      “喂,你是站在上面太危险了,会掉下来的哦。”
      Lily顺着声音的来源看,便看见了一个男孩子坐在树干上,正低头俯瞰着自己。对方脸上的表情极其的复杂,似乎正在思考和判断某些连自己都无法断定的事情。然后他又问,“喂,你是风车村的人吗?”
      她摇头。
      “这么说,你是城里面的人咯?贵族?”
      她还是摇头。
      “你来这里想要做什么?这里可是垃圾山哦,一般女孩子是不经常来这里的。不,在这里女人并不多见的。”

      她呷嘴,不连贯地说话,“因为,我觉得……这些,垃圾,看起来,比我,要幸福……”
      “哈?”艾斯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因为……”她继续解释道,“它们都有自己的终点。
      它们都各自拥有了自己应当存在的并且能够供应它们存在的地方。而Lily却没有终点。甚至连一个自己应当存在的地方都没有,现在的她的记忆仅仅只是一片飘渺的空白,她没有朋友、过去、能力、愿望和信仰。但是这样一无所有的自己拥有着一个梦想——那是起初的亦是最终的梦想。所以她即使一无所有也拥有活下去的希望。
      “呐,艾斯,”从远处跑来的另一个人说,“你在和谁说话?”这么说着,亦看见了Lily,萨波发出和艾斯相同的忠告,“喂,你在地方太危险了哟。”但是他口中的‘危险’和艾斯口中的‘危险’,是不尽相同的东西。
      她摇摇头,往底下望去。那些衣裳褴褛的乞食者们在用肮脏的手不断像垃圾山的内部翻找着食物。表情淡漠,眼神空洞。她在他们的身上唯一能感觉到的,是仅是为了‘生’的死。但这并非谁的错。对他们而言,这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情,但若存在的意义仅是为了‘生’,任何人都是可以办得到。自己也可以。她看着他们,坚定了自己的信念,并且要自己知道自身存在的意义不单为着‘生存’。
      他们挖掘得越深,垃圾山底层的基础就越松散。她站在顶端,觉察到自己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小。伴随着一声喜悦的笑声,“找到财宝了!”只听崩塌的声音,她摔落在地面上。
      她摔落在地面上,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只是因为恶臭的气味变得更加的浓重,眉毛微微地皱起来。四周的人们开始聚集过来。
      “……喂喂,她是城里的人吗。”
      “不知道啊,不过,看那样子似乎是城里的人啊,是贵族么?”
      “……贵族?就是那些,过着奢华生活的贵族么?”
      “喂喂,我只是猜测,谁也不能确认她究竟是不是贵族啊!你们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杀了她啊,你难道不憎恨那些贵族吗。”

      因为自身不具备痛感这件事情,所以即使被刀刺到也不会感觉到疼痛。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被划破的皮肤,红色的血液从里面流出来。头发被扯到也不会叫喊,额头上有温暖的液体滑落在瞳孔里,突然世界变成红色的了。即使是这样子,她也没有说什么。
      但她触摸到这些人内心里粘稠的恨意,带着危机的火药因子,一触即发。很久以后当自己重新回忆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才发现那些人恨的并非自己。只是自己当时不过被作为一只待罪羊羔一般承载着他们对于王城内骄奢淫逸生活与王城外落魄动荡的不满与恨意。他们恨的是运命的不公。Lily并不害怕疼痛——反正那也是自己不曾拥有与接触的。然而自己害怕的,却是这些带着极端的恨意生存的‘人’。
      她轻轻闭上眼睛,叹一口气。并非因为悲伤,只是有那么些累了。就是那一瞬间,她开始庆幸自己不是人类这件事了,反正自己本身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究竟能不能够和这世界融和这样的事情,与自己无关。她只要2完成那个人的愿望就好。
      攻击停止了。睁开眼时看见一个男孩子——是方才的男孩子。她看着对方的背影,因为眼睛里沾满了血的缘故,她不能太看得清楚那人。但她知道对方就是刚才坐在树上的那人,直觉所言。
      “你们……”他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就算恨,也不应该拿女人出气吧?!况且,她也不是城里的人啊!”
      “喂喂,”突然从树后窜出的男孩子,一脸担心地问,“不要紧吧?伤得很严重,”接着便转头,“喂,艾斯,要赶快止血才行啊。”
      她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钟,弯起嘴角微笑地看着萨博,说,“没关系的。”——那是第一次,对人类这种生物,露出友好的表情。原因是因为对方的年龄和moil相同。话说回来……她想,还真是不能习惯笑容这件事呢。

      “呐,艾斯。”萨博看着正在帮少女处理伤口的人,提出疑问,“很奇怪吧,这个人。”
      “嗯,”他咬着绷带,“什么奇怪?”
      “即使被打也不叫,不哭,如果是贵族的话就无法做到这点吧?”
      “嗯,所以说,”满意地拍了拍处理好的地方,“这家伙不是贵族。”
      “为什么那么肯定呢,艾斯?”
      因为他从她身上闻得到颓唐的气息和腐朽的死的味道。清晰且分明。这让他知道了这个女子绝非这个世界的任何一隅里可以存在的人类。瞬间,他连这个人是否为人类这件事都会感觉困惑不解。下一秒,又在心里骂自己的神经质。眼前的这个少女分明是个人类,然而她身上分明有着与人类不相融合的气息,这种气息令人在潜意识里知道对方与自己格格不入。这种气息,并不是靠嗅觉去觉察出来的,而是心灵的触摸。关于这点,他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才能说得清楚。大概是将她的灵魂还原为最初的物质时,所观测到的绝对不会是能够在这世上永存的物质。这抽象的定理,他知道说出来谁都无法理解的。
      “呐,艾斯。”萨博抓住了沉睡中的少女的臂膀,指着肘部的位置说,“这是纹身吗。”
      “你不要随便……”他看着萨博指着的地方。从她的左臂肘部的部位起,有黑色的诡异的花纹一直延伸到她身体的背部,却到蝴蝶骨上面时便消失不见。极为突兀的存在,冲击着人的眼睛。他又重复了自己的那个疑问:她究竟是不是人类?
      ……他不管她是否是人类,这样的事情对自己而言毫无关系。反正自己一直都很懒得去搭理这些事情,就算这个家伙不是人类,对于自己而言也不会是有害的。他坚信于自己的直觉。
      女子紧闭的双眼突然流出透明的泪来,艾斯略微惊讶地看着对方。但那泪水顺着她的脸庞往下滴落,坠落在土地上。就这么疏忽不见,连存在的痕迹也不见踪迹。Lily醒了过来,面露惘然地看着自己,“那……那个,这,就是,人类吗。”
      他知道她要问的是什么,但自己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要问的,是一个自己回答不出的极端的问题。是关于人类内心的善恶的问题。可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若是回答人类是丑恶的,便会将自己一并置于否定的范围内。但,他也没有任何的根据来说人类总是善的。更不能说世上有善人也有恶人,因为善恶的界线本就是暧昧不清的一件事情。她这么问他,可他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的疑问并不是轻而易举能够回答的事。
      “没关系的,”萨博突然开口道,并且微笑着,“没关系的,你所看见的人类,只是全部人类中的一小部分而已。而且,他们即使内心存在着恶,但是的的确确的,他们其实都是好人。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只是迫于生计而顺从于命运而已,你只是没有看到他们真正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Lily歪着头不解地问道,“即使说着这种话的你,内心中却依然存在着困惑?”
      “……”
      “为什么,说着这种话的你们……却不是开心的?”
      “啊,说的也是呢,”萨博望着远处的海平面,“为什么呢。”
      大概是因为,大家都被束缚住了。大家都被这看上去渺茫而无光的未来,给束缚住了吧。艾斯想,因为知道了自己将会生存于自己的牢笼中,无法解脱。有的时候,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究竟在承担着什么,可是却拥有着自己的罪孽。他竟然从生下来就拥有着自己必须承担着的罪孽。但若这罪孽是属于自己的,他当然会顺其自然地接受。可自己却不甘心,是的,他就是不甘心,因为自己的罪孽与父亲是罗杰这样的事情,明明是毫无相关的两件事情。
      “艾斯,”萨博突然开口打断了艾斯的思绪,“我们必须要走了,要确认一下财宝。”接着又回过头去对Lily说,“你先呆在这里,不要乱跑,不确定物终点站的人们的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你要是出现在他们面前会很危险的。不必担心,这里是中间森林,他们是不会到这里来的,这路很危险,大部分的人都死在了来时的路上了。嘻嘻,”调皮地笑了一下,“可是我们是特别的哟——”
      他知道束缚着自己的,不是想要获得自由的愿望,也不是要在十七岁时出海的这承诺。而是缠绕在自己身上的,关于‘贵族’的血统的枷锁。所以他必须要逃,逃离那个王国,前往自由的道路上做一个真实的自己,为了这梦想,即便是死也没关系。
      萨博这么想,扯着艾斯便挥手对身后的人说了声,“拜拜。”
      ——……大家明明都被束缚着,明明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被束缚着,却都在尝试着逃离掉这无尽的枷锁。

      隔日的午后,路飞对着艾斯说,“喂,我们做朋友吧,吐口水的事情我已经不在意了哦,所以我们做朋友吧,好不好,喂!”
      艾斯倒是毫不搭理的样子,转过身便往前走去。
      路飞看着前方的人的背影,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口中依然喃喃地说,“喂,艾斯,我们做朋友嘛,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可事实上,他自己心里也没有多大的信心,自从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回风车村之后,便总是考虑到何时再遇见那个女孩子。同时努力地与艾斯做朋友,即便如此,shanks走了之后,心里却总是会有惶惶然的感觉,仿佛内心的一种缺失,他竟无法亦没有对策弥补这种缺失。这是不好的。
      “哎?”走过那座桥时,那个男孩子突然转过身,用长枪把桥给弄断,他没有在瞬间理解这件事情发生会产生的后果,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掉了下去。
      “啊啊,艾斯——”
      ……
      “呜呜,还以为会死掉呢。”踉跄地走着,瀑布的声音在耳边轰鸣作响。蛇、虎、鳄鱼以及一些躲藏在暗处的生物威胁着自己的存在。他心有胆怯,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是好。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这样的孤独。内心被恐惧覆盖,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于是他干脆地昂首阔步,边走边暗示自己,“没关系的,这样的东西我才不怕呢,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人类啊,怎么可以输给这种东西,没关系的,我才不会死,如果我死掉的话就没人来当海贼王的!”即使这么说,内心却依然在害怕。古老的树林散发腐朽的枝木气味,树叶绿得极其诡异。那种绿,是呈现出潮湿的光泽的极深极深的暗绿色。枝繁叶茂,以致阳光与雨水无法穿透而入。心有余悸地走在土地上,漫长的道路已经可以看到发光的尽头。这时候,从黑暗的深处突然发出猫头鹰的怪叫声,路飞哭着叫道,“呜哇!”地奔了出去。他跑了很久,直至穿越深林来到一片无际的草原上,低头喘气,汗流浃背,心跳加速。眼泪还在流,然后抬头的瞬间,看见了Lily。
      少女躺在草原里唯一的树下,他走过去,发现她正在熟睡着。表情安详,春日午后的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穿越而过,直射在她的脸上,微风吹拂,草地沙沙作响。她的手臂和脸上多了伤口,血渗透过绷带流出来。顺着手肘处滴落,沾染了女孩子的白色裙子。他急忙撕开自己的衣服,在那染血的绷带上又重新绑好。手指触摸到对方的皮肤,是无温度的冰冷。与人类不相似的触感,这倒是令他感觉到对方是绝非真实的存在了。随后他的手指向下一滑,触摸到了微凸起来的硬质痂痕。
      从她的手肘部位起便延伸至后背的黑色伤痕,如同本身存在般印在她的身上。它们构成一幅极为诡秘的图案,像是古文明时候令人费解的带有谕示性斑纹——其实它并没有象征着什么的。路飞轻轻地抚摸过它们,血依然汕汕流出,空气中已有了腥咸味道。他是在这时候决定要将她立为第一个同伴的,有了如此适当的理由,便可以光明正大的保护她。因为总是会回忆起那个梦。梦中的她用死的方式持续着睡眠。可是自己不接受这个事实,不论被告知什么样的理由,他都不会接受。
      然而,所谓的事情,便是残酷地清醒着。当他在后来遇见她时,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原来不管自己究竟有什么不能够接受的,已经发生的事情无法改变。他谁都没有办法保护。

      lily醒来时,看着正对面的男孩子带着困意微眯的眼。对方迷迷糊糊地看着自己,突然猛地低头。……睡着了。他的草帽顺着弯下来的倾角滑落,风一吹,被扣到自己的头上。她愣愣地坐在树下,把草帽摘下来,在手里把玩着。路飞在睡梦中模糊地摸着头顶,觉察到某些不对劲,瞬间醒过来,“唉?!”
      “……”她看着男孩子的脸,把草帽递给对方,“喏。”
      “谢……”有点不知所措的,路飞说,“谢谢。”
      “你……”Lily疑惑地问,“为什么脸红?”
      “才,才没有。”别扭地把头转向一边,他看着天空,“只不过是被太阳染红的。”
      “可是,”少女仍是一脸疑惑,“树下会有阳光吗。”
      “……”

      他不说话,于是她亦不多言。靠在树下,望着远方的森林。眼睛里是迷离的色彩,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觉得渺茫。明明旅程才刚开始而已,她竟认为这旅程看不见尽头。转念一想,又为自己的胆怯所感伤。比起寻找,等待才是痛苦的。Lily非常明白这点。所以她必须要快一点完成茉莉的愿望,这愿望,不论要付出多少的代价她都愿意。反正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而自己的全部记忆都是那个人给予的,她是她的一切。所以为了她,自己愿意付出所有,哪怕是这莫须有的生命。
      “那个,”路飞看着少女,“那个,请你,做我的伙伴吧。”
      他脸上带着轻颤的表情,眼睛望着自己,虽然他这么邀请自己,但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尔后,她站起来,看着翠绿色的草地。因为知道同伴的意义是什么,于是对于这请求的回答亦变得相当谨慎。毕竟自己从始至终坚信着自己的伙伴只有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一个能够称得上自己真正的伙伴的人,她不会背叛或者抛弃自己。她们彼此相互依靠,相互维系彼此存在。这件事,只能证明说她不能做他的同伴,十年前是这样,十年也依然是这样。
      “不行哦,”Lily微笑着,“我不能。”
      路飞似是料到少女会这么说,又急急地接下去,“那,请你再等我十年吧,十年之后,我会变得很强,我会变得很强很强,强得像一只怪物,强得可以征服整个大海,到了那天,请你做我的伙伴。”
      她相信并且知道这个人在十年之后会变得很强,会很强很强,会强得能够与这个世界为敌。可她知道无论这个人有多么强大,都没有办法拯救她自己。不——她本身就不能够被拯救的,反正自己什么都没有,反正这一切在完成了那个人的愿望之后就可以完结,所以。
      所以她点头,微笑地说,“嗯。”她知道这个人会在十年之间的某个瞬间将自己彻底地忘却,人的生理机能是无法自控的。直到后来,她还是相信,人类最伟大的本能是爱与忘却。
      “那个,”他抬头看着自己,“伤口不流血了吗?”她顺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看见他用自己的衣服重新替自己包扎了伤口,便蹲下身,视线与对方保持着平高,“嗯……已经没有关系了。”——反正也不会觉得痛,就算血流得再多也不会致死。
      “……”他沉默一阵,“那个,我们回去吧,去我家。那里有个很凶恶的山贼老太婆哦,不过别担心,她只是看上去脾气暴躁而已,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哦!还有两个大叔!对了,还有一个比我大三岁的男孩子,叫艾斯哦!”说着,他拉着她的腕,想要带她走。
      但她并不愿意走,站在树下纹丝不动。眼睛俯视着被光芒映得极端翠绿的草,用左手拉开了他,返回到树下,蹲下腰身,抱膝而坐。样子看上去单薄而脆弱。路飞走过去,略带不解地问,“怎么……了?不想去吗?”
      “……”
      “是吗。”他有点失望,
      “对不起。”
      “哈?”被吓了一跳,路飞问道,“为什么?”
      “……我,不能暴露在阳光底下,所以,请你一个人回去吧。”
      不——她其实并不想讲这些话的。毕竟那是直至出自己的脆弱与致命的创伤,自己一向不喜欢被别人知道了软肋的。但如果是这个人就不要紧。因为这个人很温柔,非常地温柔。温柔到只会想着应该要怎么帮助别人才能不让他们受伤,温柔到即使是自己全身是伤都没有关系。
      “哦,是这样的啊,”路飞看着炎炎烈日,发生生平以来第一次这么讨厌阳光,他走回去,坐在她的身边,“那——我们晚上回去!”
      “晚上的话,会很危险的哦。”
      “啊……”说的也是呢。他这么想,如果是自己一个人就没有什么好顾虑的,只要拼命向前冲就行了。可是必须要考虑到Lily的情况,他承认自己不论怎么伤到都是不要紧的,可是Lily不行。她看上去太虚弱了,整个人似乎就是一个患有重病的人,皮肤苍白,话语温润。却总是带着一种颓唐。——为什么。他这时候问自己,为什么要害怕?不——他并不害怕。他必须要了解到,因为自己的身后有着这个少女,所以就必须要变强大,要非常强大。才能够保护好她,害怕是弱者的表现。他不承认也不会相信自己是个弱者,所以他说,“没关系的,有我在绝对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的早晨。她仍在睡着,他已经醒了。看着四周的森林,决定先去探探地形,这样才能为晚上的归程做最安全的准备。那个时侯,他突然觉得自己变聪明,虽然这有点像在说假话。转过身,看一眼正在沉睡的少女,便往森林跑去。
      Lily是闻到肉的味道时才苏醒的,睁开眼睛,看见萨博嘴巴咬着烤肉在看着自己。“哦哦,醒了,喂,艾斯,醒了哦!”他对着另一个男孩子叫道。
      “哦。知道了,不要叫那么大声啦,又不是听不见!”这么说,又转过身来,对着少女,“喂,饿么?”
      她摇头。
      “是吗,”他思忖一下,“有谁来过么?”
      “……”她点点头,环绕四周看不见路飞的身影,于是又摇摇头。
      “什么啊,真是的。你这样不是很矛盾吗。”口上这么说,但是心里并不在意。又问了相同的问题,“喂,饿么。”明明是在问着自己,手中却已经把烤肉递过来了。她忍着胃里的恶心,摇了摇头。
      对方皱了皱眉,“不要忍着,饿了就要吃东西的哦。”
      “……可我不吃肉。”
      “……哈?”
      “……真是的,”萨博走过来把艾斯手里的肉抢过来,大口地咬着,还含糊不清地说,“她说不吃肉啦。”然后又对着少女说,“为什么呢,明明很好吃啊,这个很美味哦,虽然比不了鳄鱼肉啦,但是这样的时候就不要挑食啦。”
      “……可我不吃同类。”
      ……“哈?!你说什么?!”萨博几乎要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同……同类?!”
      “难道不是吗,大家不都是生物吗,你把它吃下去,不是只是证明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社会吗。”
      “这话是没错啦,可是……”
      “可是什么?你说你是高级的还是低级的?可是人类就不同了吗。是,这就是你们人类,所以我才那么讨厌人类,总是这样,所以我才……”话没说完,头就被艾斯敲了一下,对方还面无表情地说,“你是白痴吗。”
      “什么。”
      “啊对,”他转过身,“你就是白痴啊。”
      ……
      要说什么呢,自己所想要表达的东西。可是尽管自己将自己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全部都一一兑现,也没有人能够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Lily想,因为自己是一个特殊,是这个世界的一个突兀的存在,不能被允许,不能被确认,不能被记住,只能将自己的全部付诸于行动,可是这行动的目标,却是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人,并且是拥有着海贼的名号的一人。她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不自觉地低语,“要下雨了哦。”
      那么,那个人现在已经回到家了吗。虽然说要和自己晚上一同返回,然而孩子就是孩子吧,她想。一定是先回去了。若现在下雨,大家一定都会被淋湿的,他也是这样。
      “真的呢,”萨博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过来对Lily说,“虽然现在说很奇怪,但是我叫萨博,”指着另一个男孩子说,“他是艾斯,嗯,你的名字呢?一直叫‘喂’的,肯定不合适吧?”
      开始下雨了,零星的小雨从树叶的缝隙间落下来,掉落在自己的眼睛里面,然后又掉落下来,她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那个瞬间,她看上去好像在哭,但是脸上却没有悲伤,是往常的一副淡漠表情。他不知道这个人有没有哭,然而已经不想再问下去了,扯着艾斯挥挥手,“啊,我们要先回去了,如果雨下太大,回去的路就更不好走了。那么,再见啦。下次我们还会来的哦。”
      “喂喂,”回去的时候,艾斯说,“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起把她带走啊,一直一个人呆在那地方,会寂寞的吧?”
      “……喂,艾斯。”
      “什么?”
      “现在的话,终于可以确认了。”
      “确认什么?”
      “那个家伙绝对,绝对,不会是人类。”

      与雨水接触时,并没有具体的实感,所以她体会不到那冰凉,是怎样的冰凉。只是看着它们越下越大,降落在声音在这寂静里无限地扩大,仿佛从高山上下落的瀑布,轰鸣而有力。全身被打湿,她倒是满不在意地,头靠在树干下,脸上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啊咧。”她略有惊讶地看着远处大口喘气的小孩子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一边擦掉脸上的水花,一边缓慢地走过来。路飞走到树下,疲惫使他渐渐站不稳步子,最后坐到地上,却仍然笑着说,“我回来了。”
      “……”她有点惊讶,但还是用温柔的语气,弯起嘴角,“嗯……欢迎回来。”

      “呐,”小孩子一脸纯真地盯着Lily,“会觉得冷么。”
      “……不,”她摇摇头,“倒是你,不觉得冷么?”
      路飞撅着嘴巴,微微地皱起了眉头,伸出手指触碰在她的皮肤上。那股冰凉一下子就直抵内心,他叫道,“啊——真是的,为什么你的身体会那么冰?肯定在骗人!真是的。”这么说着,用手覆盖住对方的双手,不住着摩擦着,“呐,这样会很暖的哦。”
      他不停地做着这样的动作,可是她的手并没有像他所料想的那样温暖起来,反而显得更加冰冷。他扭着脸庞,执拗的表情盯着坠落在手上的雨滴。他想,一定是因为这雨水所以这个人的身体才会那么冷的,一定是这样的。
      “你,不回去不会令家人担心么?”
      “啊,没关系的,我没有父母亲,只有爷爷罢了,我讨厌山贼,所以达旦他们……”转念一想,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说达旦的坏话不好,于是又扯开话题,“我想要和艾斯做朋友,可是上次跟着他的时候,他把桥给弄断了,所以我才会掉到这里的。”
      “是吗,”Lily微笑着,“那,你会恨他吗。”
      “啊咧,”路飞有点疑惑,“为什么要恨呢?”
      “……”他这么说,她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问她:为什么要恨呢。她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这样的立场,似乎亦刚好证明了自己内心的悲伤。她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讨厌海贼了,仅仅是因为海贼夺取了自己最喜欢的人的一切吗?可是连那个人都不哭,那自己又凭了什么去难过?这样的自己,是真的厌恶海贼的么。
      “仇恨太痛苦啦,我才不要做那样的事情呢,”他看上去有点漫不经心地回答,“而且,有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他非常的豁达和宽容,即使别人对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他都可以一笑置之。他是我最尊敬的人。我呢,想要变得像那个人一样,至少,我才不要被什么仇恨啊,痛苦啊,悲伤啊,这些根本就无关紧要的东西给束缚住呢,这样的话,我可是要变得非常的自由和乐观的哟。”
      “……”
      “那个,”他说,“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你看上去好像在哭唉。”
      “啊咧?”少女微笑道,“才不是呢,只是脸被雨水淋湿的错觉罢了。”
      她在那时候开始重新考虑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究竟是否憎恨着海贼。下一秒,瞬间觉得有了这疑虑的自己已经背叛的那个人,于是奋力地摇摇头。低头看着自己被雨水浸湿的手掌。“怎么了?”路飞看着少女一系列奇怪的动作,“我刚才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对吧?”
      “……没有哟,”她微笑,“我只是有点……”有点,弄不清自己的真实情感,罢了。
      “呐,”他抬头看着天空,“我们,现在回去吧,已经没有太阳了哦。而且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
      “你很想回去么?”
      “不是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腿,“因为晚上会很黑,我不可以让你受伤。”
      “啊,可是我的眼睛在黑暗中也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的哟。”
      “……”他站起来,略微地皱眉,“不行,绝对不行。”
      “唉?”她歪着头,“为什么?”
      “……你是我的同伴啊,”他说,“我要自己保护同伴。”
      ……“不是的……”她还没有说完,被他突然的话语止住了,“反正以后也会是,那么现在就先预支吧。”
      “唉?”如果知道这个人会这样子偷换概念,开始就不要答应他就好了。真是的,被反将了一军。感觉不是很良好——不,是感觉非常差才对。但也没有关系了,十年之后的他是不会记得自己的,那个承诺并不能够兑现。那么现在只需要顺从他就好。所以她起身,走到草原上,在雨中转身微笑着对他说,“走吧。”

      “……”达旦看着面前着装略显狼狈的孩子,以及他后面跟随的女子,“哟,路飞,原来你还活着啊。”少女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游离,几秒钟后,对方转身,悄无声息地走掉。路飞仍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回答,“我,我才不会死呢。还没,在没当上海贼之前,是,绝对不会死的。”
      “嘁,”达旦用鼻音哼了一声,“随便你啦,快点回来换衣服,然后做饭洗衣服帮我们干活啦。”
      “呐,这个就是……”他回头笑着对Lily说,却发现那个人已经不见踪影。“……”
      “……你在,”达旦狠狠地敲了他的头,“发什么呆啊!”
      “那个人,那个人不见了!”他有些不知所措地叫道,“怎么会,难道是在中间之森走丢了吗,可是我记得明明已经穿越了那个地方了啊……”这么想着,便往回走。
      “你这家伙,”达旦很干脆地用力把他打昏,“不要和另一个世界的人接触,总有一天会后悔的!”然后抱起已经昏过去的他,带回到房子里去,临走时眼角余光瞥过少女离开时的黑暗路径,心里不知名的情绪在涨动。三十分钟后,有人从屋子里走去来。

      她并不认为这样的行为是抛弃了路飞。因为她从没有一分一秒承认过他的存在于自己的重大意义。所以说,那个人单方面将他自己要求Lily作为同伴的信念,并没有传达到她的内心。他不是也不会是自己的伙伴。‘单’的方面的请求绝对不能成为‘双’方面的理由。他和她本来就不是同一类人,所以自己再怎么欺骗他,她也只会问心无愧。
      暗夜里,声音会变得明朗和清晰,她听见人的脚步,谨慎地踏在土地上,Lily抬头,对着来者微笑道,“晚上好。”
      “你……”艾斯走到树下,亦坐下来,“还真是,任性呢。”
      “任性?”少女疑惑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你让路飞担心了啊,”他理所当然地说,“他带你离开那里的?可你为什么又要走啊。真是奇怪呢。”
      Lily低下头,闻到了泥土的腥味,看着自己略带肮脏的裙子,她说,“那个人,太温柔了。”
      “唉?!”艾斯吓了一跳,“那种冒冒失失的家伙,你说他温柔?”
      “嗯。”她的前发垂落下来,看不见表情,只剩下一层昏暗的阴影,“那个人,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别人。我没有办法去拒绝他,因为他让我想起了另外的一个人,那个人,对我很重要。”
      “是吗,”他静静地说,“什么嘛,原来你也是被束缚住的啊,我还以为你可以什么都不顾的呢。”虽然他口上这么说,但是心里理解她要比承担着更为沉重的悲伤的东西,那不是罪孽。他始终坚信着Lily绝对不是活在罪孽的阴影下的人。但是她却很悲伤,非常的悲伤。他无法也不能说明这种悲伤的来源,然而能够完全理解她。
      “被莫须有的东西束缚住的人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她说,“你自己找不到活着的意义,就根本没有资格去说别人。”
      “……是吗,对不起。”
      的的确确,他知道自己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议论别人的是非。可是别人可以。但他并不是要求说要束缚他人的言论自由——那毕竟不是自己范围内的事情。只是明明与自己无关的,这一类的事情。他们说,如果哥尔·D·罗杰有孩子,那么就一定要把他处死。‘鬼之子’的名义,对于那些人而言究竟是什么,他本来一直都不知道,亦不愿知道。但是自己所承担的是这个名字,他知道那名字的含义绝对不是褒义,所有人都是用戏谑的声音说这些。他从出生的瞬间就被别人诅咒着,但是这诅咒,却不是针对自己,而那些言语的矛头,都只是直指自己的父亲,明明就不关自己的事情,罪孽是这样,伤害也是这样。那些被父亲杀死的人类明明不是自己杀死的,可为什么要诅咒自己的出生。所以,他开始不理解,真的非常不理解,活着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既然那么多人要求自己死去,那么为什么要出生。
      “呐,”Lily看着男孩子发光的眼睛,“知道么,我很羡慕你。”
      “……”他惊讶地看着她。“为,为什么?”
      “哼哼,”故意调皮地说,“秘密。”
      “可是,我是海贼王的儿子。”他第一次对别人说这种话,如果可以,他还真的一生都不要说这样的话,因为知道说这样的话要付出的代价和觉悟。他咬着下唇,等待着对方厌恶的表情。
      “海贼王?那是什么?”
      他惊讶地看着她。
      “嗯……”她吮着食指,“你的父亲是海贼王,那又怎么样?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唉?”
      “虽然我不喜欢海贼,但是他们的小孩我不会憎恨的。父母的罪孽要孩子来承担,这样子太卑鄙了,我才不承认这种事呢。”
      “……”
      “你就是为这种事情痛苦?”
      “……”
      “喂,艾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羡慕你么。”
      “……不知道。”
      “啊,那是因为,我觉得你是活着的,真好啊。”——他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她呜咽着说,“你是活着的,这样的事情,一定很幸福吧?”——他竟然什么都说不出口。
      “对不起,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不是人类这件事,拜托你不要把它说出来,特别是对那个人,绝对不要说出来。”
      “……”
      “已经很晚了,”lily微笑道,“回去吧——然后请不要再来了。”

      艾斯回到那间屋子的时候,发现所有的人都已经睡了。他蹑足走在木质的地板上,怕发出刺耳的响声惊动他们的睡眠。回到自己与路飞的房间,眼睛极端地疲惫,刚要睡下时才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他于是起身,环绕着四周,明白了自己会觉得不对劲的原因。
      “真是的,那家伙,只会找麻烦。”

      路飞又返回了中间之森,没有发现Lily的踪影,有点微微的失望。他这时候还是有点懊恼的,因为自己把那个人给弄丢了。不管是有意的还是无心的,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他却还是把自己生平的第一个同伴给弄丢了。略带着伤心原路返回,在家门前抬头凝望着漆黑的夜空,有那么一点怅然。
      “喂。”
      突然的声音还真被吓了一跳,“啊啊啊啊,什么啊。”看清楚来人后,一脸放心地说,“原来是艾斯啊,那么晚了你还不睡么。”
      “如果你要找她,从这条路走下去,在第一个拐弯向左,然后往右,最后直走,你就可以看见她了。”
      “……”他数秒之后才明白过来艾斯在说什么,转身想跑时衣服被扯住,“现在不要去,你先去休息,你若是现在去了她一定会认为是我说的,到时她要是再莫名其妙的消失我们都没有办法了,知道不知道?!”
      他不知道。“哦哦,那我们去睡觉吧。”然而即使他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他早起去了那地方。那个人靠着树干坐下,睡容安详。他靠近着,盯着她的脸。就想梦中那情节一样。很突然的,少女紧闭的双眸流出了晶莹的泪水。他吓了一跳,伸手用力地摇着她的身体,Lily就倒了下来,那样平静安和的样子,他在梦里见过那样子。
      “……”路飞站起来,看了少女一眼,转身,朝森林的方向走去。就再没有回来看她过。

      她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这时间长得连自己都弄不清究竟是一天两天,还是两三个月。但这已经成为了习惯,无法改变。她一直靠睡眠来走向死亡的终结,那是她的人生最初的地方。
      醒来的时候,火光冲天。原本暗夜的蓝被彻底地染上了血红,变成一种奇异的绛紫色。火势快要蔓延到自己的身边,她看着它们迅速地吞没草地和森林,预示着往更深的地方去。
      “喂,你。”达旦看着少女的背影,“不要留在这里,不然可是会死的。”
      Lily微笑地侧过脸,寂寂的声音在火光的作用下,显得有些缤纷和嘈杂,她说,“不要紧——我不害怕死。”又接了下去,“你是要找那些人是吧?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她走在最后面,尾随着他们。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冒险做这样的事情,但并没有执泥于这种疑问。她似乎只是为了这一种确认,确认在这漫天的大火里,那几个孩子是不是在这里。倘若他们有其中一人停留在这里,就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但这样的行动是多余的,有了达旦,就根本不需多少莫须有的担心。于是她在看到了负了伤的路飞和艾斯之后,转过身,一句话也不说就走掉了。
      她确信他们不会死,因为他们都被束缚住了。因为他们都怀抱梦想。她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活下去,坚强的卑微的活下去。勇敢的活下去。她与他们不相同。

      早晨时,坐在临海的悬崖上,向下眺望。那只小小的帆船在这片无际的大海里起航,略带着些单薄。甲板上出现一个人,她站起来,试图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而对方似乎亦发现了自己,抬头笑着挥手。她愣了一下,发现那人是萨博后,又蹲下来,看着他的船。
      “喂——我一定会当上出色的海贼的!”他这么说。
      “到时候,我还会回来这个地方的哦!”他这么说。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看着那只帆船被风吹得左摇右摆,却保持着固定的航位前进。从远方亦来了一艘船,较之那艘豪华的船相比,萨博的船还是太小了。她看着它被那海军的船遮挡住,视线的死角,看不见萨博。紧接着,听到了两声炮响,然后,她不知道是谁化作船骸了。她蹲下身,把头深深地埋到臂弯里面,突然觉得很冷。

      那样子保持了三天。这三天都是阴天,空气里带着沉闷的气息,仿佛人的心情。三天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分不清黑夜与白天。三天后,有人来到这个地方,于是她抬起头,眼睛接触到光时极其地刺痛。来人是个十岁的孩子,脸上有点可爱的雀斑,黑色的头发并不纯正,身体略带些瘦弱,让人一看就联想到对方是轻微营养不良。
      他哭着说,“萨博死了。”
      萨博死了。他的眼泪从眼睛里面涌出来,仿佛要汇聚成一条银河,那银河,印刻着全部的关于死亡的悲伤和罪孽的束缚,找不到任何的出路。那银河,把所有对于梦想的希望和自由的追求一一摧毁,她走过去,抱住艾斯,自己亦,轻轻的,哭出来。
      萨博死了。他被炸毁的那一瞬间,她只看见那黑色的帽子在海面上面漂浮着,而帽子的主人却早已粉身碎骨。她居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于是低下头,眼泪缓慢的流出来,他们都哭了。
      他们都哭了。因为悲伤看上去没有尽头,就仿佛自己的旅程一样。Lily是在这时候决定再不和这世间的人建立任何的友好的或者是恶意的关系,因为无论是谁,一旦失去了就会非常的悲伤,她无法阻止这悲伤。
      艾斯知道自己必须要振作起来,毕竟他还有一个令人担心的弟弟等着他去照顾。而且这个少女,承担着比自己更加沉重的东西,他知道不能给这个人在增添更多的负担,若是那样,只能使那个人无法飞往任何地方。他终于决定要坚强起来,至少,不论什么时候都不会再哭了。“喂,别哭了,萨博看见了也会很难过的。”
      “……”
      “你这个样子,被路飞看到,他一定又会胡思乱想的。”
      “……”
      “好了。那家伙也很难过的。”
      “……”
      她放开他,转过身,走进悬崖边,风拂过时头发乱飞,但她并不在意了。“呐,你回去照顾他吧,的确,他很容易让人担心呢。”

      不久之后,她听到了脚步声,杂乱无章地在树林里回想。叹一口气,用手背抹掉脸上的泪水,站起来,微笑地对身后的人说,“怎么了?”
      路飞沉默不语。
      她走近他,“怎么了。”
      “……我,”他大声地叫道,“我绝对会变强的,我不会再让别人消失,我会保护每一个伙伴,我会变得非常的强大,强大到可以征服整片大海,我会强得像一个怪物一样,至少,至少,”声音哽咽,“我不会再让别人消失了。”
      “已经,没有关系了吧?”她用寂寂的语调说。他抬起头,突然感觉到眼睛里落入一滴冰凉的液体,有点不知所措,然后他强颜欢笑道,“嗯,已经……没有关系了。”
      当天夜晚,少女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那时候,做了一个梦。梦中是一片白雪皑皑的世界,银白色的树木,仿佛是因为冬季的缘故,树叶稀疏。十七岁的自己躲藏在树木的后面,望着躺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一个人。在下雪,并且雪下降的速度有不断加强的趋势。他跑过去,脚踩过的雪地嘎吱作响。是崩裂的声音。接着站定在那个人的身边,他看见她如同在母腹中蜷伏的新生的婴儿般抱膝侧躺在雪地上。她的身子有大半被雪埋过。睡脸平静,持续着一种永不苏醒的状态。长发凌乱散步在雪地上,黑色与白色的反差,甚为耀眼。他看着她,说不出任何的话。良久之后,他突然感觉冷,雪花仿若要将自己吞噬般,淹没他梦中的世界。对方的身子几近被掩埋,他突然十分激动地用手扫掉女子身上的雪花,使劲地摇晃着对方的身体,口中说不出任何一个能够成型的句子。对方因为他剧烈地摇晃而身体颤抖,却仍没有要苏醒的迹象。……他知道她已经死了。
      他清楚的了解到这个人已经死去,像从未出生过一般。这个人的死,被她自己用睡眠而掩盖过,只是心脏不跳动,血液不流动,她已经正式的身处死亡的另一个边界。他不论怎么叫她,怎么努力的去尝试呼唤她,可是她都没有醒,她没有醒,因为死者不允许有存在这件事情。

      那个瞬间,他醒过来。望着船舱内木质的天花板,近距离的出现在自己眼前。伸出手去,沉沉地,仿佛浅唱低吟般,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至少,现在能够相遇,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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